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剛一敲響,院裏就傳來了好幾聲狗吠,兩人心裏皆鬆了口氣,看來今晚是不用湊合著過夜了。


    “誰啊?”肖閑又敲了幾下,門內才傳來一位老人的聲音,他往後退了一步,安靜地等待著麵前的院門打開。


    孫傀也來到了他身旁。


    “吱———”年久失修的木門發出一聲痛苦的嚎叫,一位頭發花白的老人舉著根蠟燭將頭探了出來。


    她先是看向了孫傀的身後,一雙渾濁的眼睛仔細盯著那個方向看了好幾秒,才將視線聚焦到了孫傀和肖閑身上。


    “你們是?”老人麵露疑惑道。


    “王婆,是我啊,小時候經常來找您看病的那個,我奶奶叫徐翠霞。”肖閑有些激動地道,他已經很久沒回村子裏看過了,也很久沒和村裏的人說上過話了,一時竟還有些想哭的衝動。


    “徐翠霞?”王婆重複了一遍那個名字,好半天才反應過來,“你是說住在村頭的那個徐翠霞嗎?那你是石頭咯?”


    “對,王婆,原來您還記得我小名啊。”肖閑立馬熟絡地接上話道,“我小時候還經常來您這兒玩呢,您還記得嗎?”


    “哎呦,哪兒可能不記得呢?我還記得當時你偷過我菜園子裏的菜呢!”


    “誒?有嗎?”肖閑有些不自在地瞅了孫傀一眼,果然對方撇過頭在憋笑。


    “對呢,我記得可清楚了。”王婆認出來的人是誰後,便將院門打開了一半,招呼他們進去,牽著肖閑的手聊了起來,“你都多久沒回來了,王婆我上了年紀忘性也大了,差點兒都想不起來了。”


    走在後方的孫傀幫忙把院門重新關上,而旁邊拴著的一條小黑狗正搖著尾巴衝他大叫。王婆似乎也不怎麽管它,隻顧著和肖閑敘舊了。


    “抱歉。”對於很久沒回來這件事,肖閑誠懇地道歉道。


    三人進了堂屋,王婆將蠟燭擺到了桌上,坐下來問道,“你這次回來是為了來看你奶奶的嗎?”問完她又看向孫傀,“這位是和你一起回來的朋友嗎?”


    肖閑也拿了根凳子坐下,回道,“嗯。我奶奶說過,每年都應該至少給逝去的人燒一次紙,但我卻一直都不敢一個人回來,就帶上了認識的朋友一起回來。”之前他走在田間小路上的時候,也根本不敢去看路上遇到的那些鬼,他怕在那些鬼的眼裏看到嫌棄和害怕的情緒,就跟小時候村子裏活著的那些人一樣。


    王婆沒再多問什麽,抬手輕輕地拍了拍肖閑放在桌上的那隻手,表情帶著些欣慰道,“你奶奶肯定會很高興的。”


    “嗯。”肖閑吸了吸鼻子,又道,“對了,今晚我們倆能在這兒過一夜嗎?當然,不會打擾太久,就一夜。”


    王婆露出慈祥的微笑,看著肖閑道,“當然可以。這房子就我一個人在住,我孫子已經很久沒回來了,我待會兒就把他的房間收拾出來給你們睡一晚。”


    “謝謝王婆了。”


    孫傀也跟著謝了一聲。


    王婆將那根蠟燭留在了桌上,起身又問了句,“你們餓不餓啊?要不要我去拿些饅頭出來?”


    “不用了,我們吃過飯了,就不麻煩您了。”肖閑道。


    “好,那你們先等一會兒啊。”


    “嗯,需要幫忙嗎?”肖閑道。


    “不用,我來收拾就好了,不然有些東西搬到了其他地方我就不一定能找到了。”


    “好。”肖閑隻好妥協。


    於是王婆順著堂屋外的樓梯上了二樓,孫傀和肖閑則來到了院子裏站著。


    夜晚的風吹動著屋後的竹林,帶來一陣“簌簌”的輕響,院子裏的那條小黑狗也已經停止了吼叫,轉身就鑽進了它那由木頭搭建的小窩裏,但偶爾還是能聽到別處傳來的狗叫。


    身後二樓的走廊被點亮了,昏黃的燈光將院子照亮了一些,飛舞的蛾蟲便循著那道光而去,耳旁也還能聽到其他蟲鳴。


    孫傀忍不住打了個哈欠,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小時候也待在鄉下的原因,或是今天坐了太久的車,又坐地鐵又轉公交的,困意就來得特別得快。


    “這裏感覺很不錯啊。”他感慨道,“像是回到了自己家一般。”


    肖閑忍不住吐槽,“所以你是把所有的鄉下都當自己家了嗎?”


    孫傀笑了笑,隨即換了個話題道,“原來你小名叫石頭啊,是不是每個鄉下出生的孩子都會有一個別名啊?”


    “或許吧。”肖閑蹲下去,撿起腳邊的一片葉子,邊撕邊道,“我奶奶養的第一條狗就叫石頭,是我爺爺在路邊撿回來送給她的,當時他們都還沒結婚呢,隻是同一個村子的,也算是青梅竹馬吧。”


    “是嗎?”


    “嗯。”肖閑將葉子的碎片丟掉,又看向遠處道,“聽我奶奶說,我爺爺還是個文化人呢,不僅會識字寫字,還能背詩呢。而我的名字就是我爺爺取的,是哪句來著?‘浮日’?不對,嗯……啊,那個,‘偷得浮生半日閑’,就是那個‘閑’字。嘛,本來應該我爸爸來取就是啦,但因為那個名字是我爺爺死之前取的,所以最後還是定了這個。”


    “你爺爺是在你爸爸懂事前去世的吧?”孫傀想起上午在山上的經曆,小聲問道。


    “嗯。”肖閑點了點頭,“他在我爸爸出生前,也就是我奶奶生完第三個孩子後,就突然決定要給我爸爸的兒子或女兒提前取名,具體的原因我就不知道了,我還是聽王婆給我講的,王婆以前也做過接生的活,當時交通不便利,也找不來醫院的人嘛。”


    “這樣啊。”孫傀沒有追問更多的事,就他目前所聽到的來看,肖閑的人生就十分不簡單。


    “害,說了這麽多,還是頭一次有勇氣把那些事講出來,總覺得心裏一下就順暢了許多。”肖閑站起來,活動了一下雙腿,說道。


    孫傀看向屋外的玉米地,他也是頭一次知曉那麽多除徐安順外其他人的事,總覺得心裏有種新奇的感受。


    兩人又安靜地待了一會兒,王婆收拾好房間後就下樓來喊他們了,“快去睡吧,明天要早起呢。”


    “知道了王婆,我們先去洗把臉衝個腳,倒是您老人家,大晚上的還麻煩您為我們收拾房間了,快去歇著吧。”肖閑道。


    “好、好,正要去睡呢。”王婆將堂屋桌子上的蠟燭拿了起來,走回了房間。


    “走吧,沒有熱水,就在院子裏衝一衝吧。”肖閑道。院子裏接有水管,水龍頭就在廚房的外麵,雖然他許久沒來過了,但肖閑都還記得。


    “嗯。”


    用冷水簡單洗漱了一番後,兩人來到了二樓的房間。這間屋子裏堆了不少雜物呢,看來王婆的孫子確實很久沒回來了。


    “床有點兒小呢,我去看看櫃子裏有沒有多的被子,我今晚就打地鋪吧。”肖閑道。


    “你睡床吧。”孫傀道。


    “別,來者是客,我好歹也算是這個村子的,怎麽能讓客人睡地板呢。行了,你就安心在床上睡好吧,不然就是不給哥們兒我麵子了。”肖閑打開麵前的衣櫃,裏麵一股濃厚的灰塵味兒,他忍不住捂住鼻子咳了幾聲,又翻找了一下,果然找到了一張舊鋪蓋。


    “幸好最近的天氣還不冷,今晚就不脫衣服了,枕著背包睡還是能睡著的。”肖閑喃喃自語道。


    趁著他在那兒翻箱倒櫃,孫傀也來到了床邊坐下。這張床兩麵靠牆,僅有的一張床頭櫃上則堆滿了跟學習有關的書籍,孫傀仔細辨認了一下,都是些小學奧數、英語速成等之類的書。


    床頭對著的那麵牆上還掛著一幅用針繡出來的山河日出圖,床尾的地方則擺著一張紅木梳妝台,上麵搭著一塊灰色的布,但還是不小心露出了一部分鏡麵,鏡麵上也沾滿了灰塵,一看就很久沒用過的樣子。


    孫傀想了想,走過去將那張灰色的布扯了扯,把鏡麵完全蓋住了。


    “對了,要是晚上你想上廁所的話還得到院子裏去,就在廚房的旁邊,用布擋著的那裏。”肖閑已經打好了地鋪,對孫傀道。


    “嗯。”孫傀表示了解,於是肖閑便走過去拉了下房間門口處的一根繩子,房間裏的燈便滅了。


    “晚安。”


    兩人互道了晚安後,就各自躺好閉上了眼。


    夜半,村子裏還能聽到幾聲狗吠,外麵田地裏的蟲鳴也從未停歇。突然到了一個陌生的地方,受陌生環境的影響,做噩夢的機率也會變高。孫傀就是如此,本來他的夢還是模糊且雜亂的,但從某個時刻開始,就逐漸偏向恐怖的清醒夢了。可當他從床上驚醒時,有關那個夢的內容也隻記得一點兒了。


    背後驚出不少冷汗,眼前什麽都看不見,這更加重了恐怖的殘留。孫傀咽了咽口水,抬手將頭發往上撩,深呼吸了幾下平複內心的情緒,一隻手就突然蓋住了他眼睛。


    “……”他渾身猛地一僵,但很快又冷靜下來,猜到了對方是徐安順。


    等到徐安順再將手移開,孫傀已經完全冷靜下來了,並且借著房間窗外微弱的月光,也能大致看清屋內的情況了。


    不妙,想上廁所。


    孫傀掏出手機看了下時間,才淩晨三點多,他歎了口氣,將被子掀開又放下,如此重複了三遍,才咬牙從床上下來了。


    手電筒被他放回了包裏,還是隻帶手機好了。


    小心跨過躺地上的肖閑,孫傀輕輕地將門打開,點亮手機的屏幕光走了出去,徐安順就跟在他身後,這讓他安心了不少。


    來到院子裏的廁所,掀開門口的布,裏麵異味兒很重,孫傀又退出去深吸了口氣,才一臉決然地進去了。


    從廁所出來,孫傀打開一旁的水龍頭用水衝了衝手,將濕掉的手在外套上擦幹後,正想再掏出手機來照亮,就聽見前方有人走路的聲音傳來,他動作一愣,先是看了過去,就看到了一個既不陌生也不熟悉的人影,再仔細辨認了一下,孫傀終於認出了那是王婆的身影。


    “睡不著?”王婆也注意到了他,於是輕聲問道。


    孫傀走了過去,回道,“沒,下來上廁所的,尿急。”


    “嗬嗬。”王婆輕聲笑了笑,又猜測道,“是做噩夢了吧?”


    “……嗯。”這下孫傀不得不承認了。


    王婆又抬頭往二樓的一個房間看去,道,“那個孩子過得很不容易呢。”


    孫傀有些尷尬地又“嗯”了一聲,他現在挺想回去睡覺的,倒不如說,是他不怎麽擅長和不熟的人聊天。


    王婆似乎也察覺到了這點,不過卻沒有輕易讓孫傀回去,又道,“那孩子跟你提過我吧?”


    “嗯,有提到過,說了一些他生病時經常來找你的事。”孫傀道。


    王婆不再作聲,而是拉起孫傀的手把他往廚房的方向帶。孫傀一時有些搞不明白對方的意圖,但還是乖乖跟了上去。


    兩人在灶台前坐下了,王婆往灶台裏添了些柴,接著又擦亮了一根火柴,幾番努力下,一堆火在灶台裏燃了起來,將兩人的臉照亮,兩道影子也在身後的牆壁上成型。


    等到火勢穩定下來,王婆又起身去廚房的櫃子裏拿出了一顆雞蛋和一根香,“知道自己的生辰八字嗎?”


    孫傀反應過來對方究竟想幹嗎了,他有些緊張,同時又有些激動,“隻知道哪年哪月哪日,不知道哪時。”


    “哈哈,無妨無妨。”王婆重新坐了下來,她又添了幾根木柴,將手中的香點燃後,就將灶台裏的或弄滅了。


    在知道了孫傀出生的年月日後及孫傀的姓名後,她就用點燃的香在雞蛋的表麵點圈畫符起來。


    “不用問我燒蛋的目的嗎?”孫傀問道。


    “嗬嗬,那也要你有想問的才是啊。”王婆道。


    孫傀想了想,他好像確實沒有什麽特別想問的,於是又安靜了下來。


    王婆已經將手中香放下了,並將其在地上按滅,嘴裏念了幾句孫傀聽不懂也聽不大清的咒語後,就將蛋放進了木炭中悶燒。


    “燒蛋其實是巫醫方式的一種,追溯源頭,最早來自於部落時期的巫醫或祭師。這兩種存在一般都是部落時期具備權利地位的人,也是最早的‘知識分子’。”王婆說著看了孫傀一眼,“現在,這種方式已經很少見了,而大多數還在用這法子的人也是像我一樣的老太婆了。我現在做的,是燒蛋算命。”


    “就和看手相差不多嗎?”孫傀好奇問道,他以前倒是被一個老中醫看過手相,而且還特準。


    “哈哈,那可差太多了。”王婆道。


    周圍有些昏暗,她又起身去取了根蠟燭來點上,順便將熄滅的香放回了櫃子裏。


    把亮起的蠟燭放到灶台上後,她又坐下了道,“小娃娃,你以後可不能輕易跟別人走啊,即使是認識有一年以上的人,也不能輕易相信啊。”


    孫傀不解,王婆於是進一步解釋道,“肖閑是個好孩子,所以你這次運氣好沒有被拐到山溝裏,要是換了別人,可就說不定了。被拐到山溝裏,怎麽死的都不知道,雖然更多的是對女娃娃下手,但還是要警覺些啊。”


    孫傀反應過來,心裏恍然大悟,同時也有了點兒後怕。是啊,就像王婆說的,要是肖閑是什麽心懷不軌的人的話,估計他現在已經被拐到哪個山溝裏做苦工或者被摘了器官橫屍野外了吧。


    “我以後會注意的。”孫傀認真道。


    半小時就這樣過去了,王婆搓了搓手,拿起一旁的火鉗將灶台裏的雞蛋取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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