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麵是斜向下的,越往前走,水就越深。


    水是黑綠色的,很濃厚,叫人看不清水下,明明是死水、也沒有風,卻漾開波紋。


    濃鬱的黑綠漾開,水紋觸及樓囚蟬和羅千的衣角。


    可他們沒法停下腳步,他們不能在一幅畫前停留太長時間,也不能中途而返,他們隻能摒棄所有害怕,義無反顧地向前淌去。


    一幅畫、兩幅畫……


    樓囚蟬腳底一軟,踩到了什麽東西。


    ……是屍體。


    “……羅千。”水桎梏著她,令她無法轉頭,隻得麵向著畫,看不到羅千那邊的情況。


    “畫沒有不對勁,落款都是一個花體的m,我被水固著著沒辦法動……“羅千簡要概括了一下他那邊的情況。


    “我這邊也是。”樓囚蟬說完之後,沉默了一會,水沒過她的胸口後,就沒有再變深了,可是腳底的屍體卻在不斷增加,從一具、兩具,到成疊成疊地堆放著,她已經踩不到瓷磚了,腳底全是軟膩濕滑。


    更重要的問題是——


    “我為什麽和你在看這麽溫情的展啊?”


    羅千冷著一張臉不想回話,又突然想起樓囚蟬看不到他的表情,不情不願地開口:“我怎麽知道?”


    牆壁上的畫盡顯柔情,腳底卻全然不同,如同煉獄。


    一側一底,如同兩個世界。


    兩側的人,一個淺笑一個冷漠,也如同兩個世界。


    樓囚蟬笑笑,他們本就是今天剛認識的陌生人,本就是兩個世界的。


    她一邊側著往前接著走去,一邊拿小電鋸在身周掃著,以免有什麽東西潛在水裏造成威脅。


    不想她突然感到小電鋸被什麽東西扯了一下,她一個踉蹌,一頭栽到了水裏。


    另一頭的羅千,明明沒被絆倒,在樓囚蟬倒下的那一刻,也同步倒向水池。


    猝不及防地,冰冷的水被吸進氣管、竄進耳道,肆意掠奪著人的感官,擠壓著身軀。


    在窒息感到來之前,水又倒流出去,退出二人體內。


    之前的侵略,像是水在戲弄二人。


    等到兩個人奪回呼吸,重獲視線時,依舊在水下。


    先前堪堪到胸口的水線,已經淹沒了二人,無論如何向上遊,頭頂永遠是冰冷黝黑的水。


    羅千不斷向上,再向上,怎麽努力也遊不到終點。


    但是他看到了光線。


    雖然幽暗,在這樣的水中已經足夠了。


    他朝光源遊去,將要接近時又停住。


    不是主動停住,而是被四麵八方的水擠壓到動彈不得,內髒隱隱作痛。


    他努力睜開眼看向前麵的光源,卻突然收縮了瞳孔。


    是一個怪物……


    乍一看興許隻會覺得是一個平平無奇的男人,可是,向他的四肢看去,本該是手掌的位置,變成了頭。


    左手是一個口中含著夜明珠的女人頭,右手則是一個小男孩的頭。


    三個頭……剛好一家三口。


    而小男孩的頭邊上……有一個樓囚蟬的頭……


    不,不止是頭,是那個怪物用胳膊卡著樓囚蟬的脖子,將她禁錮在他身前,男孩的頭垂涎地遊走在樓囚蟬的臉前,就差伸出舌頭舔一口。


    樓囚蟬垂著眼簾,顯然是昏迷了,毫無反抗之力,軟軟地懸浮在那怪物的臂彎下。


    羅千看著眼前的這一幕,突然心髒一緊,像是被一隻手狠狠揪住,很難受,但卻說不上來為什麽會有這種感覺?


    害怕嗎?


    那當然是不怕的,他進來的很早,再恐怖辣眼的東西也見過。


    擔心嗎?


    怎麽會呢?為了一個陌生人?


    那應該是被水壓的吧。


    可是,在看到男孩頭遊下去叼出樓囚蟬緊握在手上的小電鋸比劃在她的身前時,羅千的心髒又是一抽。


    那是……他媽媽的東西。


    手柄上,有他媽媽獨特的烙印。


    他開始感覺有些不對勁了,因為他媽媽做的東西從來都是給自家人用的,不會外傳,樓囚蟬怎麽會有?


    那怪物突然動了,伸出墨綠色的舌頭點開了小電鋸的開關。


    水下隔絕了一切的聲音,羅千沒有聽到電鋸的啟動聲,沒有聽到金屬和衣物肌膚相撞的聲音,可他卻能看到。


    他看到電鋸鋸在了樓囚蟬的胳膊上,看到了從斷麵上飛濺、通過水流直直朝他而來的樓囚蟬的血液。


    鮮豔的紅色、在這一片黑暗混沌中是那麽刺眼。


    也在同一時刻,他左肩一疼,自己的胳膊也飛了出去,和樓囚蟬的那截胳膊牢牢靠著。


    兩個人的斷麵一模一樣。


    “對不起!!……樓囚蟬你快醒來啊!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羅千聽不到,那把由他媽媽製作的電鋸此刻正在樓囚蟬的意識裏崩潰地喊著,帶著哭腔地喊著無數個對不起。


    那把電鋸它,傷人了,它第一次傷人,傷的卻是它的主人。


    他聽不到這個聲音,卻能聽到另一個冰冷到無情的聲音,冷到能將他凍住。


    “你們被我聯係在了一起,隻要她受一點傷,你也會同步她的傷情。可是如果她死了,你不會死,你會安安全全地出去。”


    “你們反正隻是一個剛認識的陌生人而已,她的命哪有你自己活著重要?來吧,來取走我兒子嘴裏的電鋸,來親手殺了她,這樣你就可以出去了,快來……”


    水不再桎梏他,而是緩慢地推他向前,推向那個怪物。


    羅千握緊拳頭,或許是因為水的擠壓,冰冷的神情漸漸扭曲。


    怪物將他的神情看在眼裏,嗤笑一聲,這是他動搖了。


    一旦抹除了他們是親人的記憶,沒有了血緣的牽連,誰會去擔心一個陌生人的生死?尤其一個會影響他生命的絆腳石。


    像他這樣看著冷麵冷心的人,一定會殺的很果斷吧,用鮮血,來了結他們的親緣,等到離開了這片水域,回憶起自己親手殺死了自己的姐姐,一定會悔恨內疚一輩子吧?


    內疚的人,可是出不了他的展館的,一切的內疚之情,皆會被兩側他的得意畫作所吸收,血肉則能成為保養畫作的最佳材料。


    羅千的手,握上了那柄小的略顯可笑的電鋸,輕撫那枚烙印,緩慢將它舉起,朝身前劈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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