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施主的房中啊,本來貧僧是想在院子裏與她講解的,女施主卻說身體有些不太舒服,便讓我去房中與她講解,貧僧想著,普度世人,不分男女,貧賤,又豈能挑三揀四的找地方,就應了下來……”


    林麒聽得目瞪口呆,也聽明白了,那女子不是什麽良家,但你個和尚講佛法就能講到人家屋子裏去?忍不住道:“打死你都不多!”


    和尚沒聽清,茫然問道:“你說什麽?”


    和尚是個話嘮,林麒不想與他過多糾纏,道:“沒什麽,你繼續說。”


    和尚歎了口氣道:“她家丈夫是個惡人,放狗來咬貧僧,佛祖昔日舍身為虎,那是何等的博大,如來過去在因地中修行時,舍身命腦髓布施一切救護眾生。因為這樣無畏的布施,圓滿了布施波羅蜜的功德,最後六波羅蜜圓滿,終於在娑婆世界成佛,為天人師,廣度眾生。所以說,布施的心,來自無緣大慈,同體大悲的心量,觀眾生如子,觀眾生苦如己苦,故能竭盡所能行布施,解眾生苦而無怨悔,是慈悲也是精進;是禪定也是智慧……”


    耳聽得和尚念念叨叨的說起佛法來,林麒終於知道這和尚為何不著人待見了,試想,無論什麽事,都能扯到道理上去,並且滔滔不絕,猶如蒼蠅一般,怎是個煩人了得。


    林麒急忙打斷他道:“和尚,說正事,還想不想吃飯了?”


    和尚咽了口吐沫,道:“那惡人追著貧僧不放,像是有什麽深仇大恨一般,貧僧無奈,隻能逃跑,倒也不是舍棄不了這肉身,但貧僧還未悟道,怎麽能進了狗嘴?隻能拚命奔跑,也不知道跑了多久,等後麵聽不到狗叫了,卻是到了這山裏,貧僧沒要到吃食,還被追趕了老遠,肚中饑餓,就想著看看山裏有沒有人家,兜兜轉轉的就走到了劉村。”


    “劉村是個大村子,有兩三百戶人家,貧僧見了也是欣喜,想著總有信奉佛法的居士,不忍心看著貧僧餓肚子,那想到進了村子,那裏的人就如同見了鬼一樣,全都圍了上來,問貧僧是怎麽到的村子,貧僧就說是走進來的,這些人不信,瘋癲了一般,就有人問我會不會法術,是不是什麽降妖伏魔的高僧。”


    “貧僧就耐心的告訴他們,貧僧是禪宗,不修神通,神通是邪道,是執念,是魔王加持的邪法,許多人由於沒有機緣遇到無我空性的善說,憑自己的智慧又不能觀照到無我空性的真實義,於是由實執所引,他們依然換湯不換藥地執有一個實有的神我或大我的存在。因為我執並沒有根除,所以它會以不同的形式不斷地顯現出來,沒有無我空性智慧的指引,修道極易誤入歧途。在修行的過程中,當神通異能被開發時,我執無明隨之而來,若無菩提心,不修福德資糧,隻修神通,避免不了墮地獄、轉畜生道的惡運。”


    “這些人開始被貧僧所講的佛法震驚住,貧僧這見這些鄉人頗有慧根,就想多講些給他們聽,那裏想到,有人突然狂喊亂叫,還說貧僧是什麽惡鬼派來迷惑大家的,更有人舉起棍棒要將貧僧打殺了,貧僧驚惶,想要逃跑,卻被圍了個水泄不通,眼見著就要早登極樂,卻被一個四十多歲的男子攔住了眾人。”


    “這男子就是劉伯溫,他在鄉民中甚有威望,喝退了眾人將我帶到他家中,還問貧僧是怎麽到的劉家村,貧僧就說是走進來的,劉伯溫就問貧僧,還能不能走出去。”


    “貧僧就說肚子餓,怕是走不出去了,劉伯溫就找來幾個饅頭拿給貧僧吃了,然後寫了封信,交給貧僧,說要是貧僧能走出劉家村,把這封信交給青田縣裏一個叫錢二德的官差,若是辦好了這件事,他供養貧僧一個月。”


    “劉家村依山傍水,是個好地方,若劉伯溫真能供養貧僧一年,貧僧也好精研佛法,就答應了下來,本想著當時就走,劉伯溫卻讓貧僧晚上沒人的時候再說,還說若是現在走會有麻煩,貧僧就聽了他的話,待到深夜才出門,出了劉家村,到了縣衙,找到了錢二德,把信給了他,想著他能留貧僧吃頓飯,卻沒想他看了那信,臉色大變,找縣老爺去了。貧僧無奈,那就回到劉家村劉伯溫家裏再吃飯吧,就往回趕,但這路程實在遙遠,一來一回的,貧僧走了兩日,兩日裏一粒米也沒下肚,餓的頭暈眼花,再也走不動,眼見著這地方有個茅屋,進來打坐,稍減肚餓,想著總有人路過,見到貧僧餓成這樣,能施舍一些,可不就等到你來了嗎。”


    和尚張嘴貧僧,閉嘴貧僧,聽得林麒別扭不已,還是耐著性子聽完,也知道村子裏的人的確是出不來了,否則不會見到這傻呆呆的和尚那般激動,可誰都走不出來,和尚又是怎麽出來的?


    林麒又仔細打量了一番這和尚,和尚麵紅齒白,當真生了副好坯子,餓成這樣仍然是腰板挺直,金剛坐姿,憑這一點也看得出必定是大寺大廟裏出來的人物,但這麽呆傻的著實少見。


    和尚說完,本以為林麒就會出去給他找吃的,卻沒想到林麒仍是賴著不走,可就有些不高興,道:“施主,你想知道的,貧僧可都說了,你也說過要給貧僧找些果子吃的,出家人不打誑語,不出家的可也不能打誑語,那也不是個實誠的人。”


    林麒愣了下,聽見這和尚肚子猶如打雷一般響亮,想必是餓壞了,笑道:“和尚,你告訴我怎麽去劉家村,告訴了我,我就去給你摘果子吃去。”


    和尚歎息道:“怎地每個人見了貧僧都問怎麽去劉家村,錢二德是這樣,你也是這樣,當然是走著去啊,你順著這條山路直行,自然就到劉家村了。”


    林麒嘿嘿一笑,道:“知道了,你就在這等我回來,我這就去給你摘果子吃去,你可等著啊,千萬不要走了,要是回來找不到你,我可就自己走了……”


    和尚聽他這麽說,急忙道:“施主放心,貧僧定然在這裏等你回來,你快去快回,貧僧實在是餓的狠了,若是回來晚了,貧僧就該餓昏過去了。”


    林麒道:“好好,你就在這等著,千萬別走,我去去就回……”胡亂說著話,推開門走出去,又小心把門關上,瞧了瞧四周,果然茅舍右側有一進山的小路,林麒想也未想,奔著小路快步而行。


    第一百零八章 歌聲


    林麒根本不想幫無相找果子吃,和尚不管看上去多無辜,多可憐,在這荒寂無人的地方,說的又那麽離奇,能信一半就算好的了。但他不知道,這世上並不是人人都有心機,也並不是人人都事故,天下之大無奇不有,百樣米養千樣人,就是這個道理。


    順著山路快行,走到半山腰,山路突然一拐,林麒還以為有野鬼作祟,急忙睜眼看去,卻見山青月明,沒有半點鬼影,許是劉家村就得這麽走,接著邁步向前,感覺吹來了一股陰風,風也不大,比夜風寒了那麽一點,林麒也沒在意,下意識的扭了扭脖子,仍是什麽都沒有。


    有點古怪,林麒暗自嘀咕,順著山路徑直拐了,走了半柱香的時間,眼前出現個茅草屋,裏麵還傳出來小聲念經的聲音,不用看都知道,又走回來了,這下林麒納悶了,就不明白怎麽如此邪性,沒有鬼打牆還能這個樣子。


    林麒不甘心,繼續順著土路前行,再次到了拐彎的路口,他不在著急繼續走,而是小心翼翼看了看四周,這是一條相當簡單的山路,路麵狹窄,左側是山峰,右側是懸崖,不管是進山,還是出山,隻有這一條路,和尚並未騙他。


    林麒站在原地,看了半天也沒看出什麽詭異之處來,倒是山風凜冽,吹得他身上衣衫烈烈而響,就在他想著是不是回去找那和尚,忽地迎麵衝來一個黑影,對著他猛然撞了過來,林麒一驚,急忙向前一躲,腳下一滑,好像踩在了一堆爛泥上,整個身子向前摔去。


    林麒大驚,右側可就是懸崖,掉下去必定摔死,他身子一側雙手扶地,右肩向下,就地一滾,借著翻滾的力量順勢站了起來。右腳卻已經擦在絕壁邊緣,林麒一身冷汗,濕透衣衫,再向先前衝擊自己的黑影看去,就見撞向自己的是一隻孤雁,他躲過去了,孤雁卻撞到了山壁上,脖子都撞歪了,一雙鳥眼卻還是睜著,看上去很是詭異。


    林麒鬆了口氣,忽然覺得不對,山路甚是幹燥,可剛才躲雁的時候,腳下卻是一滑,若不是那一滑,也不會這般凶險,是什麽東西滑了自己一下?山路就這麽窄,林麒仔細尋找,在山壁下麵發現有一處地方凸出,像是個小小的土包,上麵還有自己的腳印。


    扒開黃土,裏麵埋了一個黃紙折疊的小包,黃紙不是普通的黃紙,拿在手中感覺甚是厚實油膩,像是大戶人家的窗紙,上麵畫著符咒,什麽符咒林麒卻是認不出來,打開紙包,裏麵有一塊手絹大小的紅布,紅布質地中等,上麵用金線繡著花紋,看上去像是鳳紋,這樣的布料,也隻有女子出嫁時候的嫁衣身上才有,女人一輩子隻有穿一次嫁衣的機會,不管大戶人家,還是小戶人家,都盡可能的用一些好布料。


    這快布看上去隻是嫁衣的一部分,被人撕成了一塊,林麒舉起布,感覺從紅布上麵傳來一陣陣陰鬱氣息,像是怨氣,怒氣,還有一絲淒涼,不知為什麽,他就是有這樣的感覺,林麒舉起紅布對著月光照了照,發現紅布上麵的顏色並不一致,有幾塊地方顏色更深,像是血跡,又像是油漬。


    這快紅布拿在手裏有些沉重,林麒又仔細的摸了摸那繡花的地方,繡花用的線手感也很粗糙。剛摸了幾下,林麒右手食指突然輕微一痛,像是被蚊子蟄了一下,他甩了甩手,再看向那紅布,就覺得紅布似乎轉眼間就變得無比巨大起來。


    林麒愣愣看著那紅布,鮮紅的顏色如同鮮血,就那樣蔓延開來將他緊緊包裹在裏麵,無盡的紅色漸漸變得深沉,恍若變成了無盡的黑暗,黑暗中,幽幽的亮起一個紅點,仿佛還有歌聲傳了過來。


    那是一個淒美女子的聲音:“白曼陀羅,春去秋來必枯萎。藍花落兮,殘落一地你哭淚。殘了萎,你轉頭抹淚幫我拾落花蕾。狼牙月,照耀伊人悔。獨坐泊船,握槳一劃你落水。漣漪吟愧,上船擦幹曼陀淚。涼透心蕾,舍得哭泣花未開蔫蔫淚。若夢忽醒,誰會掛念誰?一滴墨汁,真已點血梅?三千流水,我心花又展蕾……”


    林麒沉浸其中,不能自拔,隻覺得心神激蕩,想要用全部去疼愛憐惜這個女子,雖然他還未看見這個女子的麵容。


    一盞紅色的燈籠隨著歌聲,由遠而至,一襲鮮紅的嫁衣拖曳著,隨著清風搖擺,林麒努力想要看清楚女子的連,但她的臉卻像是蒙上了一層霧氣,隻有漆黑柔順的長發,披肩,一如這深沉的黑夜。


    離的還遠,女子就站定,伸出一隻玉手對著林麒輕輕揮動,像是告訴他,我就在這裏,快來我的身邊……林麒情不自禁的傻笑,竟然邁步向前,卻不知道,他的麵前,隻有萬丈的絕壁。


    溫暖的感覺順著手指漸漸蔓延全身,林麒被溫暖包圍,仿佛是在母親的懷中,又像是在戀人溫柔的嘴唇,他向前邁了一步,又邁了一步,他的一隻腳已經騰空,但這溫暖的感覺順著身軀向下之際,猛然觸碰到他丹田內的陰陽果,本是沉寂的果子被這麻麻酥酥溫暖感覺一衝擊,仿佛就成了一頭被驚醒的惡獸,猛然旋轉起來。


    一股熱力從丹田轟!的炸開,熱浪滾滾立刻將林麒驚醒,他猛然睜開雙眼,一隻腳已經踏出了絕壁,再有一步就要萬劫不複,再一看,眼前那裏還有什麽紅色的燈籠,女子,統統都是幻覺,倒是手指上有一個醜陋的蟲子,白胖胖的身軀,卻長著尖牙咬住手指。一股股令人欲嘔的腥臭,讓人陣陣迷糊。


    林麒又驚又怒,幸虧旁邊沒人,否則這般醜態被人見了,那也不用活了,惱怒一起,抽出量天尺對那蟲子拍去,啪!一聲脆響,將個蟲子拍的四分五裂,流出黏黏的白色液體,惡心至極,林麒覺得難受,彎腰抓了把土,用手搓搓,將那蟲子搓掉,卻見食指腫脹粗大了一倍不止,還有一條黑線順著食指蔓延。


    林麒卻也不怕,暗暗凝神,將陰陽果陽麵調轉過來,想著直衝手指,不大的功夫一股純陽熱力猛然而來,順著手掌向上,將那股黑氣直直頂了出去,黑氣腥臭無比,成一股黑水射到旁邊石壁上,嗤嗤……幾聲,竟然將石壁腐蝕出個小洞來。


    林麒甩甩手指,再沒了異常,才算放心,回想剛才發生的事,忍不住就是一陣後怕,若不是體內的果子轉動,怕是現在已經摔下山壁,成了個摔死鬼了,是那怪異的蟲子隱藏在紅布中,暗中叮了他一口,但這紅布又是誰埋在這裏的?難道就是想迷惑別人進不去劉家村,又怕被人發現,裏麵藏了這鬼蟲。


    自打從黃河河底出來,林麒還從未遇到過這樣的危機,的確是大意了,還沒進村,就差點中招,不知道村子裏有什麽險惡的事等著他,馬麵指的這條路,果然不是好走的。林麒想了想,覺得既然破了紅布,就不會在有什麽阻攔自己,自然也就能找到劉村。


    想到這,急忙朝前而去,本以為這回再無阻礙,卻沒想到過了半個多時辰,竟然又走回了那間茅屋,林麒不信邪,順著山壁向上爬,爬半天,找到路,走下來,又回到茅屋前麵,這下真的泄氣了,他出道時間不長,就跟師傅和鬼巫學過東西,但周興教的少,鬼巫教的東西年頭太久遠,也不是什麽都知道。想來想去,想不出是為什麽就走不到劉家村,無奈的看了看茅草屋,和尚念經的聲音都沒有了,也不知道是餓的還是睡著了。


    看來想進劉家村,就得借助這個和尚,無奈之下,順著山給和尚找吃的,想起那隻撞死的大雁,撿了,又摘了些楊梅,用衣衫包了一包,回到茅草屋,還沒等開門,就在門外大聲道:“和尚,我回來了。”


    也沒人應他,林麒心裏咯噔一下,暗道,莫非出事了?急忙過去一教踢開屋門,滿麵灰塵中,和尚還是盤坐在地上,手裏撚了一串念珠,小聲的念經。和尚手中的念珠晶瑩剔透,每一顆念珠上都刻著一尊羅漢,散發出瑩瑩佛光,手指撚動之間,微微撞動聲音響起,清澈,慈悲……佛光映照下,和尚那張髒臉,竟然就有些法相莊嚴的味道。


    當和尚最後一句經文念完,念珠十八顆羅漢念珠,似乎是相互碰撞了一下,然後發出一陣仿佛是數萬一同口喧佛號一般的聲音。聲音不大,但卻悠揚深遠,似乎整個人世間的塵埃,都因此而一掃而空。


    第一百零九章 念珠


    和尚念完經,又成了灰頭土臉的模樣,與先前的莊嚴法相完全是兩個人,直愣愣的看著林麒,委屈的問道:“怎地去了這麽久?貧僧差點就要出去找你了,可你又讓我在這等著,就沒敢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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