就在一群陸家老屍聚集到一團的時候,剛剛要發亮的天色,又猛然陰沉下來,頭頂全是厚厚的鉛雲,不知道從什麽地方飛過來黑壓壓一大片黑老鴰,這是頂晦氣的東西,平時山裏人偶爾遇見一隻,都要洗手燒香,如今,卻像是整個太行山的老鴰全部集中到石嘴溝了。


    無數黑老鴰,成群結隊的慢慢朝西邊飛走了,天還是陰的很,我急的不得了,陸家過去有一本問屍經,專門用來跟死人過話,但我沒有見過,也沒有學會,現在守著祖宗的屍體,幹急也問不出個所以然。


    簌簌


    驟然間,一隻足足有指甲蓋那麽長的黑螞蟻,無聲無息從祖父的耳朵裏爬了出來。趕屍人經常在墳地裏活動,長年累月積攢下來的經驗見識,都全部收集整理起來,一輩一輩的往下傳。我認得出,這隻黑的發亮的螞蟻,是墳地裏才有的“屍蟻”,吃腐肉長大的,別的地方見不到。


    第一隻屍蟻一爬出來,就一發不可收拾,祖父的耳朵鼻子裏,不停有黑螞蟻朝外湧動。後麵那些陸家老屍的耳鼻七竅裏,也有屍蟻一隻一隻的爬出來。


    屍蟻不計其數,數都數不清,密密麻麻的螞蟻順著祖宗們的身軀爬下來,在地麵的草皮間蠕動著。我已經完全懵了,看著成千上萬隻屍蟻在草皮上聚成黑壓壓的一堆。


    我抬頭看看麵前的祖父,祖父的屍身或許還有那麽一點點靈智,可他說不出話,也沒有多餘的動作,隻有那雙灰色的眼睛,好像流動著一縷光。他的一條胳膊微微抬起來,屍體的關節都是僵的,胳膊肘和膝蓋一樣不能轉彎,祖父的手臂抬了抬,朝著地上一指。


    我順著他手指的方向低頭看看,密密麻麻的屍蟻都在地上趴著不動,猛看上去,黑漆馬虎的一片,但再看第二眼,這麽多屍蟻好像在地麵上聚起了幾個字。


    我頓時明白,祖父陸三元肯定有話要說,隻是說不出來,就用這種另類的方式把要說的話傳遞給我。


    我看看祖父,他的手一直朝地麵指著,那意思再明白不過。再低頭看看,黑壓壓的屍蟻聚攏出來的幾個字,愈發清晰可辨。


    “陸家的事,全靠你了。”


    蟻群就顯出這八個字,字麵意思是很清楚的,可我一時間卻理解不了。目光不斷在字跡和祖父身上來回遊弋,期望能夠得到更多的訊息。但是一個已經死去十幾年的人,能傳遞這八個字,已經很不容易。


    鉛雲在翻滾,天空時明時暗,祖父陸三元的眼睛裏,那縷灰色的光始終不滅,此時此刻,我似乎看見他的目光中,有一種渴求和希冀。


    陸家的事,全靠你了


    我的心完全沉浸在這八個字裏,遭遇了這麽多,就算是個傻子也知道,石嘴溝肯定遇大禍了,然而連五叔那樣的本事,尚且解決不了,我又能做些什麽


    我一直在想,心情也像是被頭頂的烏雲壓的死沉死沉的,等到再抬起頭的時候,身前的祖父陸三元,連同後麵的陸家祖宗們,已經邁動僵直的腿,從我身邊穿過去,慢慢朝著遠處走了。


    他們已經被下葬了那麽多年,而今從墳裏爬出來,顯然不止要給我傳句話那麽簡單。但無法交流,也不知道接下來他們要去幹什麽。所有的老屍沿著唯一的一條路一直走著,我在原地呆了一會兒,心說總要看個明白。


    帶著這個念頭,膽氣一壯,我馬上掉頭追上去,尾隨在祖宗身後,想看看他們究竟要去哪兒,要去做什麽。


    第十九章過話


    一群陸家老屍都僵著腿在前麵走,走的不快,我遠遠的尾隨在後頭。天本該大亮的,但依舊陰沉的如同黃昏。一路走了很久,遠處就是已經塌掉的馬牙山,走到這時,老屍行走的方向微微一變,我立即就看出來,他們是衝著馬牙山而去的。


    一看見他們去馬牙山,我跟著興奮起來,馬牙山裏頭凶險莫名,我是被逼無奈才出來的,本來單槍匹馬沒把握再進去,但陸家這些老祖宗如果真的去馬牙山,我就可以借他們的勢走一趟,想辦法去找找五叔。


    我料想的不錯,祖宗們果然靠近了馬牙山。偌大的山體塌下去一半,麵貌全非,當時山背後的橫洞已經被堵死了。我有自己的打算,怕離的近了被發現後計劃受阻,所以始終保持一段距離。


    老屍繞著山腳走,貼近了山背,山是塌了,但塌的還不算徹底,原本的橫洞口旁邊,留了一個大概一人高的口子。走在最前麵的祖宗從入口跳了進去,後麵的依次而行,我隱忍不動,想等到他們全部進去之後,再悄悄跟上。


    片刻間,祖宗們有條不紊的從口子跳進去,原本一切都在我的計劃中,然而最後一具陸家老屍跳進口子,還不等我起身朝那邊走,已經塌了一半的山體突然又劇烈的震動起來,嚇的我頓時不動了。


    轟隆


    馬牙山連同周圍的地麵都在晃,隨著晃動的加劇,垮塌了一半的山體轟然再次塌落,這一次勢頭更猛,塌的也更徹底,所有的山間縫隙都被填死了,地麵陷落很深,第一次坍塌,還留著半截山在上頭,可這一次,整座山幾乎都陷入地底。


    路,一下子被堵死了。


    我站在外圍,眼睜睜看著馬牙山塌成一片平地,卻無計可施,五叔,陸家的祖宗,還有那道難以揣度的詭異巨門,完全被埋進了深深的地底,任誰也進不去。一切隱秘,也隨之被深埋。


    我站了很久,垮塌後的山地一片死寂,盡管我很不甘,卻不能一直白守在這裏。緊跟著,頭頂的鉛雲散去了,日頭已經老高。我想了想,五叔吩咐過要我離開石嘴溝,可是該去哪兒,該去做什麽,他一個字也沒說,對於前途,我沒有任何打算。


    米婆的屍首還在家裏放著,無論如何我得把她送回小嶺坡。我不甘心所有的秘密都隨著五叔的離去而被掩蓋,但我年紀雖然還不大,卻懂得一個道理,有些時候,人是不能不麵對現實的。


    我順著原路重新回到族墳,把祖宗們由內刨開的墳頭全部填平,亂七八糟的收拾了一下,已經到了半晌。我不顧勞累,接著跑回家,弄了一輛平時用來拉糧食的獨輪車,用車子拉著米婆,朝小嶺坡而去。


    這二十裏山路,以往都走慣了,隻不過推著米婆的屍體,腳步越來越沉重,我遇上的,都是些什麽事一路胡思亂想,把米婆送到小嶺坡,我找到村裏的村長,把米婆的死訊說了,本以為至少要被狠狠咒罵一頓的,沒想到村長還有其他幾個人都很隨和,看了看米婆的屍首,歎了口氣,說米婆年歲大了,生死有命,勉強不來的。


    米婆無兒無女,不過在村子裏人緣很好,我把人送回來,村裏就開始張羅白事,山裏頭做白事,過程幾乎都是一樣的,在米婆家裏搭了靈棚,屍體放過頭七,然後入土。本來已經沒有我的事了,可我總感念米婆是因為幫陸家的忙才死的,心裏著實過意不去,恰好她沒子女,我就戴孝親自給她守靈。


    靈要守七天,我隻守了一天,就被村裏的人硬勸住了,他們把我拉走,又換了一個平時跟米婆來往密切的老太婆去守靈。石嘴溝附近的山民對陸家始終有種隱隱的畏懼,寧可讓我歇著,也不願多事。我心想著守靈不守靈,其實也不要緊,誠意到了就行。所以就在村子裏暫時安身,準備等頭七一過,米婆下葬之後離開小嶺坡。


    村子裏好吃好喝的招待我,我卻食不知味,睡的黑白顛倒。白天別人下地幹活,我蒙頭睡覺,等別人入夜睡了,我一熬就是一宿。這樣過了三四天,隱約又瘦了一圈。


    第四天晚上,我一個人坐在屋門外,把玩著“惡鬼”塞給我的那隻獸首扳指。我覺得,在這場風波裏,獸首扳指或多或少都是個因素,隻不過左看右看,總是參不透扳指的玄機,就辨認出這是件無法判定年代的古物。


    “陸家小爺”


    正想的出神,冷不防有人在院子門外輕輕喊了一聲。月光清亮,我一抬頭,看見一個老太婆站在院外,伸頭朝這邊張望。我跟小嶺坡的人不是特別熟,不過因為米婆的喪事,我認的這老太婆就是村子裏指派給米婆守屍的人。我和這個守屍人沒有交集,所以對於她的到來,有點詫異。


    我起身走了幾步,到院門邊的籬笆前問她:“什麽事”


    “這個那個”守屍人跟米婆關係很好,米婆也教她做過幾手法事,但山裏人沒見過世麵,知道我是石嘴溝的人,心先慌了,站在外麵結結巴巴的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我本來不怎麽上心,可她這樣子,倒引起了我的注意。


    “你找我有什麽事,盡管直說。”我知道她害怕石嘴溝的人,所以和顏悅色的道:“沒關係,有話隨便說。”


    “不是,不是”守屍人又吭吭哧哧的結巴了半天,看見我很和善,漸漸的就不怎麽慌了,咕咚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的朝身後指了指,道:“不是我找你,是是米婆找你。”


    “米婆”我激靈打了個冷戰,慌忙問道:“她沒死”


    “怎麽會沒死,死透了。”守屍人搖搖頭,道:“活不過來的。”


    “那她怎麽會找我”


    “你自己看看就知道了。”


    守屍人帶我朝米婆家那邊走去,我心裏很納悶,米婆臨死的時候,我問過她一些事情,她寧可死了也不說。但現如今人都咽氣幾天,卻又找到我頭上來,讓人難以理解。但是靜心想想,米婆生前或許有這樣那樣的顧慮,不敢對我明言什麽,現在死了,反倒一了百了,再沒什麽可害怕的。


    米婆家的院子很小,棺材放在正屋裏。守屍人把我引到棺材前,自己轉身拿了一隻裝了水的碗,放在棺材腳上。碗裏都是清水,守屍人取了根筷子,小心翼翼的豎在碗裏,低聲道:“老姐姐,陸家小爺到了,你有什麽話,趕緊跟他交代吧。”


    說著,守屍人慢慢鬆開手,那根豎立在碗中的筷子並沒有倒下,立的筆直。我知道,這是山裏有人被髒東西附體之後,巫婆用來驅邪過話的小法事。筷子立在水碗裏不倒,就說明屋子裏真有不幹淨的東西。


    筷子直立在碗中,碗裏的清水圍著筷子慢慢的轉動,一晃一晃的打著圈兒。這時候,守屍人急匆匆對我道:“陸家小爺,你低頭對著水碗,把眼睛閉上,千萬不要睜開,切記,千萬別睜開。”


    我聽了對方的話,麵對水碗把眼睛給閉上了。按道理說,眼睛閉上就不可能再看到什麽東西,然而很奇怪,我閉上眼睛,卻仿佛依然能看到水碗在麵前旋轉,看的清清楚楚,一絲不爽。


    碗在轉動,越來越快,不多時,水麵上漸漸浮出了米婆的臉。她巴巴的望著我,歎了口氣。我知道這隻是法事帶來的幻象,可米婆的臉那麽清晰,跟活著一樣。


    “你是個好心人,肯擔當,知善惡。”米婆開口道:“可命該如此,逃不過這一劫的”


    陰陽相隔,活人是不能直接和死人對話的,所以米婆說著,我隻能聽。她覺得我年紀還小,心底卻是極好的,正因為這樣,才不忍心看我孤苦伶仃,死了托人來給我送話。


    “別的,我也幫不了你,隻能給你一句話。”米婆道:“藏好那隻扳指,一路朝東走”


    我心裏很急,米婆是在給我指路,可是別的事情,比如五叔的事,她還是一個字不提。


    “孩子,記著我的話,大難不死,必有後福的”


    我聽著米婆像要結束談話的意思,心裏的急躁就按耐不住了,忍不住睜開眼睛,脫口叫道:“米婆等等”


    啪


    棺材腳上的水碗在我睜開眼睛的一瞬間,一下裂的粉碎,米婆的薄皮棺材也轟的抖動了一下。


    “陸家小爺”守屍人在旁邊麵無人色,看著地上粉碎的碗,哆哆嗦嗦道:“你可害死她了害死她了”


    第二十章大病


    “怎麽”我頓時吃了一驚,看看地上粉碎的碗,好似一個很不好的征兆。;;;;;;;;;;;;;;;我有些後悔,自己太毛糙了,守屍人之前鄭重其事交代過,不能睜開眼睛,可我一時心急,還是犯了忌諱。


    “老姐姐死是死了的,但她這樣的人,生前跟仙家打交道打的多,跟一般人不一樣,即便死了,以後能有什麽機遇也說不定。”守屍人抹抹額頭上的汗,踮著腳靠近棺材,伸頭朝裏看了看,當時兩條腿就和打擺子一樣,慢慢轉身望著我,哭喪著臉,道:“老姐姐的魂散了”


    在我們家鄉,譬如黃鼠狼,狐狸這些野物都被人成為仙家,很多人都認為成精的狐狸是善仙。過去總聽人說,某地的某某某生前救過一隻垂死的狐仙,後來等自己陽壽盡了,殘魂卻始終不肯散掉,掉著等狐仙回來報恩,讓他再延幾年的命。


    我跑過去看了看,米婆躺在棺材裏,本來死後已經合上的雙眼,此刻大睜著,眼角隱約滲出一絲血跡,守屍人把她慢慢扶起來,舉著油燈在頭頂一照。果然,米婆的屍體沒有影子了。


    我對山裏的傳說似信非信,可是看著米婆稀疏花白的頭發,還有眼角滲出的一絲血跡,就覺得自己可能真的鑄成了大錯。


    我內疚的要死,不知覺間,雙腿跪在棺材前。事情已經惡化成這樣子,守屍人很難過,卻又無可奈何,慢慢把米婆重新放回棺材。


    “我一時心急,忘了你的囑咐。”我想道歉,想認錯,可心裏焦躁,嘴巴又笨,說的顛三倒四。


    守屍人望著我看了一會兒,深深歎了口氣,顛著小腳把我扶起來:“罷了吧,總歸是老姐姐命不好,碗都碎了,你跪在這裏一年又有什麽用”


    守屍人語氣裏滿是埋怨,我不敢回嘴,鄭重在靈前拜了幾拜。這邊剛剛站起身,守屍人就叫我回去睡覺。我聽的出,她替米婆可惜。我不相信人死可以複生,但的確是有愧,所以沒說什麽,退出屋子,回到自己的住處。


    事情出了之後,守屍人並沒有聲張,村裏別的人絲毫不知道這回事。我回到住處之後依舊睡不著,熬了一夜,第二天早上,驟然開始發燒。從小,我的身體就不怎麽好,著涼發燒是常有的事,然而這一次,燒的非常厲害,短短半個時辰,腦子已經開始糊塗,頭被燒暈了,渾身沒力氣,感覺像是被放進了一個火爐裏炙烤。


    村裏的先生趕忙就來給我看病,說是先生,其實並非真正的大夫,隻不過比旁人多一些經驗,認識幾味草藥。先生看不出病因,覺得我就是半夜吹了風,然後發燒,所以退燒的草藥一股腦熬了一鍋。這時候,我已經無法動彈了,身子軟的和麵條一樣,村裏人喂我吃了兩天藥,絲毫都不見好,整個人燒的幾乎奄奄一息。


    “陸家小爺可別”看病的先生連同村長都傻臉了,看著我的病越來越重,都感覺心驚肉跳:“你要是在咱們村子有個有個閃失五爺過來問罪,咱們怎麽擔的起啊,陸家小爺,求求你,趕緊好起來吧,好起來吧”


    小嶺坡除了米婆,還沒人知道五叔的死訊,這些人對陸家畏懼,都怕我病出個三長兩短,五叔會過來找麻煩。我模模糊糊聽著他們在床邊哭天抹淚,本想安慰安慰他們,告訴他們五叔不是那樣不講道理的人,但身子實在太虛,連開口說話也很困難。


    病情還在持續,除了渾身滾燙,倒沒有別的症狀。村裏專門找了兩個人,輪班在屋子裏照顧我,我在高燒中時睡時醒,迷迷糊糊醒過來的時候,聽見兩個人在旁邊小聲閑聊,有一個人嘀咕了句,明天是米婆下葬的日子。


    這次發燒足發了幾天,燒的糊塗了,腦子不好使。這人一說,我才想起來米婆的頭七將到,明天是要入土為安了。


    我拚命掙紮著,想跟他們說一聲,米婆的喪事,我肯定是要參加的。但手腳不聽使喚,半截身子還沒坐起來,又噗通躺倒了。兩個人聽見響動,趕緊過來給我蓋被子。


    “陸家小爺,你安心養病,別的事情就先不要想了。”


    我大口喘著氣,生了病是很痛苦的事情,米婆是替陸家死的,可我卻連送送她的機會都沒有。


    心裏盡管不甘,但架不住眼皮子很沉,不一會兒又昏睡過去。那時候,燒的糊塗了,壓根沒有時間上的概念,不知道睡了多久,我隱約聽見有人在喊我。


    我睜不開眼,覺得很難受,如同被鬼上身了一樣,扭來扭去,全身都是大汗,卻動不了身。


    “陸家小爺”


    這四個字清晰的鑽進耳朵裏,我頓時一驚,雖然眼睛睜不開,可我卻能聽得出,那好像是米婆的聲音。


    “陸家小爺,不需擔心,你心底是好的,天會庇佑你。”米婆的聲音不知道從什麽地方傳過來:“任誰都會死,有的人有機遇,也隻不過多活幾年而已,生死有命,不用替老婆子再難過。”


    “米婆”我扭的很痛苦,總想開口說些什麽,但嗓子眼像是堵了東西,說出的話連自己也聽不清楚。


    “陸家小爺,你是有大造化的人,把苦難熬過去,一定會出頭的。”米婆的聲音飄飄忽忽,但是好像越來越飄渺,越來越遙遠:“我走了,你安心養病,不出兩天就會好的,老五兄弟不在了,你好生照顧自己”


    我聽著米婆的聲音漸漸遠去,直到消失不見,卻無力阻攔什麽。身上的被子幾乎被汗水浸透了,眼睛依然睜不開,苦苦煎熬了片刻,頭一歪,又睡了過去。


    再次睡醒已經是第二天的事了,村子裏人少,米婆出喪,大半人都去了,照顧我的兩個人也去了一個。山裏的喪事一般比較簡單,大早上出殯,到半下午就完事。喪事過後,村裏擺了席,出喪的那人帶了些吃的回來,我還是開不了口,聽他們兩個交談。出喪的人說,米婆的喪事辦的很順,沒有任何意外。


    米婆終究是下葬了,我躺在床上,聽兩個人的交談,心裏很不是滋味。雖然和米婆接觸不多,而且差了她那麽多歲,但大大小小的事都讓我覺得,這是個心善又心軟的好人。


    當時病著,也沒有餘地去想太多。說起來真的很奇怪,病了這幾天,一點不見好,但就在米婆下葬的第二天,高燒退了一半,能睜眼開口說話。村長和先生都很高興,我的病痊愈,他們就可以少吃掛落。先生又給熬了草藥,結結實實喂了我兩碗,蒙著被子一通猛睡,到了第二天後半晌,燒全退了,又躺了兩三個時辰,天黑的時候,已經能下床走路。


    “陸家小爺,現在覺得怎麽樣”村長和先生一起來看我,噓寒問暖,說了一大堆。我覺得自己真的是無礙了,對他們道謝,感謝這幾天的關照。


    “說的都是什麽話,鄉裏鄉親,這都是份內的事。陸家小爺,你看啊,現在病也好了,這個事情沒什麽大不了的,回去就不要跟五爺說了吧”


    我心裏又苦又澀,五叔被埋在馬牙山下,這時是死是活都說不準,我哪裏還有機會再跟他說什麽。


    村長和先生都回去睡覺了,身子一康複,我就想到米婆的墳上去拜拜。她出葬時我沒能趕上,現在病好了,絕對不能偷懶。我和兩個照看我的人談了談,問清楚米婆的墳在什麽地方。村裏剛辦過白事,還有沒用完的香燭紙錢,我托人取來一點,然後讓他們回家去休息。


    “陸家小爺,上墳都選在白天,晚上陰氣重,去墳地總是不好。”對方臨走的時候好言相勸。我敷衍著答應,把他們打發走了。


    其實,我不想在小嶺坡呆下去了,因為我有一種預感,石嘴溝出了事,不僅五叔被搭進去,就連那些死了多少年的祖宗們也不得安生。我預感到,禍難遲早會落到我頭上,小嶺坡都是普通山民,我不想牽連他們。所以我打算拜了米婆之後,就離開小嶺坡。


    我還是不知道自己該去哪裏,以後的事,隻能慢慢計劃了。


    我帶著香燭從村裏出來,村裏的墳地是在東頭,前後多少年,埋了不少人,墳場不大也不小。我是第一次到小嶺坡的墳地,路頭有些不熟,所以走的慢。米婆的墳在墳地北邊,我繞著墳場的邊緣朝那邊走。米婆的墳是新挖的,墳上還插著紙幡,遠遠的一眼就望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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