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棠和區樂珺進場時,大廳裏已經陸續坐滿了人,甘棠站在體育館高處的入口往下看,烏泱泱的人交頭接耳說著話,鬧哄哄得和菜市場也沒什麽區別。


    甘棠倒吸一口涼氣,她覺得自己現在走下去就和電影放映時遲到入場的觀眾差不多,要是她的座位被安排在了中間,穿過一雙雙腿,被人矚目著,這也太尷尬了。


    區樂珺感覺到握著自己手臂的手不自覺地抓緊了她的衣袖,側目端詳著甘棠的神情,見她麵露怯意,不由問道:“姐姐怎麽了?”


    甘棠艱難地扯著笑,目光搜尋著自己的座位,弱聲道:“有點怯場了。”


    “怯場?”區樂珺一愣,她以為開過那麽多場演唱會的人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人。


    甘棠不好意思的笑道:“我們的座位好像不在過道邊上,感覺一會兒要麻煩別人。”


    “姐姐是怕麻煩人的類型啊。”區樂珺想了想,低頭看著麵前的座位,剛好空著兩個,座位的主人還沒到場。


    她牽著甘棠的手,讓甘棠坐到位子上去。


    甘棠掙紮著說道:“這個不是我們的座位,是黛安的位子。”


    區樂珺雙手按在甘棠的肩上,讓她坐定,彎下身子附在她耳邊說道:“姐姐你就坐這裏,我去和主辦方說一下,讓他們把這個位子換給我們,你等我一會兒,我馬上回來。”


    說罷,區樂珺又輕輕在甘棠肩上拍了拍讓她稍安勿躁,自己則在大廳裏隨意掃視一圈,抓了個距離最近的工作人員。


    甘棠遠遠看著區樂珺和工作人員交談,工作人員態度恭謹地彎著腰側耳傾聽。在聽完區樂珺的話後,工作人員做出一個請的姿勢,示意區樂珺跟著他。區樂珺先是往甘棠這邊看了看,隨後搖了搖頭,又對那名工作人員說了什麽。工作人員麵露難色躊躇著回話,區樂珺隻說了幾個字,那名工作人員便不再多言,跟著區樂珺走了過來。


    “甘小姐。”工作人員彎著腰,禮貌地問道:“請問您的座位在幾排幾號?”


    甘棠回道:“5排11號和5排12號。”


    工作人員點頭道:“好的,我們會幫您更換座位。”說著工作人員將座位上的名牌撕了下來。


    “這就好了?你和他說了什麽?”甘棠拉著區樂珺小聲詢問道。


    區樂珺笑眯眯回道:“就隻是和他說了我們想換座位。”


    區樂珺語氣輕快又富有溫情,不由引得正要離開的工作人員驚訝回看,一轉頭就看見區樂珺半蹲著身子幫甘棠整理裙擺,工作人員露出了一個見鬼的表情來,鄭重地打量著甘棠,直到區樂珺側過頭看他,這才一個激靈忙快步離開。


    甘棠見工作人員幾重變臉,不禁奇道:“怎麽感覺他很怕你?”


    區樂珺落座後漫不經心道:“他不是怕我,而是家父尚有餘威,馬老爺子的任期結束後,我父親在元首這個位子上坐了3整整21年,可以算得上是任期最長的一位,原本有機會再度連任的,不過發生了一些事,我父親沒了想法。”


    “你父親是區世懿?”甘棠壓低聲音驚呼一聲,這位元首在原著世界裏可是大名鼎鼎的人物,從戰爭狂魔馬懷森手裏接過帝國大權,對外和平演變,對內大力重建經濟,政通人和百業興榮,這也是為什麽他能連任三屆的主要原因,區世懿的大名對不是土著民的甘棠也是如雷貫耳。


    甘棠困惑道:“那你怎麽跑來給我當助理了?你應該有更好的選擇才對,想做什麽工作不是隨便任你挑嗎?”


    區樂珺握著甘棠的雙手放到自己的心口上,月牙的笑眼裏仿佛是甜蜜的焦糖,她愉悅道:“給姐姐做助理就是我最想做的工作,我覺得這是最好的工作,能和姐姐一起,我每天都很開心。”


    “哈?”甘棠心情頗為複雜,她還是第一次碰到這麽狂熱的死忠粉,可她覺得區樂珺還年輕,有好的家世腦袋也好像挺聰明,在她這裏實在屈才,突然覺得自己好像耽誤了一顆冉冉升起的新星,甘棠開始不安起來,“可是做助理沒什麽前景的,還是說你以後想當經紀人?”


    “不想。”區樂珺直言道:“不過如果姐姐想讓我當你的經紀人,我可以當。”


    甘棠鬱悶地深吸一口氣,問道:“那你家人同意你做這個工作?他們不覺得你是在浪費時間嗎?”


    “我的父母支持我做的所有決定。”區樂珺歪著頭,認真道:“我不覺得這是浪費時間的事。姐姐,我什麽都不缺,不需要為了金錢和地位削尖腦袋往上爬,我從出生起就隻需要做自己喜歡的事。做喜歡的事不是浪費時間,這是為人的快樂體驗。”


    工作無非為兩件事,要麽為養活自己,要麽為追求熱愛,要不是迫不得已,大多數人都不想工作,總是因為沒有所以才追求擁有,而擁有過後又是從有到無的看淡看開。區樂珺是幸運兒,出身決定了她不需要為生計煩憂,生而便有,工作就隻剩下喜歡。


    甘棠心下慚愧,她好像也被社會的教條規則同化了,用物質把工作分成了三六九等,事實上沒有金錢和地位的附加,路邊賣紅薯是好工作,鄉間鋤地頭也是好工作。


    但大家好像都變成了金錢和權力的奴隸,物質原本是做好一件事的獎勵,為滿懷熱忱的勇士提供探索更廣闊天空的獎勵。可大多數人最後卻削足適履地為了追逐金錢權力而被裹挾著做事,最終忘了究竟想成為怎樣的人,究竟想做怎樣的事,究竟自己想要怎樣的人生。


    甘棠有些沮喪,自己好像成了一個糟糕而無趣的大人。


    “甘老師。”


    當甘棠還沉浸在感傷中,身旁有人拍了她的肩喚她。


    甘棠轉身就看見饒舌歌手比利遞了瓶水給她。


    “甘老師喝水嗎?”比利背了一個破洞麻袋包,裏麵放了好幾瓶水,他拿了一瓶遞給旁邊的人,又給甘棠遞了一瓶,“您的二專好像有被安排進表演名單裏了,要不要潤潤嗓?”


    甘棠正要接過瓶子,卻是區樂珺先一步攔在她前頭,將那瓶水推開,禮貌回絕道:“不好意思,甘小姐對水溫有要求,不喝外邊的水。”


    甘棠想說自己其實也沒那麽多講究,但區樂珺話都說了,她隻好禮貌地衝比利歉意微笑。


    比利無所謂地聳聳肩,轉身繼續給身邊的人發水。


    區樂珺見他沒再往這邊看,這才湊到甘棠耳邊小聲解釋道:“姐姐,不要吃外人給你的任何食物,不安全的。”


    “這太誇張了吧?”甘棠瞄了一眼比利手裏的瓶子,說道:“那瓶水沒有開封過的。”


    “沒開封不代表不能動手腳。”區樂珺正色道:“姐姐,這世上有太多人不敢害人性命,但又懷著毀掉他人的壞心思,故意殺人和故意傷害是截然不同的判罰,這些人在屠夫和懦夫之間找到相對安全的落腳點,盡情地發泄心中的陰暗。這裏的所有人都是你的競爭對手,你不會知道哪個人對你抱有這樣的心思。”


    甘棠十分受教,戚戚然地搗蒜點頭。


    區樂珺見她聽勸,展顏道:“姐姐要是渴了,我這邊有帶水。”


    說著區樂珺往西裝內兜裏一掏,變魔術般拿出一個保溫瓶。


    “你是哆啦a夢嗎?這都能藏進衣服裏?”甘棠好奇地往她衣服裏瞧,“還藏了什麽?”


    “哆啦a夢是什麽?”區樂珺握住甘棠的手,牽引著讓她往自己衣服裏探,曖昧地問道:“姐姐要自己找找嗎?”


    甘棠手上一僵,再不讓區樂珺往前拉,她古怪地看著區樂珺,抱怨道:“你說話老是奇奇怪怪的,我聽了都變得奇奇怪怪了。”


    區樂珺低聲笑了起來,用手捂嘴的時候順勢放開了甘棠的手,模糊地呢喃道:“姐姐真是根笨木頭。”


    “啊?你說什麽?”甘棠沒聽清區樂珺的話。


    “沒什麽,好話不說第二遍。”區樂珺揚了揚下巴,提醒道:“開始了。”


    金曲盛典是由首都電視台、互聯娛樂、歌手協會、衛星城文化宣傳部四方聯合主辦,場館的音效設備和光源設備皆是由影音光電科技提供,據說這家設備公司是時下技術最好的年輕公司,成立不到三年,基本吃下了市場七八成的份額。


    這一次的金曲盛典采用了影音光電最新研發的新設備,與以往的投影不同,影音光電最新產品做到了空中投影的不透光性。


    如果說以前的投影還停留在虛影成像,3d效果還需要大量高清的led屏呈現,那麽現在就隻需要多角度臨時架設的100多個投影鏡頭就能同時把二者最佳效果結合起來,舞台一瞬間竟真的變得身臨其境。


    此刻台上是一名饒舌歌手演唱他關於黑幫文化的新歌,長二十米寬十米的舞台上竟真的出現了黑幫在街區火拚的場景,一切都真實的可怕,要不是甘棠親眼看著空曠舞台上一瞬間出現了街區高樓,她甚至會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就在現場圍觀。


    “現在科技都這麽發達了嗎?”甘棠被舞台上的場景震撼地結巴起來,“就,跟真的一樣,這,以後誰能分得清自己是在現實,還是,還是投影影像裏啊,太誇張了吧!”


    區樂珺摸著下巴,玩味道:“看來是光粒子微距折射的課題有新進展了,這項技術一定會帶動一場新的科技革命,很多行業要變天了。”


    甘棠瞧區樂珺一副天涼王破的樣子,仿佛同時看到了三個人:甘羅、岑陳和歐以屾,他們好像這一刻雜糅在了區樂珺的身上。


    想到歐以屾,甘棠竟有了一陣恍惚,雖然甘棠和他保持著視訊聯絡,可是兩人分開實在太久了,甘棠從最初什麽都想和歐以屾分享,到最後隻定點定時完成每日任務,她都快把他忘了。


    這真可怕。甘棠暗自慨歎,他們明明在熱戀,本應該是很親密的關係,但她現在隻知道他們應該親密,卻逐漸感受不到親密該有的感覺,好像親密變成了一種指代性的名詞,而不再是具有溫度和深度的形容詞。


    在甘棠愣神到不知神遊何方時,身旁的區樂珺突然推了推她的手臂,把她從自我世界裏拉出來。


    “姐姐,頒獎了。”區樂珺又加大了點力道,晃了晃甘棠的手臂,“鏡頭掃過來了。”


    甘棠一激靈,往舞台上的投影看去。


    果然,四格鏡頭裏有她茫然無措的蠢樣子。


    現在正在頒發年度最佳歌手獎,入圍的除了甘棠,還有與她頗有淵源的彭斯,另外兩個分別是名聲赫赫的嘻哈歌手和小有名氣的鄉村音樂歌手。


    今年餘音動聽和彭斯相互加持,節目取得收視長虹,也為彭斯帶來了新一波的高人氣。她年中發行的新專輯上線首日就達到了驚人的50萬張銷量,她拿這個年度最佳歌手是實至名歸的。


    甘棠麵無表情地給彭斯鼓掌,心想自己今年大概率是來陪跑的,她的專輯發行的時間有些晚,雖然後麵銷量爆發了一波,但確實吃了時間上的虧。


    不過她轉念一想,來一趟能見到這麽前沿的科技展示,終歸是有了些收獲,還是不虧的。


    又是一通胡思亂想的走神,台上頒了一個又一個的獎,上了一波又一波的人,說了一段又一段的感謝詞,直到甘棠聽到了自己的名字。


    “哇嗚,這個結果真叫人意外。”台上頒獎的是金曲盛典的終身評委,多次斬獲大獎的音樂電影導演祁連,他看著手中寫著獲獎者名字的卡片,臉上露出一絲不理解和鬱悶的僵硬表情,衝著話筒念道:“年度最佳專輯獎的得主是——甘棠《再一次的旅程》。”


    甘棠聽到有人喊她的名字,不明所以的左右張望,拉著區樂珺的衣袖問道:“發生什麽了嗎?”


    “姐姐,你又開小差了。”區樂珺無奈一笑,示意她看舞台,“你獲獎了,年度最佳專輯獎。”


    原本年度最佳專輯並不是很突出的獎項,但當年得了這個獎項的歌手,不僅獲獎專輯在年末結算時都是當年第一的銷量,還往往會斬獲來年的年度最受歡迎歌手獎,後者是金曲盛典含金量最高的獎項,故而作為前哨的最佳專輯獎便水漲船高的成為了次一等的大獎。


    “我?”甘棠指了指自己,又詫異地看著投影中自己懵逼的大臉,完全反應不過來。


    區樂珺站起身,將手攤到她麵前,低聲道:“我送姐姐上台。”


    甘棠像個聽命令的機器人,一個指令動一下,硬邦邦地將手搭在區樂珺手上,幾乎是同手同腳地被攙著到了台上,又眼睜睜地看著區樂珺下台。


    祁連把獎杯遞給了甘棠,話裏有話道:“這個結果真的很讓我意外,我沒想到會是甘小姐拿這個獎,實在是...感覺世界真瘋狂。”


    甘棠聽完祁連的話,漿糊的腦袋清醒了不少,她明顯聽出了祁連話裏的陰陽怪氣。


    她頭一次這麽感謝錄製綜藝時立的傻白甜人設,讓她在這個時候能裝出十足的頓感,聽不懂弦外之音沒關係,說話語無倫次也沒有關係。


    感謝人設。


    甘棠麵上仍舊傻嗬嗬的,全然像沒聽出祁連話裏帶刺,接過獎杯後,整個人興奮地手舞足蹈,手裏舉著獎杯無意識般顛著,一副狀況外的慢吞吞道:“這個獎,我沒想到會得獎,我現在,有點懵,我居然得獎了,我都沒想過獲獎感言,是不是要先謝謝家人朋友工作人員,然後感謝粉絲,然後我不知道要說什麽了,就太興奮了,腦袋都空了。”


    短短幾分鍾裏,甘棠貢獻了畢生最佳的演技,把一個傻白甜藝人茫然、驚喜、不知所措演得入木三分。


    果然當藝人,靠得都是演技。


    甘棠在台上極限演繹五分鍾,這才拿著獎杯又是同手同腳地下台。


    舞台邊等著的區樂珺忙搭手扶她下來,兩個人慢吞吞地又回到了座位上。


    直到頒獎禮結束,甘棠都還沉浸在飄飄然的不真實中。


    散場後,區樂珺給甘棠找了一雙舒適的平底鞋,又給甘棠被新鞋磨破的傷口擦了藥,她剛剛就看到了那處紅痕。


    從刑具裏解放的甘棠捧著唯一的獎杯,一身輕鬆地同區樂珺有說有笑著走向保姆車。


    “今晚真是意外之喜,我覺得自己開心的像是中了樂透。”甘棠一邊說一邊拉開了保姆車的車門。


    突然,車裏湧出了一片紅玫瑰的花海,車裏有個黑黢黢的人影。


    甘棠嚇得尖叫一聲,車內的燈亮了起來,竟是歐以屾回來了。


    隻見他懷裏兜著一大捧紅玫瑰,難得露出手忙腳亂的神色。


    歐以屾與甘棠兩兩相望,心頭千思萬緒竟無語凝噎,沉默良久,歐以屾忽的一笑,說道:“我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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