喲,喲喲,火燒到屁股了,就跳起來了!你懂個屁,男人在外,有時需要逢場作戲,沒這個,你能縱橫迂回,慢慢學吧!就買大船這件事,影響意義深遠,大於實際意義,知道不,你樹立給人的是什麽形象,雖然還背著帳,你們都大了,都到談婚論嫁的年齡,靠什麽給你們撐門麵,沒有這瘮人毛,哪個睬你?你哥這婚事,也是眾人抬轎子,人家為啥願意抬?你對人家沒有八輩子祖恩,我才是正功到的白手起家,我從家裏出來,一個屌子沒有,靠啥?這會兒,哪些人敢小瞧我們父子?我幹了他們想幹而沒有幹成的事,隻要我們父子勠力同心,還怕事不成?”


    “大,大小妹和李子北咋回事?”


    “一段無厘頭孽緣!隨她閑事去,李子北我是看著他長大的,這個人未來怎樣,不好把握,他不是一碗水,可以看到底的人,掙錢他肯定不行,要逆天改命,有兩條途徑:一條是考上大學;另一條是寫出經天緯地之文章。如果這兩條路都走不通,他將窮困潦倒,前一條明年可見分曉,後一條遙遙無期!也許我看不到,你們能,你妹命數,天難改!”


    “聽說芹姑嫁了?她不是最喜歡李子北嗎?”李宏發心像落花生,非要把看不透想不清楚問明白。


    “青春似火,憋不住,沒到時候,她自己燃燒了自己,竟然接受相親,被外人拾於碗中,隻能就坡下驢!一生遺憾,說不盡思念,道不盡蒼涼,她年長李子北四歲,讓她再等至少半年?她等不及,就垮塌下來,心會顫,意會悔,沒有用了,隻能無可奈何,任由花落去,你大妹不然,她和李子北平歲,隻大月份,所以……”李宜忠有些沾沾自喜,他現在在風口浪尖,所以會飄。


    “大看人入木三分,你看王慧雲怎樣?”


    “隻要你正幹,這會是你不悔的選擇!有她三個哥哥在,在鍋礦山北村,你會如魚得水,遇到個坎,不用你出麵,就平了,小子哎,跌福窩裏了,你早早晚晚是城裏人,好好珍惜吧,這是你大一輩子夢寐以求的事,而命中不得!”


    舒爽的風從窗口吹進來,爺仨個意氣風發的頭發倒向一邊,齒輪卷著水花,滾滾向前。


    風寒已至,身體好的人,依舊赤裸著上身,晃來晃去,身體弱的人,小心翼翼傍上秋衣,潛移默化的滲透,穿陽透空,晃來晃去的人屁事沒有,傍了衣服的人,卻被揉於秋裏的涼折煞,李建玉首當其衝,咳嗽聲又伴殘生,咳痰,痰中帶血,歲月變得急促,不再悠悠,象麻,扯不斷,理還亂,大隊差不多散架了,許多人掉錢眼裏,好象沒有規章製度,寫在牆上,形同虛設,許多人對村的叫法排斥,賈雲龍極快適應現實,上午上班還算整齊,有任務領任務,沒任務吹一上午牛,下午基本上誰要來就來,不來點個卯走人,各自忙營生,李建玉和張金梁在臨時土地辦營生暫時結束了,李建玉不能忍受的事,二哥別人指著鼻子笑話他,他卻默不作聲生下個厲害的兒子,李建玉命裏克星,他清楚記得1963年春上,在笤子地裏剁笤子裏,李宜忠就立在斜坡上,一臉熱切地問,“二大娘,二大爺去哪兒了?這些年你一點兒不著急,是不是你得到準信,他沒了?”


    “你放屁!”


    “你聞到了?它臭不臭?”結果大家哄堂大笑,“你1961年真的生過?不是狸貓吧?二大爺能了,會了?是不是有人從中幫忙?可惜我的小老弟命運不濟,不願意以真麵目示人,要不然一目了然!揭然若揭,是不是做了好事不留名?二大爺進步了?開竅了?你教的?費那勁幹啥?他不會的,有人會,並且一抓一大把,是不是呀?”“是呀!”一大幫男人跟著起哄。


    林蘭香扔了刀,坐在田埂上落淚。


    “我看你們就是吃飽了撐的,欠抽的貨,起來,聽蝲蝲蛄叫,還不種莊稼了,李宜忠,你歪好也是生產隊一隊之長,有沒有正形?孩子七天生奇瘋,你們哪家沒經曆過?我今個兒把話撂這兒,隻要你們二大爺還在,林蘭香不僅會有兒子,而且還不止一個,笑話人不如人,祖祖輩輩賣黃盆(一種特大、泥燒的盆。)!”陳蘭英這話擲地有聲。


    現在李建玉回憶這一細節,渾身痙攣。


    大隊部裏再也不是熙來攘往之地,一下子清靜下來,許多事,象飛蟲落入心縫中,憨人有憨福,他果真是1928年被砍頭的陸宏昭托生?但陸身上的長存浩氣,卻蕩然無存,我是共產黨員,應該是無神論者,怎麽能相信封建迷信呢?但陸宏昭究竟有沒有說過:我母親肚子已經疼了三天,我要去投胎之類雲雲?如果有,那說明二哥確實不是一般人,如果沒說,又怎麽有楊思懷下麵舉動?二哥一輩子唯唯諾諾,卻給我生了個克星,隨著秋的到來,他開始恐懼起來,那難挨的抓心撓肺的折磨,就要來了,身體是革命本錢,他沒有本錢,還咋革命?黃鼠狼專揀病鴨子咬,僅秋老虎就夠他受的,漫長孤寂的冬天怎麽熬?


    李建玉沒了對手,感到生活的無趣,寂寞無聊,李宜忠痛定思痛,摒棄了過去的生活方式,已經走上一條新路,他狗日的,心早已經迷失在城裏的花花世界裏,他是怎麽買上大船的?錢出自於何處?膽子太大了,弄不好就是一條不歸之路,他要硬撐著,看著李宜忠完蛋,什麽玩意兒,他也配?他終於沒能等到那一天,但他眼光很準,李宜忠就是個雷,誰在他下麵炸到誰:非死即傷,縱觀李宜忠家史,你會很悲哀:它當初有多鼎盛,後來就有多衰弱,尤其在男女問題上,你會發現:輪回也是一種懲罰,他幾個孩子中不乏睿智者,象李宏達,至今不知死活,迷一樣消失,不僅李宜忠夫婦有生之年沒等來,賈一嵐等他十年,不可謂用情不專,李紅旗玩別人的老婆,四十七歲就輪回報應到他頭上,嵇氏為衣食所累,實需所累,最終選擇出軌,她不出軌,甚至天理難容。


    李紅旗有兒子,十多歲在初中吃煙,因爭風吃醋被學校開除,現在近二十歲,上個班,身上紋飛龍,看似很霸氣,實則很無知,浮躁之氣悠然上身,無非在芸芸眾生裏,多個打工仔。


    李建玉深感大事已去,世界正在大踏步走向另一個方向,不可更改,滾滾如黃河瀑布,洶湧澎湃,一瀉千裏,他越來越被邊緣化,世界中心的漩渦,象正在旋轉的回旋刀,離他越來越遠,他伸出手,卻無力縮回,那旋轉的中心,自帶力量,要麽象鐵屑,被卷進去吸走,要麽驚慌失措抱住路邊大樹,躲過一劫,劫後還有多長餘生,不可估量,驚悚一瞥:屬於他的彼岸,目可測,腳可丈,我的壽就這麽短?心不甘。


    第34章:


    李建玉突然在生命打折的關鍵口處,有了一絲絲頓悟,他是激流中湧動的阿髒,特別是生活如水沸騰時,象服了興奮劑一樣,如鬥牛士一樣躍躍欲試,水緩或靜止時,他會隨著和他一樣的一小撮,沉入水底,還水於清明,那一絲絲不能作為動力的頓悟,象地麵浮沙,風大時,被抬起、搖醒、吹旋,扶搖直上三萬裏,那是目標,不是終極,天生烏雲,風戲烏雲生成雨,阿髒又會滲入雨裏,下到地上,所以雨就背上汙名,二嫂的出現,打破兩個神化:二哥不能,隻是不會,二嫂不能生,而且隨著我的長大,那些謠言已經深埋土裏,不摳不挖,還挺費勁。


    在涼簌簌的秋意裏,李建玉思緒跌宕起伏,他仿佛看到自己末日的到來,一想到我,他的頭就大了,我那首寓意深刻、五音不全的模仿的《彈起我心愛的土琵琶》,唱得李建玉神魂顛倒,每當看到他,我就特意模仿琵琶手,煞有介事哼出前奏,就象唐僧在念緊箍咒,那是他的一道道催命符,隔空折磨,他虛汗直淌,喘氣虛哈,抽氣不來的樣子,小雜種這是把每個報複的字,都刻在音符上,象塤一遍又一遍在村頭吹,招魂的幡一樣,李精樹死了,那東西越過低矮牆院,就撲進來,他疑神疑鬼盯著牆上物上看,它們會不會象小壁虎成群接隊趴在牆上,可是他要認真看時,卻什麽也沒有,其實那時,我都不在我家裏,他以為我就在我家,給他唱咒語,他神經質以為我就在他身前屋後,這是要死前的征兆?


    我打抽刀再回賈家溝時,已經是秋露骨時節,有時有霜凍,這是一年之中走向死亡季節,生活變成一潭攪而不動的死水,算是狹路相逢,可惜我們不是劈刀對手,怔怔望對方一眼,有幾分意外。


    “李子北?”高孝虎有幾分吃驚,“看到你可真不容易,還好嗎?”他永遠將笑容掛在臉上,雖老而又有幾分動人,他和朱少臣有著天壤之別,朱少臣出自中醫世家,青少年時,以醫和藥為伍,有一雙慧眼,看人麵人體之疾,難免有幾分胎帶的傲氣,他很隨和。


    “昂,是我,高醫生!你這是去哪裏?”肩上吊個藥箱,像牆掛個葫蘆,這是要去普渡眾生,懸壺濟世。


    “你三爺有嚴重的病症,我去他家!”


    “嚴重?不可能吧?老旱症,幾十年了,他不是活得沒事人一樣?”


    “我知道你們有過節,他年輕時,確實混蛋過,但他是肺結核晚期,你知道嗎?”


    “不曉得,啥意思?”


    “你不打他,他自己也會倒下去,他的肺已經被千萬隻細菌咬成網!”


    “他要幹嗎?織網逮魚?”


    “你可真逗!他活不過兩年!”他很嚴肅地說。


    “不許嚇唬人!醫生就是這樣,你憑什麽這樣說?”


    “憑他咳血不止!”


    “這麽快就……?太沒意思了不是?總得等我畢業,總得等我騰出手來,這不好!很不好!不是男子漢大丈夫行為,怎麽能為了逃避對決,而選擇這種方式?”我搖頭,挺認真的樣子。


    “李子北,難怪他說你是狼生的!”


    “如果我真是狼生的,早啃了他,還能等到今天?”我立偏,讓他過去。


    “你這是幹嗎?”


    “讓你去拯救生命,緩解痛苦!”


    “啥用沒有!”


    “那就再見!”


    “好!”高孝虎永遠白大被褂,象天使,行走在鄉間,幾十不變,既不高就,也不放棄,他永遠整潔如女人。


    望著他遠去的背影,我竟有些失落,我本有心向明月,無奈明月照溝渠,這是罷演,不和我玩了,這不成了我一個演獨角戲了,放下恩怨情仇?沒勁!與天鬥,天塌了;與地鬥,地陷落了;與人鬥,他媽人要死了,哪來其樂無窮?我有些生氣,李夢涵邀我去她家做客,我卻裝作清高,不與達官貴人為武,李建彬女兒,那是個驕傲公主,多少人踮著腳巴結不上,我卻不理不睬,我自由散漫慣了,受不了那拘束,新貴傲人,我去了除了增加我的自卑,我得不到任何好處,李建彬雖然不會過河拆橋,石桂梅臉色凝重不好看,人家如日中天,我去湊什麽熱鬧?一家子?毛,早他媽五服之外,是哪個偏枝都不知道,在城裏為了躲李紅霞,在鄉村是為了避毛小嵐,我成風箱裏耗子,想一個清修一下,難,相害相頂取其輕,李紅霞至少暫時不會再來煩我,這一點,我篤定。


    李建玉咳嗽劇烈,嗓子不再是溫柔地震動,而是撕裂疼痛,聲聲叱吒,聲聲不止,床是用來舒服躺的,他可以躺,想舒服,就隻有做夢,這一次撐不過去了?他第一次和柳淑琴打我媽的場景,竟然浮現在他眼前,這是回光返照?他哆嗦一下,一生鬱鬱不得誌,與人鬥,兩敗俱傷,每一次都是靈與肉的撕裂,他雖自幼聰明,但聰明用錯地方,所以會從會計掉到鋪助會計位置上,無力再攀爬上去,雖獨占鼇頭多年,一直與賈雲龍、李宜忠不眠不休鬥爭,李宜忠這猴崽子還能激流勇退,可他隻能僵死在任上,無功有過。


    李宜忠騰挪之功,的確優於其他人,他很懂得取舍,不知為什麽,憂思如死,疼啃如齒輪碾壓自己,聽著高孝虎,敘敘叨叨給他講在路上碰到我的事,但高隱去說李建玉活不過兩年、肺被咬成王雲雲,力勸李建玉安心養病,已經入了膏肓,還養個屁,安慰人說違心話誰不會,這上麵,高孝虎似乎更擅長,油嘴滑舌,屁股眼抹蜜,皮囊好,周枝蔓才迷戀這個人,雖老了,有時腎虛,那上麵不行,周芝蔓就是喜歡這殼,李建玉一邊點頭,一邊居然能想起一件與眼前與病情與心境毫不相幹的往事,象檾柸子、麻坯子搓繩,擰撚成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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