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娘全身一動,像是打了個冷戰,身軀抖動越來越快,像是打擺子一樣,瞬間,玉娘身形一定,轟然一聲大響,隻見滿天白光閃爍,堅冰如春雨,四濺開來,破裂成千萬塊的堅冰在燈光反射下,猶如一麵麵攝人心魄的鏡子,光影離亂,充斥著整個天地,在這光影之間,玉娘的身影穿過堅冰,右手伸出,穿過層層冰塊,朝林麒腦門狠狠抓下。


    噗噗噗……無數冰塊激射而飛,猶如強弓巨弩射出的利箭,殷利亨見機的快,舞動手中七星寶劍護住劉伯溫和無相,張青山卻是被冰塊打中,噴出一口鮮血,大聲叫喊:“疼煞我也。”也不知是被冰塊打中了疼,還是因為情絲被毀壞了心疼。


    老道姑倒是起了作用,呼喝聲中擋在姐妹們身前,雙臂舞動的如火輪一般,替她們擋下激飛的冰塊,林麒已然被凍結成冰,一時半會的化解不開,眼睜睜的看著玉娘五指成抓到了頭頂。


    林麒暗歎一聲卻閉不上雙眼,隻能眼睜睜看著,心中卻忽地一空,覺得生死也沒什麽,就是不知他死了會不會有人哭?


    這個念頭還沒轉完,身軀猛然向下一墜,竟就躲過了玉娘這一抓,六姐妹中那個清冷的白衣女子,並沒躲在老道姑身後,而是抽出長綾,卷住林麒凍結的雙腿,用力一拽,將林麒拽到在地,這時機林麒又那裏會錯過,凝神之下,身上熱力蒸騰,快速化掉身上冰寒氣息,在地上滾了幾滾,半蹲在地上,卻見身旁那個清冷的白衣女子身上血跡殷紅,顯然已是受傷。


    林麒雖然能動,身上卻軟軟的沒有半分力氣,這一夜委實累虛脫了,他轉過頭去,對那女子道:“謝謝你了。”清冷女子忽地臉上一紅,原本清冷的一張臉竟然變得羞澀起來。林麒楞了楞,不明白這一直看上去冷若冰霜的女子,怎地突然就變了副模樣,無相一直關注著林麒,奈何什麽本事都沒有,隻能傻傻看著,這會看見兩人相視,頗有情義的樣子,忍不住開口道:“林施主,女人是老虎,萬萬招惹不得……”


    都這會了,也隻有無相這個沒心沒肺的人,還能想到別處去。林麒皺了皺眉,沒有理他,抬頭去看,就見張青山和殷利亨擋在他與玉娘中間,兩人極為吃力,僅能勉力支撐。


    也不知是不是林麒冰寒之氣觸動了玉娘陰姹之體,她身上竟然散發出溫熱的力道出來,這股力道不像林麒身上散發出來的純陽熱力,而是一種悶熱,溫溫潮濕的帶著死亡氣息,瞬間就令人頭昏腦漲,口幹舌燥,全身乏力,溫煞氣息讓人煩躁不安,劉伯溫和無相已經軟軟跌倒,大口嘔吐,如同遭了瘟疫一般。


    隨著這股力道不斷散發出來,玉娘的一頭黑發猶如夢魘般跟跟直直立起。空氣中扭曲著不規則的波紋,一切物象均變得奇形怪狀。連玉娘看上去都不例外,一身鮮紅的嫁衣在扭曲的空氣中變得更加豔麗血紅。離玉娘最近的張青山,殷利亨,氣悶難受,仿佛胸中憋了一口怨氣,卻是怎麽也壓抑不下去,隨著玉娘步步逼近,兩人口吐鮮血,連連後退,若是再有片刻,怕是院子裏的所有人都得被這溫煞氣息逼死。


    林麒眼見再無一人可用,回頭瞧了瞧救他的那個清冷少女,若是剛才這女子不救他,林麒還要猶豫一下是不是該出這個頭,拚了這條命。也許這會就跑了,待本事大了再回來報這個仇,可這女子剛救了自己,難道看著她死去?


    林麒一生從未欠過別人什麽,更不願意欠了這女子的情,何況當著剛救了自己性命的女子掉頭就跑,委實太過丟人,他扭頭看了一眼白衣女子,一狠心,猛然抽出腰間量天尺,怒吼一聲,躍起,大聲喝道:“林麒今日死在此地!”量天尺無色光芒大漲,狠狠朝著玉娘頭頂劈落。


    張青山臉色一變,急忙大聲喝道:“不要莽撞!”


    卻是已經晚了,林麒恍若瘋癲,尺子落下,卻見玉娘伸出右手,淩空對著林麒,拍了一拍,就從她的手掌心中,冒出兩股黃煙,黃煙有若實質,前後相迭。如一堵牆壁,飛壓過去。昏黃火線帶著悶燥的瘟煞力道,竄動交織,林麒尺子砍在黃煙上麵,破掉一層,第二層卻猛然裂開,轟的一聲,黃色溫煞氣息迸裂開,一股無形悶熱幹燥的熱力升騰而起,這力量之大,將所有站著的人全部掀飛。


    玉娘的身軀忽然變淡,霧氣中竟然出現十幾個跟玉娘一模一樣的淡淡影子來,每一個影子都如鬼魅,瞬間站到院子當中每一個身前,然後每人都見到一個女子站在自己麵前,伸出手掌,朝所頭頂抓下。


    每個人都恍惚起來,沒有了半點掙紮力道,呆呆的看著玉娘的手掌靠近,那溫熱的力量恍若母親的懷抱,讓人想要就此沉沉睡去,卻也就在這時,忽然天空之中傳來一個清朗的聲音:“真空家鄉,無生老母!”


    第一百四十九章 老母


    聲音清涼,恍如一把利刃切開了這沉悶天地,六姐妹中有人歡喜驚呼:“師傅來了!”玉娘的動作忽的定住,紅色燈籠中的燭火忽閃了兩下,一個老太太無聲無息出現在院子中間,她看上去六十多歲的模樣,鶴發童顏,穿著洗的有些發白的青色長衫,腰有點彎,右手拄了一根龍頭拐杖,左臂挎了個花布的包袱,看上去就像是要去哪家串門的村裏老太。


    也未見她有何動作,隻是朝著十幾個分身出來的玉娘揮了揮手,所有的分身瞬間不見,霧氣中重又出現玉娘,黑暗之中傳來一聲悶哼,玉娘猛然躍起,人如厲鬼,朝著六姐妹當中離他最近的白衣女子撲去,老太太歎息一聲從花布包袱裏掏出把米來,輕輕撒在玉娘頭頂,看似是米,卻是五穀,稻、黍、稷、麥、菽。


    五穀撒出並不想象中墜落在地,而是輕若無物,像是活物般圍繞著玉娘旋轉,令玉娘動彈不得,五穀束結成行,猶如一條小龍,從玉娘頭頂開始旋轉向下,老太太向前兩步,伸手穿過五穀抓住玉娘胸口的玉蟬,就聽哢!一聲輕響,老太太看似溫柔的一摳,將個已經跟玉娘血肉相連的玉蟬摳了下來,玉蟬離體,玉娘的身軀像是被掏空了一般,噗通!雙膝跪倒在無生老母身前,頭低低垂下。


    “等我回來!”老太太蒼老聲音響起,人卻突然不見,院子裏頓時一片寂靜。林麒三人不可置信的互相看了看,都覺得這老太太實在厲害。來無影去無蹤,瞬間解決了三人拚死都無法解決的事,當真是可怖到了極點。


    “是師傅的化身!”狐女歡呼站起,張青山卻駭然問道:“身外化身?”


    身外化身其實就是道家的元嬰,修煉出了元嬰也就有了第二個自己,由本尊心神控製,跟陰身一樣,卻是不可同日而語。元嬰是陽神,《黃庭要道》說,陽神乃靈性與祖氣合成、雖較一切後天之物為精粹,但終有氣性,僅限於祖氣界內,不能超入虛無之境。需進一步做還虛的功夫,方能與道合一。所謂“陽神”,常見於古今各類文獻之中。展開釋義。即傳說中的“神仙”通過人世間的修行而獲得的“身外之化身”;據說,純陽之體,所分之身,是有影有形的。


    陽神脫體而出,稱為“出神”。於九年關的前三年乳哺,“嬰兒”長成。出神時到的景象,丹書中說是服前雪花飛舞,天花亂墜,囪門自開,前後一路皆動。神祇可由天門出。《青華秘文》說,若神中陰滓末盡。神可從眼、耳、鼻、口中出,將出之際。若從目中出則目光燁然,從鼻中出則鼻氣或息,從其中出耳聞清音,唯獨從口中出,有害無益、隻有陰盡陽純,姑能打破天門而出。元嬰修煉成功過後,就已經是半仙之體了,但元嬰脆弱,即使顯現出形狀,卻也不能真如人身一樣,老太太陽神出遊,不僅能說能動,竟然還能施展法術,實在是不可思議,這也讓張青山真正知道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老太太就是無生老母,她這幾年一邊傳道,一邊尋找鬼頭老祖蹤跡,找到這邊恰巧有事拖住了腳步,便讓幾個徒弟繼續尋找,卻沒想到老道姑碰見了林麒三人,誤認為是邪人,對付不了,又讓四妹去找師傅前來,自己帶著幾個姐妹來找林麒的麻煩。


    四妹出了山,用秘法召喚無生老母,無生老母生怕幾個徒弟出什麽意外,化身出遊跟著四妹到了劉家老宅,恰好趕到玉娘就要殺了這裏所有的人,無生老母分身取出了玉娘胸膛的玉蟬,去追鬼頭老祖。


    無生老母來的快,去的也快,眾人從死到生,恍若做了場不真實的夢,狐女歡呼一聲,緩過神來,就要去追無生老母,可她還沒等出了院子,就見四妹迎麵而來,笑著對她道:“師傅說了,讓咱們在這等她。”


    七姐妹相聚,嘰嘰喳喳的聚在一起說話,俗話說三個女人一台戲,七個女人簡直就可以開場子唱大戲了,一時間院子裏鶯聲燕語,恍然變了個模樣,隻有老七那個清冷的白衣女子,時不時的扭頭去看林麒,先前林麒決絕回頭看了她一眼,現在想起來,仍然讓她心跳不已,林麒已走進了她的心中,這種感覺,真的不壞。


    林麒和張青山殷利亨三人並沒就此放鬆,而是圍住了玉娘,暗自戒備,玉娘臉上再無血色,一身鮮紅的嫁衣,變得殘破不堪,不再似先前妖豔的血紅,頭低低的垂著,夜風吹拂下,總有幾縷青絲被吹起,卻是看不清楚她的麵容,每個人的心中都感覺到一股莫名的淒涼之意。


    林麒問張青山:“她……不會再變成那個樣子了吧?”


    張青山搖搖頭:“不會了,那快玉蟬是陰姹的罩門,沒了玉蟬,也就不在是陰姹了,不過玉娘身上的怨煞氣息並沒有消散,若是不解決了,還是會要危害一方。”


    “可有什麽好辦法?”林麒問道。


    張青山小聲對他道:“玉娘是無生老母降服了的,你我沒資格處置,總要等無生老母回來,她那麽大的神通,總有辦法解決了玉娘身上的陰煞,咱們在一旁幫個小忙就行,不用操那麽多的心了。”


    林麒嗯了一聲,抬頭看天,再無陰鬱晦澀的氣息,天空清朗如故,一輪並不太圓的明月高高掛在天空,漠視著天地間的一切,恒古以來便是如此,人世間的悲歡離合,它已看得太多,無論多淒涼悲慘的事,都已看得麻木,不管春去秋來,朝代變換,它一直這樣幽幽的映照著蒼茫天地,從未改變。


    望著頭頂的明月,經曆的生死的林麒,已是瞧的癡了,仿佛悟到了些什麽,卻又模模糊糊的抓不住,這一刻周遭的所有仿佛都已不存在,隻剩下他和天上的明月對視,他看著它,它也幽幽的看著它,清幽的月光灑在林麒身上,像是撫慰,又像是在與他說些什麽。


    “喂!林麒,你怎樣了?沒事吧?你先前可是說供養貧僧的,可不能說話不算……”說話的是無相,他的擔心驚醒了林麒,扭頭看了看他,月色下他那光禿禿的腦袋愈發明亮,林麒忍不住問道:“和尚,這腦袋是誰給你剃的,怎地就不長毛了?”


    無相嘿嘿笑道:“貧僧自己有剃刀,每日裏都剃,自然光亮,林麒,先前你說供養我來著,還說咱們搭檔,你抓鬼驅邪,我來超度,如今這話可還算話?”


    不知為什麽,林麒竟然就不覺得和尚煩了,反倒是覺得他這純真當真天下少有,沒來由的心裏就覺得不那麽孤單了,笑了笑道:“怎麽不算話,你先在劉伯溫家裏吃上一個月,待我去龍虎山上看了我師兄,就回來接你,從此咱們行走江湖,不會讓你餓著的。”


    無相摸了摸光禿禿的腦袋,嘿嘿笑道:“好好,那就這麽說定了,哎,就是玉娘太過可憐,不如貧僧念經超度了她,你看如何?”


    林麒笑道:“此事有別人來操心,用不到你,我先走一步,你在這裏安心等我回來。”林麒說完扭頭看了看,想要與劉伯溫,張青山,殷利亨告別,卻又不知道說些什麽。林麒抬腿就走,別人也不知道他去幹什麽,剛走到門口,前方無生老母拄著拐杖慢慢而來,林麒停下腳步,閃身讓路,無生老母到了他身前,道:“後生,不急著走,我還有用著你的地方。”


    無生老母語態慈祥,沒有半點高人模樣,倒像是村子裏麵鄰家的大娘大嬸,永遠都是那麽的親切,那麽的慈祥,那麽的善良,林麒竟就無法拒絕,應了聲是,跟著無生老母走回院子。


    七姐妹中,狐女最是活潑,眼見師傅回來,歡呼一聲跑來攙住了無聲老母,甜甜問道:“師傅,可是抓到了鬼頭老祖?”


    無生老母搖搖頭:“讓他逃了。”林麒聽了眉頭一皺,無生老母如此厲害,都能讓鬼頭老祖跑了?他卻不知,先前去追鬼頭老祖的是無生老母的身外化身,此時見到的才是本尊,鬼頭老祖奸猾,最怕無生老母,也知道自己不是對手,玉娘幻化十幾個影子出來,是他最後一搏,就是想拖延住無生老母,好讓自己有時間逃掉,他並不甘心,卻也無可奈何,無生老母委實太過厲害,留在這裏就是等死,隻能土遁而逃,等無生老母製住了玉娘,再去尋他,早就沒了影子。


    “別說那麽多了,先去幫幫這個可憐的女子。”無生老母緩步向前,走到玉娘身邊蹲下,輕輕撫摸她的臉龐,溫聲道:“可憐的孩子,你受苦了。”


    許是無生老母的話玉娘聽到了,又或者感覺到了什麽,月光下,她的臉龐竟有一滴淚珠悄然滑下,清澈透亮,宛如這世上最珍貴的珍珠。


    第一百五十章 鬼道真經


    無生老母從挎著的小花布包袱裏掏出一把米來,輕輕灑在玉娘周圍,然後又將玉蟬握在左手中,嘴裏念念叨叨,卻是聽不真切,右手在玉蟬上麵虛畫著,隨著她手勢轉動,玉蟬輕微顫抖起來,越抖越快,像是要掙紮出無生老母的手掌,無生老母也不管它,仍是念叨著虛畫,過了會玉蟬漸漸安靜,在不動彈。


    無生老母將花布包袱中的五穀全部倒出來,堆積在玉娘對麵,堆成個小山模樣,把玉蟬小心放在上麵,走到玉娘身後,盤膝坐下,也沒見她用什麽法器,隻是念誦經文,左手成掌,直立胸前,右手輕輕朝著玉娘後背拍去。


    並無聲音傳出,隨著她手掌觸碰到玉娘後背,就有一團淡淡黑色影子被逼出體內,又被對麵米山上的玉蟬吸納,原本潔白晶瑩的玉蟬吸納了黑氣之後,漸漸變得殷紅,無生老母也不停歇,就這樣一掌一掌印在玉娘後背,一團團黑色影子被逼出,玉蟬越來越紅,過了有一炷香時間,無生老母額頭微微見汗,玉娘身上被拍出的影子越來越淡,直至再無黑影出來,這才停手。


    林麒,張青山,殷利亨都是肅然看著,無生老母道行之高,聞所未聞,也就武當山上的張真人能有一比,武道上或許還要強上一籌,但這份渡人驅邪的手段,還是要差上不少,先前三人都自認為一代俊傑,此刻才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無生老母驅逐幹淨了玉娘體內的陰煞氣息。顫巍巍站起來,走到對麵。輕聲對玉娘道:“孩子,你的遭遇,老母都知道了,村人自私,那也怨不得他們,這生死沒有幾個人能看透,你殺了那麽多人,你就快樂了嗎?孩子。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不要在怨恨了。你肉身已死,陰魂要被鬼差帶走,必然要入地獄,不知何時輪回轉世,老母不忍心你受苦,想將你封進泥塑中。讓村子裏的人給你蓋個小廟,你受他們香火,也保佑這一方平安,老母再傳你渡劫之道,百年後你可成此地山神,這是最好的結果了。孩子,你若是願意,就出來拜我一拜,若是不願意,就讓鬼差帶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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