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定邊搖頭道:“陛下,這份基業來之不易,還是小心從事的好,想那朱元璋不過一介布衣,討過飯,當過和尚,卻獨自打下應天一塊地方,不是那些狂妄自大之輩可能比的,我漢軍如今勢大,有沒有他康茂才,都能一鼓而下,何必非要信他?”


    陳友諒自信滿滿,道:“朕是有天命的,天命所在,天下人就得低頭,康茂才來降,正是昭示我大漢威武之下,盡皆臣服,又何必傷了康茂才的心?此事就這麽定了,你去好生款待了信使,並讓他轉告康茂才,朕將親率大軍進逼江東橋,聯絡信號為三呼‘老康’。”


    張定邊還要再勸,陳友諒卻有些不耐煩的揮了揮手,張定邊歎息一聲,躬身行禮,轉身去了。


    張定邊出了金殿,陳友諒仍是興奮難耐,朱元璋勢力雖小,卻是塊難啃的骨頭,隻要將它拿下,張士誠根本不在話下,那是個小富即安的家夥,沒有什麽大誌向,到時憑借戰勝朱重八之威,攜勢南下,也就收拾了張士誠,天下一多半也就落在自己手中,再與元朝對決,趕出中原,成不世之功。


    這一切仿佛就在他陳友諒的腳下,令他忍不住重重的一腳一腳踩下去,不知不覺中走出了殿門,此夜月明風清,陳友諒瞧了瞧天空壯麗,忍不住仰天長嘯:“朕乃真命天子!誰人能擋朕?”此一刻他不再是那個曾經滿身魚腥味被人看不起的漁農,也不再是一個整日裏忙東忙西的胥吏,他是皇帝,大漢的皇帝。


    遠方一顆流星悄然滑落天際。


    門子回來的很快,第二天就趕回了應天,朱元璋立時就知道了陳友諒上鉤了,既然如此,那就準備迎客吧,開始布置人手,設陷阱與羅網。關鍵之關鍵,是防止陳友諒從秦淮河水路發動進攻。朱元璋的辦法是把木質江東橋改成鐵石材料,大船難以通過,同時讓康茂才爽約。隻要陳友諒遇到這兩個情形,必然改換主攻方向。朱元璋據此預設了三處戰場。


    前沿楊璟率一部兵力駐守大勝港,一方麵防止陳友諒經江心洲東的夾江從新河口進入秦淮河發動進攻,另一方麵也作為長江沿岸前哨警戒陣地,一旦陳水軍通過,及早發出信號。同時,朱元璋還下令在新河口跨水新築起一座虎口城,作為第二道防線,預防漢軍突破楊璟部第一道防線後深入。


    駐守龍灣的邵榮部適機放棄陣地,賣個破綻,引誘敵軍上岸,馮國勝、常遇春率領三萬人馬埋伏於石灰山,朱元璋本人帶著大軍埋伏在盧龍山,張德勝、朱虎率領水軍出龍江關到江北岸待機,可從陳軍背後發起水上攻擊。這四路是圍殲陳軍的主力。


    翼側徐達部埋伏在城南南門外一帶。城南空城計萬一失敗,陳友諒堅持從秦淮河南發動進攻,徐達部負責抵擋,如果陳友諒中計,放棄南路進攻,徐達部可以作為預備隊投入龍灣之戰。


    重中之重的林麒一路人馬設置在龍灣蘆葦蕩中,力求一戰奏功,全軍以朱元璋的信號旗為令,紅旗表示敵軍已經到達,大夥就要嚴陣以待,進入戰鬥狀態;黃旗表示發起進攻,痛殲敵軍。朱元璋布置妥當,靜待陳友諒上鉤。


    朱元璋信心十足,林麒卻是心中忐忑,他從未見過如此大的陣仗,幾十萬人的廝殺,不如以往行走江湖與人放對,何況陳友諒狡猾陰沉,錯過此時機,下次想要取他性命,必然更加困難,重壓之下他帶著冷謙這幾日都守在龍灣。


    龍灣地勢甚是開闊,其中有不少的沼澤和濕地。兩邊的石灰山與獅子山,以及蘆葦灘都可以隱藏伏兵。林麒和冷謙不約而同的都盯上了漫無邊際的蘆葦灘,蘆葦連綿開去,若是藏太多的人興許藏不住,可要是藏起三千猴兒軍,三百草頭神,卻是無人能夠發現得了,此處正是出奇兵的絕妙之地。


    林麒掰著手指頭算計自己手上有多少人可用,能用的,佘鈴鐺一眾人,蛇群管用,水站卻是不行,不如也藏些蛇在蘆葦中,殷利亨要護衛朱元璋,林麒實在不太相信朱元璋手下那些侍衛,尤其是得知鬼頭老祖依附了陳友諒之後,更加的不放心,剩下的就是他和冷謙,周顛,還有虎頭了,虎頭必須帶在身邊,否則沒人管得住他。


    這般布置,雖說不是十全十美,但想來想去,也實在想不出還要做些什麽了,畢竟他手頭上能用的人也就這麽多,林麒問冷謙:“冷兄,你見多識廣,是見過軍陣的,這般布置,可否一擊得手?”


    冷謙自從與林麒聯手,跟在他左右,時日一長也了解了他這人,林麒是個率性而為的人,雖然不如彭瑩玉那般悲天憫人,也不算是個壞人,就是任性了些,可著自己的性子活,但對自己人也是真好,對他冷謙更是恭敬有加,一口一個冷兄,什麽事都找他商量,也未將他當做外人,自打彭瑩玉死後,冷謙早就心喪如死,跟著林麒反倒不用去想那麽多,活的也不在像以前那麽累,如此下去,倒也不錯。


    冷謙是見過陣仗的人,自然比林麒這種遊俠一樣的人物強上太多,也不客氣,道:“咱們手中就這麽點能用的,也隻能布置成這個模樣,不過,龍灣此地,沼澤,濕地不少,大軍難以展開,若是當日決戰之時,下上一場大雨,那就更加妙了!”


    林麒雙目一亮,似有所悟。


    第二百四十七章 呼風喚雨


    六月二十三,陳友諒十萬舟師浩浩蕩蕩殺奔應天,陳友諒兵分三路,一路攻大勝港,一路走江東橋,一路去龍灣。陳友諒所乘戰船十分巨大,名字也起的威風霸氣,什麽混江龍、塞斷江、撞倒山、江海鱉……如此多的巨型戰船,眾星拱月般護衛陳友諒乘坐的龍船,龍船巨大,富貴豪華,有人頭鼇水猴子潛在水中保護,端的是厲害至極。


    陳友諒躊躇滿誌,意氣風發,迎風破浪,隻要滅了朱元璋,江南盡入甕中矣,以此為基業,收拾了張士誠,向北而伐,天下也差不多就是他陳友諒的了,這一切隻要今天順利,陳友諒越想越有些迫不及待,催促手下軍士加速。


    他卻不知,漢軍一部來到大勝港,到了大勝港發現水路狹小,僅能容納三舟並列入港,水上優勢難以發揮,又遭到楊璟率部奮勇抵抗,無法進入江心洲東的夾江,也就無法進至新河口。漢軍這一路就此受挫。


    陳友諒率主力趕赴江東橋,想從秦淮河一路發動進攻。當晚趁著黑暗,艦隊悄悄開抵江東橋,憑著前來送信的門子所說,江東橋隻是木橋,戰船根本不用停,撞過去也就撞斷了,大軍向前直進,可撞了幾撞,卻無論如何也撞不開木橋,派人下船查看,才發現不是木橋而是鐵石橋。陳友諒慌了,令人急呼暗號“老康”,但回應的是寂靜。


    陳友諒不清楚康茂才為什麽沒來,覺得不妙。還好,四周沒有出現火把四起、伏兵齊出。陳友諒不敢久留,趕緊走為上策。江東橋一帶是秦淮河入江口,周邊密布沙洲和蘆葦灘。能走船的水道大多不寬,大船行動困難。如沒有向導帶路,進出都比較費勁。漢軍費了很大的勁,總算從江東橋一帶的複雜地形中撤出。


    漢軍一部兵力在大勝港進不去,主力在江東橋也沒進入秦淮河。三路中兩路受挫。就在陳友諒一籌莫展之際,傳來一個令人歡欣鼓舞的“好”消息,第三路漢軍偏師在龍灣順利登陸,並輕鬆擊敗了守軍,正等待主力到來。陳友諒得報大喜,立即率軍前往。次日下午。陳友諒率主力艦隊到達龍灣,沒看到任何守軍出現,連個散兵遊勇都沒有。這時如果陳友諒猛然醒悟,殺回城南還來得及,可惜漢軍萬餘名士兵先行上岸,立柵紮營。掩護餘下部隊登陸跟進,準備進攻。


    陳友諒所做的一切都看在盧龍山上的朱元璋眼中,按理說此時出兵伏擊陳友諒已是到了時機,但他卻沉靜如故,他很清醒:時機還不成熟,得耐心等待。


    六月已是入夏,當時正值酷暑。烈日當頭,萬裏無雲,炎熱難忍。朱元璋穿著盔甲,手下侍衛替他撐傘。看到士兵一個個汗流浹背,他命令把傘收起來,要與大家同甘共苦。眾人暑熱難忍,紛紛請戰。朱元璋卻說:“大夥別急,天就要下雨了,你們趕緊吃飯,待會乘雨痛擊漢軍。”


    一眾手下抬頭看天。大好的晴天,日頭毒得都能把人嗮出油來,連塊白雲都沒有,就能下雨?心中雖有疑惑,卻是誰也不敢問起。但見朱元璋信心滿滿,也都振奮精神,卻不知道,朱元璋此時也是心中忐忑,林麒的本事他也知道,但呼風喚雨,能成嗎?


    不管成不成,也都沒有了退路,就像林麒說的,龍灣沼澤濕地頗多,但這兩日連著天氣晴好,很多地方都變得幹燥起來,若真有一場大雨降下,打陳友諒個出其不意,勝算更大,自己則損失更小,此時還不到出擊的時候,何妨在耐心等待一下。


    盧龍山的另一側,周顛一身道衣,將自己收拾的利利索索的,已不是瘋瘋癲癲的模樣,而是神情肅穆,大槐樹下搭了座三尺高台,台上鋪著紅布,供桌之上,香燭,黃紙,一應俱全,周顛盤坐地上,沉靜心神,與天地溝通。身後二百甲士按照八卦方位站好,都等待周顛作法。


    周顛道術符籙之術,都不如林麒,奈何林麒埋伏在蘆葦灘中要伏擊陳友諒,這等機會他絕不會錯過,除此之外,殷利亨不會作法,冷謙也不會,作法也隻能是周顛來了,好在林麒與周顛琢磨了兩日,已是將過程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小試了一下,還算靈驗,就讓周顛主持請雨之術。


    周顛也是受過籙的道士,抓個小鬼,驅個邪的,那也不在話下,可若說求雨,還真是大姑娘上轎頭一回,但他膽大,也不覺得有多難,就應承了下來,若說周顛也有獨到之處,平時瘋瘋癲癲的,真到了關鍵時候,也真靜得下心來。


    臨來之時,朱元璋給護法的二百個甲士下了死令,周顛如何吩咐就如何做,不得違逆,否則軍法從事,這些個甲士都是些貧家子弟,見周顛神神叨叨的,更是不敢亂動,生怕壞了朱元璋的大事。


    眼見著日頭升到了中天,愈加的火辣,周顛看看天,時辰已到,霍然而起,右手往上一抬,隨手舞動,手中突然多出一把桃木劍來,劍呈紫色,瑞氣騰騰。左手一抬,一道黃符憑空出現,定在空中,一動不動。周顛隨手舞出幾個劍花,隻見黃符之上卻出現了一個“風”字,鋒如龍蛇,筆跡蒼勁。再看周顛,口中念念有詞,隨即用劍一指黃符,口中喊道:“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疾!”隻見那黃符,著起火來,飄飄蕩蕩,直上天際,化為黃光一點,消失不見。


    周顛大喝一聲:“風來!”這一聲喊,當真是威風凜凜,此刻周顛的一張陰陽臉,竟是說不出的肅穆,眾甲士心中一凜,更加的不敢亂動,接著絲絲微風而至,風中帶著些許涼意。眾人本就酷熱難當,一絲涼風吹來,不禁心神舒暢。


    開始還隻是輕輕微風,越到後來,風聲越大,這風起的突然,呼呼刮起,但天空之上仍是一絲雲彩也無,有風無雲,那也下不起雨來,周顛卻不著急,腳踏禹步,口中念念有詞,這般又過了一炷香的時間,周顛猛然抬頭望天,又是一張黃符甩出,上麵現出一個“雲”字,火光一閃,飄上半空,消失天邊。


    周顛大喝:“雲起!”刮來的風忽地倒卷向上,直上碧空雲霄,天邊驟然有雲飄來,一時間陰雲密布,遮天蔽日!二百甲士各個心中駭然,不知道元帥從何處請來的高人,有如此本事,竟然真的能夠呼風喚雨。


    眼見雲起,周顛更加不敢大意,他再混,也知道此時半點也來不得懈怠,否則誤了大事,殺不了陳友諒,父親的仇還不知道何時能報,他也知道父親的死是林麒心中的一根刺,雖然當時那情形,並不都怪林麒,但陳友諒不死,林麒心中這根刺就拔不出來,就會活在愧疚之中,周顛不希望林麒帶著這份負罪活下去,他更希望兄弟兩個攜手行走江湖,快快樂樂的活下去。


    林麒所擁有的不多,他周顛同樣不多,何況殺父之仇不共戴天,雖然他平時不怎麽提起,也是怕引起林麒傷心,但這仇恨卻無一日不在心中翻騰,如今機緣已到,正好了解了這段恩怨。


    周顛收斂心神,腳下禹步越踏越快,口中念誦咒語:“五帝五龍,降光行風。廣布潤澤,輔佐雷公。五湖四海,水最朝宗。神符命汝,常川聽從。敢有違者,雷斧不容。急急如律令!”


    忽地天邊就起了霹靂雷音,轟隆隆似浪潮由遠至近翻滾而來,天上烏雲密布,層層疊疊,如滄海浪濤滾動向前,哢嚓!一聲驚雷從九天落將下來,雨絲隨著狂風落下人間,盧龍山的朱元璋心中駭然,周顛竟然真的求下雨來了?當真是不可小瞧了,有如此奇人異士助我,莫非天命在我?


    朱元璋振奮,圍繞在他身邊的將士心中卻是震驚,朱元帥當真是個有天命的,說有雨來就有雨來,陳友諒兵力再盛,也難是元帥的對手,頓時各個熱血沸騰,神情振奮,上前請戰。


    烏雲密布,大雨傾盆。大好晴天被暴雨澆透,漢軍地處低窪之地,想必已是到處積水,泥濘難行。雨還沒停,朱元璋就開始行動,搖動了紅旗。朱軍前部士兵前進,拔去陳營前的柵欄,移去障礙,為大部進攻打開通路。兩軍發生前哨戰,打得正熱鬧,大雨也停了。


    朱元璋見時機已到,搖動了黃旗。霎時間鼓聲震天,殺聲四起,馮國勝、常遇春等率伏兵從兩邊山上殺出,似下山猛虎,邵榮部殺了一個回馬槍,把陳軍頂在龍灣裏,張德勝等也率水軍過江從背後夾擊。


    陳友諒前軍上岸並無多少人馬,遭受伏擊頓時陣陣發懵,陳友諒暗叫不好,急忙催促手下後撤,卻也在這時,林麒認定了陳友諒所處大船,呼嘯一聲,漫天猴兒軍從蘆葦灘群起,鋪天蓋地,不顧別人直奔陳友諒。


    第二百四十八章 初戰


    林麒人如蛟龍,手中攥了個兩道黃符,在他身後三千猴兒軍,蹦跳跟上,手中鋼弩雨點一般朝著陳友諒所在龍船射落,林麒起的突然,誰也沒有注意。陳友諒麵色陰沉,卻也未輸到山窮水盡的地步,朱元璋半渡而擊,固然殺了他一個措手不及,但隻要沉穩下來,將士用命,還有一拚之力。


    隻不過林麒來的卻太過突然,蘆葦灘連綿遠方,大的有些不像話,任誰也沒有想到,裏麵竟然隱藏了這麽一支伏兵,並且真耐住了性子,隱忍不發,直到此刻才一躍而出,陰霾天空之下,林麒人在空中縱了幾縱,宛如天神,手中一道雷符朝著觀戰的陳友諒徑直劈落下去。


    哢嚓!一聲巨響,九天之上一道驚雷突現,陳友諒有五通神護體,純陽霹靂還未落下,就被感知到,陳友諒如此境地,竟然不慌,而是一把拽過身邊一個侍衛,高舉過頭,向上一扔,人向一側撲倒。


    變故來的太過突然,雙方士兵眼見著陰沉天空中,無數的猴兒蹦跳直奔陳友諒的大船,整片天空幾乎被猴兒占滿,宛如神兵天降,誰也沒有見過這般詭異情形,忍不住都是驚呼出聲,朱元璋這邊兵將見奇兵是己方,精神大振,呼喝廝殺,漢軍卻是士氣低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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