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回答了幾名民眾的問題,見沒人再問,縣令道:“有識字想觀紙者,盡可上台一觀。”


    圍觀的民眾很多人想一觀那紙,可聽到縣令點名要求會識字之人才可觀,又打消了念頭,但更加好奇了。


    縣令會做此要求,目的正是防止所有人都來觀紙,人多就會有意外,這紙可是鹹陽專門賜下,用來吸引天下賢才和諸子百家往鹹陽之物,要是給弄壞就不好了。


    縣令話落不久,一老者從人群中走出,衝縣令道:“不若我來先來一觀,看這紙有何奇處!”


    縣令認識這名老者,衝老者行禮道:“原是盧老,請上台一觀!”


    老者向縣令還了一禮後,走上高台,伸手向那縣吏捧著的盒中,剛摸到紙便感到了和布的不同,不由“咦”了一聲,從盒中將紙給取出。


    一旁的縣令道:“盧老,此物易被損毀,還請小心!”


    老者點了點頭,小心地將紙拿在手裏,一邊摩挲,一邊看紙上寫滿的秦篆,隨時間推移,老者臉上的驚奇越重。


    相比於竹簡,這東西太好了,若說此物有問題,那可能隻有一個未確定的問題:此物易製與否?


    老者問縣令道:“比之於布,此物是否易製?”


    縣令道:“據鹹陽所傳消息,此物製作不難,一日便能做出許多。”


    聽完,老者將紙放回盒中,搖頭歎了一句“秦有此物,天下將變矣!”,便下了台去。


    這東西易製,製作之法又被秦王掌握在手,諸子百家和天下間諸多賢才都要被秦王所拿捏了。


    老者已然看出,此物必將取代竹簡,影響整個天下,而這份影響掌握在那位秦王手裏……


    憑借這紙,秦王便能使諸子百家受製,誰不願受製,那就不給其紙,使之學說難以傳播。


    在老者後,又有人上台觀紙,得出了和老者一樣的結論,看出了那位秦王的用意。


    不久後,此縣一間房屋,幾人神情凝重地坐於屋內,他們都是墨者,不過不是早已投靠了秦國的秦墨,而是楚墨。


    坐在上首的那人道:“今日那紙,可都見過?”


    待眾人點頭,此人又道:“此物必將取竹簡木牘代之,日後天下人書寫都將用此物,百家也將以此物記述經典,哪家能得更多紙,便能使自家經典傳於更多人知。”


    “反之,得紙少的百家,其經典傳播自是更少人知,長此以往,得紙少的百家將越發勢弱,乃至消亡。”


    上首那人歎道:“無愧是秦王,竟能想出此計製約百家,此紙一出,若不知曉其製法,天下百家皆將為秦王所製。”


    一人聽出了上首那人的意思,道:“巨子,您莫非想?”


    上首那人正是這一代楚墨巨子,誰能想到堂堂楚墨首領竟會身在這個小縣之中。


    楚墨巨子道:“秦王拿出此紙,既是引誘我等,也是在逼我等前往鹹陽。若我不去,其定會限製我等得紙,發生如我所言之事,使我等日漸衰亡。”


    聽到巨子的話,一人道:“可即使去了鹹陽,也未必能從秦王那得到紙,反倒會使您陷入危險。”


    紙可是掌握在秦王手裏,給誰多少全看秦王想法,並非是去了就一定能拿到。


    楚墨巨子看向說話者:“你所言有理,然我以為當能取得紙,且不會有危。”


    “秦王若想取信百家,定會贈予前去鹹陽的百家一批紙,隻是數量上或有差別,至於安危,秦王會比我等更為用心。”


    “我去不僅不會有危,反倒能得一批紙,若不去,卻絕無機會。”


    又一人道:“這也不必巨子您親自前往,派我等前去亦可!”


    楚墨巨子卻主意已定:“我意已決,勿複言!”


    墨家內部等級製度極嚴,所有墨徒必須遵守巨子命令,楚墨巨子說出這句話後,其他人唯有聽令。


    他此次去鹹陽,不僅是想代表楚墨的身份去得紙,還想看一看那鹹陽大考,查一查那紙的來曆。


    此行或將涉及楚墨日後存亡,怎能不親往?


    此縣另一處,一間房中也有幾人,他們的臉色比那幾名楚墨更加沉重,已不能說是沉重,應說是不安。


    因為他們是曾經的楚國貴族。


    坐於主位的一人看了看房內的其他人,沉聲道:“諸位,秦王這些政令一旦施行,我等日後將再難起事複國,有何辦法?”


    一人暴躁地一捶麵前的案:“有何辦法?你們沒看到那些愚夫愚婦聽到減免徭役賦稅後,有多開心?全忘了他們是楚人,巴不得給秦王搖尾當犬!”


    另一人分析道:“秦王出此政令,無非是想安撫天下,使天下為其所治,若真讓其做成,我等不僅難再起事複國,便是活著也難。”


    他們這些舊日貴族能存活下來,還活得不錯,是仰仗於昔日家族在楚國民眾間的威望。


    可一旦楚人不再相信他們,被秦王給拉了過去,那不僅他們的衣食住行將成問題,就是安危也將遭威脅。


    因此,在知曉縣令傳告的政令後,這些人才火急火燎聚於此處,秦王的政令威脅到他們生存根基了。


    見其他人皆看向他,此人又道:“為今之計唯有破壞秦王政令,不使其成事,最好之法是使那些愚民蠢婦不信秦王政令。”


    “我以為我等可做如下準備:一,使人傳告秦王政令為假,如秦王舉辦那鹹陽大考,實則是為趁機將天下賢才殺盡,再如那紙,可使人傳其乃是以人皮所製。”


    一人聽到此,懷疑道:“這般謠言,會有人信?”


    此人以肯定的語氣道:“那些愚民蠢婦哪能辨別真假?越荒誕越怪異,越會使他們相信!且我等也不需其信,隻要他們心中有所疑慮即可。”


    “二,下月初一,那秦王要在那日稱皇帝,還邀那些愚民蠢婦到縣中觀看他從鹹陽送來之物。”


    “以鹹陽到此的路途,若在今日才將東西從鹹陽送來,除非是騎兵日夜兼程,否則絕無可能在下月初一送至。”


    “我料那些事物要麽已在郡城,要麽已到縣中,諸位近日要多多打探,查明其為何物,才好做進一步計較。”


    話中的意思很明顯,打探清楚秦王究竟從鹹陽送了什麽東西,設法將之破壞,讓秦王失去民眾的信任。


    這時,一名坐在稍後的人道:“可如此作為,我等便再難容於那位秦王,其若出動秦軍,我等當如何?”


    此言一出,房內頓時陷入長時間的沉默,連那位分析獻策之人也沉默:他們是能破壞秦王發布的政令,可後果呢?


    就算讓楚人繼續站在他們一方,又能如何?就算他們依靠楚人起兵又如何?


    無非是讓秦王再伐一次楚,再滅一次六國罷了,隻要那些強悍的秦卒還支持秦王,秦王過去能滅楚,現在和日後也依舊能。


    不如老老實實在大秦治下先當個順民?


    若事有轉機,那就趁時而起,若大秦一直這般強盛,那就一直安分守己。


    一場商議因此人之言不歡而散。


    項氏一族、張良終究是六國貴族中的少數,這些人才是絕大多數的六國貴族,他們仇恨於秦,卻也深深畏懼於秦。


    他們想反秦,也能分析想出計謀,卻又很難提起真正反秦的勇氣。


    齊,稷下學宮,隨著秦滅齊,因不知秦王對稷下學宮是何態度,稷下學宮有許多學者都已離去,但仍有許多儒士在,現在幾乎成了儒家大本營。


    這些儒士也同樣知曉了秦王的政令,不過他們對秦王的政令大體感到滿意,認為此為仁政,是秦王向仁君在轉變。


    當然,也有不滿,其中最不滿的當屬秦王以紙又誘又逼他們去鹹陽。


    此刻,一群儒士正聚在一起商議誰要往鹹陽,該怎麽勸說秦王繼續施行仁政。


    正商議得火熱,一儒士忽然出聲:“秦王減免徭役賦稅自為好事,然天下治理必須有賦稅徭役,秦王若減免過甚,如何治理天下?”


    這問讓所有儒士都陷入思索:對啊,徭役賦稅是治理天下必須要有的,可秦王減免秦人十年徭役賦稅,韓趙七年徭役賦稅,魏楚之民五年,燕齊之民三年。


    這般減免,萬一導致賦稅徭役不足,不僅不會有益於天下,反倒是有害!


    雖然想要讓秦王成為仁君,施行仁政,但也不是讓國家都治理不下去了。


    這個問題,在如今的大秦有很多人在想:秦王減免了徭役賦稅後,如何支撐得起整個天下治理所需?


    他們哪知道嬴政將要用鹽、蜂窩煤、鐵、紙等來作為填補,這些事物所獲利潤巨大,且減免徭役賦稅又不是完全不收。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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