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晚上,送走了甘氏父子後,歐以屾摸了摸甘棠的頭,卻沒和她多說一個字。


    他回了自己的書房,大約十五分鍾後,和羅傑斯一並出來,隻見他換了一身正裝,顯然是要出門。


    甘棠看了一眼時鍾,已經晚上九點了,不知道這個時間歐以屾要去哪裏。


    她自然沒有問出口,歐以屾臨走前抱了抱她,並親吻了她的臉頰,祝她好夢。


    甘棠心中腹誹,經曆今天這一遭,她要是還能好眠,這該是多心大一人。


    她本來不打算理會他,這回的先禮後兵著實讓她不太舒服,但一想到歐以屾大概是遇到什麽大麻煩了,最後還是衝他說了句“路上小心。”


    歐以屾應了一聲,微笑著和她吻別,隨後同羅傑斯一起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那晚歐以屾沒有回來,甘棠則是沒有任何障礙的入睡了,全然不像她以為的那樣,有絲毫失眠的跡象,這一覺醒來就是清晨七點,她整整睡足了八個小時。


    甘棠一言難盡地坐在床上,安慰自己,無論發生什麽都能睡好覺,這也是一種天賦不是嗎?


    起床後,甘棠看了看月度行程安排,這個月她要開始新專輯的錄製,這是她的第四張專輯,以一年兩發的頻率來看,她高產的程度比母豬也是不遑多讓的。


    到目前為止她所發行的四張專輯都屬於迷你專,一年下來歌曲數量也和正式專輯差不多,但分成了春季場和秋季場,還要說到區樂珺製定的發行策略。


    帝國這幾年娛樂行業發展迅猛,每年湧現出的年輕歌手更是多得不勝枚舉,他們就像春天裏的韭菜,一茬一茬的出現,勢如破竹長勢喜人,他們冒頭的快但也短命的很,平均每個人隻火爆三四個月,就換了下一批新人,而在媒體宣發的引導下,沒有把握住流量的歌手就此曇花凋落,很難再有出名的機會。


    而甘棠得益於她在綜藝節目的常駐身份,每半年發布一張專輯,高頻的刺激了觀眾的記憶點,同時維護住已有的粉絲群體。


    區樂珺很清楚推流宣發公司的那套玩法,那些如流星般易逝的年輕歌手們便是無法維持住現有的粉絲盤子,以至於當下一波新人們登場的時候,這些粉絲變成了牆頭草,被熱熱鬧鬧的推流吸引到了下一個讓他們心動的歌手身上。


    甘棠的一千來萬粉絲雖然不是公司給她買來的粉絲,但確實是經由區樂珺在背後把控,一步步地把量推上去的。區樂珺知道太快爆發的人氣往往並不是好事,形色各異的人一下子全湧進一個房間裏,什麽牛鬼蛇神都會有,甚至踩踏也是稀鬆平常之事,伴隨著熱鬧的往往是紛爭和衝突,而衝突處理不好,湊熱鬧而來的粉絲會迅速的敗興而走,正所謂其興也勃焉,其亡也忽焉,便是如此。


    所以她根據甘棠的具體情況,從綜藝節目到專輯發布,有節奏的推流,使得甘棠的粉絲群體穩步的壯大。


    如果有心人細心的留意就會發現,宣傳甘棠的通稿任何時候都有,但它們總是時不時的不經意出現,平均十三四個推流裏就會短暫的出現一次甘棠的推流,把握一個高頻又不至於引人反感的度,潛移默化地讓人記住她。


    這種宣傳策略往往需要花費大量的金錢,長時間的保持宣傳投入,對於一般的新人歌手來說幾乎是不敢想的天價成本,而對於有龐大粉絲基礎的頂流歌星來說,在贏家通吃的情況下,這種投入明顯回報率不高,宣發費效用極低。


    也隻有像甘棠這樣,背靠著散財童子甘羅和散財童女區樂珺,他們能不惜一切代價,用重金硬給她把荒地砸出一條康莊大道來,讓她可以心無旁騖地在自己熱愛的事業上奔跑。


    甘棠雖然知道她的歲月靜好是建立在他人替她負重前行之下,隻是她仍舊不知道他們究竟為她扛下了什麽。當然他們不需要她知道,他們隻希望她玩得開心。


    但是哪能一直都開心呢?甘棠現在就很不開心。


    就在她方才練嗓的時候,她發現自己唱到f6的高音比以前吃力很多,有些地方如果不用到顫音就控製不住,這是甘棠正式做歌手以來頭一次遇到這個情況。


    都說偷懶一天看不出什麽,偷懶三天或許也沒什麽區別,但是懈怠久了,一定會得到懲罰。基本功的下滑就是甘棠疏於練習的最好證明,她最近花了太多的時間在專業以外的事情上,拍戲、綜藝,甚至糾結她和歐以屾之間的關係。


    天啊,甘棠驚慌失措地抱緊自己的腦袋,她最近都在幹什麽?


    甘棠始終認為人能長久的存活於世,一定需要有一技之長,命運事起伏多變的,情愛也總是飄忽不定,但唯有這個傍身的技能是人生存下去的依仗,是無論遇到多少挫折,墜入多少次低穀,始終能爬起來的希望。


    唱歌是她吃飯的飯碗,而她居然在為了別的事自砸飯碗,這簡直不能原諒。


    甘棠手忙腳亂地拿出聯絡器,找到她的老師,火急火燎地預約了一周的課程。像甘棠這個程度的歌手,畢業後就是自己個人的修行,可她現在慌亂無主,隻想摒除心中的雜念,像一個初學者一樣虔誠地從頭開始。


    等到歐以屾處理完事情,終於回到秘密花園的別墅時,家裏隻有傭人和管家在迎接他。


    人群裏不見甘棠的身影,讓歐以屾不禁蹙起了眉頭,心中揣摩著甘棠的態度,一邊將大衣脫下交給阿舍,一邊不經意地隨口問了句:“小姐呢?”


    “甘小姐去上音樂課了。”阿舍如實回道,甘棠在臨走前腦子還算清明,知道她在這個節點突然這麽一走了之,歐以屾怕是要誤會,便留了話,阿舍一五一十地將甘棠的事告訴歐以屾,“甘小姐似乎是音準出了點問題,所以約了以前的老師,想在新專輯錄製前好好調整一番。她讓我給您留個話,說是您要是碰巧回來了就告訴您,她大概要過一周左右的時間才會回來。”


    “音準?”歐以屾不太相信這套說辭,他可沒聽說過哪個歌手唱了這麽多年的歌,還能在音準上出問題的。


    阿舍作為跟在歐以屾身邊多年的老人,自然很敏銳的覺察出了主人間急轉直下的關係,貼心的補充道:“我看甘小姐似乎挺著急的,早上才練了嗓,立刻急匆匆地聯係了老師,聲音都哽咽了,似乎是打擊不小。”


    “哦?”歐以屾挑眉,他還真沒想到能有這一出,心想甘棠對自己事業倒是比什麽都上心,看看過幾天容文簡過來,讓他專門給她訂一檔節目好了,滿足滿足她的事業心,而且讓她忙一點也好。


    “對了。”歐以屾問道:“甘小姐的那個老師你知道是哪位嗎?”


    阿舍回道:“我稍微做了點了解,是首都大學音樂學院美聲專業的辛迪教授,住在大學邊上的橡木街312b。”


    歐以屾讚許地拍了拍阿舍的肩膀,抬眼看了一眼時間,又問道:“甘小姐什麽時候出發的?”


    “前天上午十點半走的。”阿舍回道,“我派了索菲婭和迪克跟著一起過去照顧小姐的起居,索菲亞向我匯報,小姐這兩天晚飯過後會和辛迪女士一起到大學的楓林大道散步。”


    歐以屾輕輕一笑,說道:“當年那麽多管家我唯獨挑了你來幫我打理這裏,看來我沒選錯人,這麽多年還是隻有你最合我心意。”


    “主人言重了。”阿舍鞠了一躬,低著頭道:“能為您分憂解難,是我作為小小管家的榮幸。”


    歐以屾笑道:“那幫我備車吧,我去看看她這兩天在別人那裏過得好不好,適不適應。”


    從秘密花園到橡木街大約三十分鍾的車程,歐以屾到地方的時候,甘棠和辛迪剛剛吃完晚飯,她不得不佩服阿舍的明智,這兩天的飯菜都是由索菲婭燒製的,類似於現世裏的淮揚菜,主要以清淡為主,倒是很適合兩個靠嗓子吃飯的人。


    喝完飯後的消食茶,甘棠和老師照舊上楓林大道散步,以前她來首都求學的時候也時常如此,倒有點憶往昔的味道,隻不過那個時候一同的還有同係的其他前後輩,浩浩蕩蕩的一群人,在滿是愛侶嬉鬧的路上,顯得格外討人嫌。


    兩人下了樓,推開大門,就看見歐以屾倚靠在屋外的圍欄上。


    “你怎麽來了?”甘棠見到他愣了一下,隨即問道。


    歐以屾站直身子,走上前來,辛迪女士衝他行了一個點頭禮,歐以屾頷首以對,轉而對甘棠笑道:“過來看看你學得如何了,什麽時候學成歸家。”


    甘棠見辛迪還在她身旁,歐以屾就這麽大張旗鼓地挑明了兩人間的關係,不禁臉紅了起來,支吾道:“我有和阿舍說的,我就在這裏待一周。”


    說著,甘棠局促地同辛迪說道:“老師,這位是歐以屾,我們是...”


    辛迪了然地拍了拍甘棠的手,示意她自己都明白,轉而又對歐以屾道:“歐先生,我和小棠本來是要一起去楓林大道散步的,您來了正好,我年紀大了,腿腳也不如以前好了,就麻煩您替我陪小棠一起吧。”


    說著,辛迪從背後推了甘棠一把,笑道:“小棠,好好玩。”


    甘棠心想老師這是會錯意了,好心幫了倒忙,但她和歐以屾的事也不是一兩句話就能說清楚的,到頭來她還是得打落牙齒和血吞,認命地同歐以屾一起去了。


    時至黃昏,穹頂的人造太陽也適時的調暗到傍晚的昏黃,大學裏的路燈尚未亮起,一切都蒙在灰暗的薄紗之下,萬物皆看得不真切。


    楓林大道並沒有路燈,隻有樹與樹之間連接著的彩燈,勉強能將路況照亮,這裏是大學情侶們慣愛來的地方,隻是現在恰逢飯點,食堂總比這裏有吸引力。


    甘棠和歐以屾並肩走在路上,兩人的手時不時會碰到一起,甘棠尷尬地往邊上挪了挪,盡量避免和歐以屾的觸碰。


    沒想到歐以屾卻直接握住了她的手,與她指扣,將人往自己身邊拉近了些。


    “小乖,我們有多久沒像這樣,走在一起了?”歐以屾說道:“好像是你真成頂流小姐之後。”


    甘棠嘀咕道:“我離頂流還差了十個史黛拉呢。”


    歐以屾笑道:“但即便如此,我也再沒排到過愛的號碼牌。你的出名好像變成了我付的代價,我還挺懷念我們以前能肆意在外頭約會的日子。”


    甘棠不說話,抿了抿唇,其實她也挺懷念那段日子的,那個時候她和歐以屾剛剛處於熱戀期,一切都是美好而熱烈的,那個時候多麽的純粹,不用想太多,僅僅是待在一起就好了。


    “不過也沒關係。”歐以屾小聲道:“當歌星是你的夢想,你玩得開心就好。”


    甘棠仍舊不說話,眼睛卻落在了兩人握在一起的手,指頭與指頭緊密的交纏著,輕易不能分開來,就像她和歐以屾一樣。


    “小乖,你現在應該懂了吧?”歐以屾平靜地問她。


    甘棠猜想他問的應該是她是否已經足夠了解處境,兩家已然成為利益共同體的事實。


    甘棠輕輕嗯了一聲。


    歐以屾眼尾掃過甘棠低垂的腦袋,從他的角度看過去,隻能瞧見她的發旋,有些可憐巴巴的模樣。


    他歎了口氣,沉聲道:“小乖,別怪我好嗎,我知道這麽做會讓你感到不舒服,但我卻隻能這麽做,抱歉。”


    “我很不舒服。”甘棠如實說出了心裏話,“以屾,你是在綁架我,用我的家人。”


    歐以屾歎了口氣,語氣裏滿是無可奈何,“小乖,我別無選擇,除了這個,我沒有其他能讓你心甘情願留下來的方法。”


    沒有嗎?甘棠心想,也不盡然,像都市言情小說裏的癲公一樣,他能強製把她栓在身邊,可是這很不尊重人。


    可他沒有,而是盡可能的給到她尊重。


    但這種看似有選擇的選擇往往更讓人憋屈,這是溫和與強硬並行,一邊壓著一邊哄著,很難真的讓人生出向外的強烈抵觸,最後隻能向內憋出內傷來。


    甘棠心想,歐以屾真的、真的、真的是個相當狡猾的人,狡猾到明明那就是個陷阱,但他還是哄著她心甘情願往裏頭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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