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


    甘棠下車後,不禁為眼前的景象所震撼,在她的眼前,是一座磅礴恢宏的翡翠森林。


    這並非顏色上的形容詞,這裏是一個真正的由翡翠打造出的世界。


    一整座公園內的所有物品,小到花草樹木,大到亭台樓閣,無一不是用翡翠雕琢出的,便是小徑河床亦是由翡翠造就。


    歐以屾自然地牽起甘棠的手往公園內走,“上次買東西時,我見你格外喜歡翡翠首飾,便猜想你或許會喜歡這個地方,很多年以前我去dwk183星球時,這裏是給我留下最深印象的地方。”


    甘棠邊走邊劉姥姥進大觀園似的東張西望,時不時發出驚呼,這個地方實在太奢侈了,她以前從不知道這片星域內竟然有如此富庶的地方。


    甘棠從口袋裏拿出聯絡器,調出光,對著垂下來的葉子照了照,好家夥,葉子通體透明,顏色純淨,顯然是玻璃種的頂級貨,這不禁讓她咋舌,半晌才感歎道:“生物製品這麽賺錢嗎?這個帝國怎麽敢如此奢侈,居然在公共區域建這麽一座對外開放的翡翠公園,太闊綽了。”


    “這個地方可以算是一個神跡,整整一個公園全是由一塊翡翠原石雕出來的。”歐以屾也感慨道:“直到現在,也沒有哪個地方能找出這麽巨大的翡翠原石,能囊括所有翡翠的品種,甚至連它十分之一大小的原石都沒有再出現過。”


    甘棠抬頭看著眼前的翡翠樹,樹是由墨翠雕成,樹幹呈現泛著綠光的墨色,越往上的枝葉部分受到的光照越多,呈現出一種翠綠色,工匠能將這塊料子如此應用,想必是費了不少心思。


    也許是料子高度有限,這顆翡翠樹隻比歐以屾高一些,甘棠踮起腳便能夠到樹枝。


    她將樹枝上用黃翡雕成的黃鸝鳥拿了下來,放在手心裏欣賞,這隻鳥兒的種水本身算不得多好,裏頭有不少雜色和裂紋,但這些瑕疵在這隻鳥上卻恰到好處,仿佛那是它天生的羽色,將這隻死物襯得栩栩如生起來。


    “真的一點都不怕人惦記嗎?”甘棠捧著那隻黃鸝鳥,舉到歐以屾眼前,“雖然種水不算頂好,但是作為工藝品實在精巧,這拿出去能賣不少錢呢。”


    歐以屾拿過那隻翡翠鳥在手中把玩片刻,環視了一圈,解釋道:“這個帝國的人民經受了千百年的禮數教化,是一群比羊羔還要純良怯懦的群體,他們遵紀守法,心思單純到根本不會做出這樣的事。”


    歐以屾說罷指著不遠處的一個攝像頭,說道:“所以這些攝像頭存在的意義僅僅是一種警示,其作為道德象征的意義遠大於它實際的作用,不信你去看看,它有沒有在運行。”


    甘棠將信將疑地上前查看,果真如歐以屾所言,這個攝像頭並沒有通電,她又查看了周圍另外幾個攝像頭,竟全部都沒有在運行。


    甘棠難以置信,一個帝國真的可以僅靠道德來約束行為嗎?不需要法律為繩墨,憑著禮教規訓出君子,且將每一個人都教育成梨雖無主,吾心有主的高潔之人,這是隻存在於空想中的理想之國,是比這座公園更加傳奇的存在。


    “真的能做到這樣嗎?”甘棠問道:“這片土地上的每個人都能如此淳樸高尚?”


    歐以屾沉默須臾,忽而笑了一下,說道:“當然不能,否則我們的遊戲哪來的攻略對象。”


    歐以屾領著甘棠往公園深處去,穿過一片翡翠灌木叢,來到河邊,河中間有一塊未經打磨的原石,上頭坐著一尊用糯種藍水雕出的美人魚。


    甘棠見之一愣,指著那座人魚像,驚訝道:“這不是我們餐廳裏放的那尊人魚玉雕嗎?怎麽在這裏?”


    歐以屾帶著一絲懷念的意味,環視四周,說道:“因為這裏是十五年前我記憶裏的翠石公園,現在這個地方已經不複存在了。”


    “這裏的人們發現這些翡翠在別的帝國被視為珍寶,可以為他們帶來財富後,他們便不再守規矩。”歐以屾指了指河中的玉雕,“就像它一樣,但凡能搬走的,都被人從這裏盜走,幾經輾轉,流落他鄉。現在翠石公園隻剩幾座搬不走的玉雕建築和幾顆龐大的玉樹。不過上頭種水好的部分也被切割下來,比殘垣斷壁好不到哪裏去。”


    甘棠遺憾道:“真是太可惜了,這本該是被傳承萬世的瑰寶,卻毀於貪欲。”


    歐以屾卻說道:“可惜嗎?但在普通人眼中,一個能傳萬世的瑰寶比不上一世三代人的衣食富足。這種長期利益和短期利益的取舍總是伴生成對,前者或許能成就偉大,但後者是即刻的豐獲。當人物質匱乏時,精神也很難富裕,情懷往往是隻屬於上位者的慷慨,對於普通人而言,它或許會帶來麻煩。”


    “那些從盜竊中獲益的人現在都怎麽樣了?”甘棠忙問道,她現在迫切想知道這群破壞者的現狀。


    歐以屾瞥了她一眼,“有的人坐吃山空過完四五年好日子便再度返貧了,有的人聰明還有些機遇便借著這個初始資金做了點小生意,有的人被抓到判了刑。還有些人有家族遺傳病史,被世人歸進了因果報應裏。”


    歐以屾頓了頓,話鋒一轉,繼續道:“但是還有不少人因此改變了命運,實現了階級躍升。當年賣這尊人魚像的人,用賣玉雕的錢購買了大量土地,後來在這些土地中發現了大量的金屬礦,隨著帝國工業化建設,他的身價搭上了時代的火箭,一飛衝天,進入了越有錢越收購,越收購越有錢的循環。”


    歐以屾像是甘棠肚子裏的蛔蟲一樣,洞悉了她內心的想法,直接打破了甘棠心中的幻想。


    “糖糖,報應這種玄之又玄的東西,存在的意義更多是為了安慰無能為力的人,以一個虛妄的正義作為希冀,支撐自己活下去。”歐以屾無情地揭露道,“事實上沒有參與利益瓜分的人,生活也未必是好的,當相對財富被不斷拉大,就淪為了絕對的貧窮。”


    “這真是太糟了。”甘棠神情沮喪,像被霜打的茄子,“這個世界好像在獎勵壞人,懲罰好人,實在太糟糕了。”


    歐以屾淡淡道:“物種生存發展的曆史本身就是一部掠奪史。貪婪掠奪生存資料是刻在基因裏的源代碼,風調雨順時溫和的掠奪,旱澇交加時暴力的掠奪。”


    甘棠聽罷更沮喪了,她原本覺得生活應該是找個熱愛的事業,努力為之奮鬥,不需要過多的欲望,存點錢,偶爾滿足一點奢侈的消費,簡簡單單的過完一生。


    但在歐以屾口中的運行軌跡裏,她這樣的隻是生活在豐年裏的一隻幸運的菜雞,麵對黑天鵝的降臨,毫無抵抗風險的能力,脆弱得不堪一擊。


    歐以屾見她整個人都垮了下來,便又安慰道:“獎惡懲善這個說法也不準確,事實上,獲得最豐厚獎勵的是那些最先打破了規則的人,因為他們成功裏隱藏著成為先烈的風險。其次是嗅到風向的聰明人,他們承擔一定風險也同時獲得一定收益,被懲罰的就是還在規矩裏的人。”


    甘棠心想這不是一個意思嗎?


    歐以屾似乎又讀出了她的心聲,繼續說道:“規矩本身沒有善惡對錯,隻是一種絕大多數人遵從的模式。當大多數人誠實善良時,欺騙狡猾的人會獲益。但大多數人都虛偽狡詐時,誠實守信者便成了贏家。收獲往往來自於那條沒什麽人走的路,而不是來自於既得利益者維持統治的舊秩序中。”


    歐以屾將方才從甘棠手裏拿來的黃鸝鳥舉到她麵前,問:“它值錢嗎?”


    甘棠不知道歐以屾為什麽突然話鋒一轉,但還是認真地觀察,又用光照了照黃鸝鳥的身體,分析道:“雖然是糯冰種,但有帶飄花,而且工藝上很好的將瑕疵美化,作為藝術品應該很值錢。”


    被甘棠認真的模樣逗樂,歐以屾忍不住笑了一聲。


    甘棠疑惑地歪頭看他,不知道他在笑什麽。


    “糖糖,它不值錢的。”


    說話間歐以屾手指一鬆,那黃鸝鳥直直墜落地上,身首異處,甘棠低下頭,惋惜的啊了一聲。


    歐以屾用方才拿黃鸝鳥的手勾住甘棠的下巴,把她的頭抬了起來。


    兩人四目相對,兩兩相望。


    “說到底,它隻是一塊石頭,石頭不值錢,珠寶首飾不值錢,房子車子不值錢,甚至錢,也不值錢。”


    “怎麽會?”甘棠驚呼道。


    歐以屾笑道:“他們的價值都是人賦予的,是手裏掌握大量資源,具有話語權的人給這些由他們掌控的死物定了價格。他們定下了規矩,一旦越來越多的人進入到這個規矩裏,這些擁有定價權的人就會越富有。”


    甘棠似懂非懂地看著地上碎裂的黃鸝鳥,忽然明白了什麽,恍然道:“所以一開始這裏的人僅僅是把翡翠當做漂亮的石頭,所以沒有人偷盜。直到他們進入到定價規矩中,接受了翡翠的價值,悲劇就開始了。”


    歐以屾點了點頭,繼續說道:“在他們進入這個遊戲前,他們會覺得為石頭付費的你是個傻子,而當他們進入遊戲後,他們會認為低價將翡翠賣給你的自己才是傻子。”


    甘棠問道:“那這些偷盜者是最先跳出舊規則的人,他們獲得豐厚的回報,但他們進入的又是別人的舊規則,所以最大的贏家並不是他們對嗎?”


    歐以屾點頭,“最大的贏家是手裏擁有大量翡翠並推動它定價的人。因為從這裏賣出的價格低廉的料子,幾乎都在這些人手裏握著,翡翠價格越高,他們便越富有。”


    甘棠又問:“但是這種價值不是已經成為大眾的一致預期了嗎?豈不是沒有什麽可以打破這個規矩?既得利益者隻會越來越富有?”


    “倒也不盡然。”歐以屾想了想,舉例道:“這就像賭場,擁有定價權的人是做局者,進來玩的人越多,投注的籌碼越大,他越賺錢。可是別人也會開賭場,新的場子願意接收因籌碼太少而不能上桌的人過來,久而久之,這個場子也會壯大,甚至服務好點,還能後來居上。”


    原來如此,甘棠有所領悟,雙手一拍,興奮道:“我知道了,以後有新場子就進去玩,隻要進的早,就能混成股東。”


    “當然不是。”歐以屾說道:“一個新場子能不能發展壯大,除了做局的人自身財力雄厚,還要看它背後有沒有朝廷衙門的人,這個人的位子有多高,更要看它在拉攏客人的競爭中創造出的虛妄夠不夠吸引人。”


    “虛妄?那是什麽?”甘棠問道。


    歐以屾淡淡道:“一種財富的錯覺。”


    “錯覺?財富?”甘棠問道:“是紙麵富貴的意思嗎?”


    歐以屾點頭,說道:“人們願意為這種財富的錯覺買單,隻要紙上富貴保持永遠上升的趨勢,人們就會對此產生出信仰,而信仰能讓人暫時忘卻苦難,直到信仰崩塌。”


    “崩塌?”甘棠問道:“信仰會崩塌嗎?”


    “會的。”歐以屾彎下腰撿起地上的黃鸝鳥的頭,攤在手心裏,說道:“就好像它一樣,如果有一天手裏掌握大量籌碼的人發現這個擊鼓傳花的遊戲快要玩不下去的時候,他們便會一把將手裏的珍寶散出去,遊戲中的參與者就會驚訝的發現,這個世界上居然有這麽多所謂頂級的好料子,像石頭一樣稀鬆平常。”


    “珍寶又變回了石頭。”甘棠心中升起一絲悲涼,每一個崩盤之下,犧牲的往往都是最普通的人。


    她不禁問道:“那些出逃的人呢?”


    “他們會選出下一款漂亮的石頭,講一個新的故事,建立新的信仰。”歐以屾垂眸,淡淡道:“帝國需要無數個這樣的石頭,把一代代人栓在自己的造富夢裏,心甘情願的為這場夢傾盡所有,奉獻所有氣力,筋疲力竭到他們變得麻木,放棄生而為人的權利,最後淪為溫馴的羊羔。”


    dwk183不像首都有如春的四季,冽風呼嘯著穿過翠石公園,在這座尚未變成遺跡的奇觀中卷出了近似於嗚咽的聲音。


    甘棠覺得風在悲鳴,隻是她不知道。


    風在為誰悲鳴?又在為誰嗚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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