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債務全免?”


    “君子一言,快馬一鞭,我還可以給你立字據!”


    “成交!我希望汪局長言而有信,之後,最好能給她找個城裏婆家!”


    “那是以後的事,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具體怎麽操作,我來!”


    李宜忠從那張皮笑肉不笑臉上,看到野獸的淫蕩,就象一隻饑餓的老虎,在山中跳?,他不是沒長心,而是心長偏了,象蟲子,往腚溝子裏爬,成心惡心自己,他已經在巨大困難閃爍不定了,他意識到自己沒有想象中強大了,淫人妻女為樂,妻女就被人淫樂,這種輪回就發生在他生命盛年時候,狗日劉長根,媽了巴子汪鳳楠,臉色慘綠走出汪家,汪鳳楠女人拎著菜正哼著歌,往回走。


    “這不是李宜忠嗎?鳳楠不在家?沒事多來坐坐,鳳楠一直誇你是大能人嘞,說你膽子大,敢為人先,是這樣嗎?”汪鳳楠女人已經像煎餅,起皺可以卷起來。


    “破落戶,老婊子一個,老子雖是草芥,不稀罕!”心裏這樣說,口頭上卻說,“嫂子,回來了?那是汪副局長抬愛,我一個鄉下人,我自己幾斤幾兩還拎不清,你忙吧,他在,我等有事,以後我會常來,隻是你別嫌煩!”


    “怎麽會?你不是鳳楠朋友嗎?”老婊子居然捋一下劉海。


    嗬,怪不得生不出兒子,屁股都沒有,汪鳳楠真可憐,為了所謂狗屁前途,委屈自己大半生,不值得喲。他心花怒放地想,他那杆破槍裏,就沒有一顆生兒子的子彈,哼哼!能給他倆閨女,已經是上天額外恩賜啦,年一年二,退了休,還不是和老子一樣:白丁一個?隻是委屈了女兒,魚和熊掌他想兼得,心拔涼拔涼的,這他媽叫什麽事,天缺一角,不安全因素在那兒,狗日的李子北也不省心,你要是早和大女兒成了,他不就沒機會了?那二女兒就得跟著遭殃,媽的,天注定命裏有這一劫,該水裏死的,躲過了汪裏,還得栽在河裏。


    壓在頭頂的大山被推翻,他又人五人六神氣活現起來,他可以安心去王紅那兒銷魂了,媽的,這事能叫事?甩開大步子,走出聲響來,他去的時候正是大晌午,太陽刺人眼,嘿嘿,那個是誰?眼沒花吧?他怎麽會來到這條胡同裏?莫非……看到李紅旗,他不敢想下去,趕緊躲在一邊,直到李紅旗信步走過去,他才走出來,看著李紅旗的背影,他噗嗤一聲笑了:上梁不正下梁歪?這麽快就被言傳身教了?一定是自己多心了,李紅旗才十七歲,還是個孩子,一定不會的,自己多心了,這次比平時早一兩天回來,王紅家門虛掩著,輕車熟路,他推門就進。


    王紅滿臉驚愕,吐吐舌頭,“是你個死炮銃的,嚇我一跳,你不會敲門,不會吱一聲,活土匪似的!”


    “我們不是熟人嗎?”李宜忠回身關門,看見王紅正在洗衣服,知一時半會兒不能入港,就拿個小板凳,坐在那兒。


    “你就不怕我和人正忙著?幾時回來的?”


    “不怕,等你們忙完了,我再來,清水衝一下,又幹淨如初,又不勩不壞,皮肉做的,鬆馳有度!昨天回來的,還有旁的事,耽擱了!”


    “你就不問問你來之前,誰在這忙?”


    “關我什麽事?”


    “你四兒子李紅旗!”


    “果然是他,為甚?你們多久了?”


    “幾個月了!”


    “紅顏真他媽是禍水,他還是個孩子!”


    “孩子?比你不差,真是你的種,時間長不說,還如猛虎下山!”王紅一邊洗衣服,一邊笑吟吟的,“你說世間哪有這樣孩子?”


    “他怎麽發現你的?”


    “我和你的背影,一開始我不承認,他就咬死我,並且知道我外號!”


    李宜忠想不到四兒子成長速度這麽快,像火箭,直插雲霄,他??頭。


    “今後錯峰來,行不行?撞一起多尷尬?”王紅臉紅如布,“稍等,還一件,完事就……今晚有大人物招見,不得不去!”


    “你狗日咋像供銷社一樣忙碌,還得排隊!”


    “資源稀缺,你愛他也愛!”


    李宜忠滿足之後,象狗一樣舔著幹裂的嘴唇,有些困頓,想補覺,他從一個坑裏爬上來,又掉進另一個坑裏,有人早熟有人晚長,李宏圖就沒學會,李紅旗就兼虛並用,而且手法老道,父子同頻,王紅擔心不是多餘,他千叮嚀成囑咐,讓王紅不要談論他的其他事,父子之間還隔塊遮羞布嘞,是我種,學得快,李宜忠突然驕傲起來,這小子一聲不響把人間那點苦樂事,全琢磨明白了,所以名如其人,高高飄揚,獵獵作響,不僅是紅旗,更是他的驕傲:江山代有人才出,在他幾個兒子裏,除了李宏達,就是李紅旗了,狗日的居然拋棄戀人不要,和老子治氣,你不是老子唯一,除了你,我還有紅旗、紅軍,小家夥雖小,但成熟度不差,多子才多福,我要就李宏發一個,現在豈不成了絕戶頭,小子哎,不管你咋樣折騰,你還是我李宜忠的種,你身上始終流著我的血脈,外麵的世界好精彩,你好自為之吧,今生見不見麵,已經不重要了,隻要你打開世界一角,你就能活出嶄新的自我,老子相信你!


    “隆呀麽他媽個隆得咚,老子偏要雞蛋炒大蔥……”京腔京韻,詞卻是即興編的。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天生我才必有用,千金散盡複還來。這李白是鑽進今人肚子一條蛔蛔蟲,咋就把一樣的心情寫得讓人反複吟唱,它是生活詠歎調?


    我的祖父李精妙,年界八十有二,偶感風寒,本可治愈,兒女們之間,無論有怎樣隔閡,都聚攏在我家,輪番勸慰安撫,他卻一根筋,不接受任何治療,絕食,並且口口聲聲說:他在陽間任務已經超額完成,早死二十年才好,活多了,活夠了,他要去的決心決絕。


    我到家的時候,已經是這種狀況持續第四天,我大姑李秀枝、二姑李秀花哭跟淚人似的,我去看他,他竟然撫摸我的頭,“孫子讓我去吧,你要是我好孫子,就給我打二斤酒,我們喝頓散席酒,不是你就勸我多活,壽及必辱,還是讓我歸位吧!”一邊拉我的手,一邊將酒瓶遞到我手,“地上跪的都是不孝之子,你不必看他們臉色,人生七十古來稀,我八十有二,還不行嗎?”我拿著酒瓶和一張拾元,手抖得厲害。


    “李子北!”我大伯李建輝慢慢搖頭。


    “我意已決,無須多言!”


    我毅然走出去,我一路狂奔,不顧眾人反對,直撲大隊商店,當我拎著酒回來,一群人堵在我家門口。他們橫眉冷對,我媽卻不在,“你們這是……?”


    “他沒有大礙,再活個十年八年沒問題!”我大姑說,“乖,把酒給我!”


    “無理欺星的東西,他礙你事?要不把俺大搬俺家去!”李建玉指著我鼻子罵。


    “誰忤逆不孝誰知道,我看你就是屎殼郎爬牆想寫《陳情表》,俺老爹誰養活的?李建玉,要不要我把你的曆史翻出來抖一抖,你還有臉說你孝?俺爹為啥住到我家,你不知道?”


    “子北,啥也別說了,給我,他老爹要喝就讓他喝,把子丹、李昆侖、子安都找來!”陳蘭英從我手中奪下瓶子。


    李子丹初二時就接了五十二的李建輝的班,現在在師範學校進修班學習,和城裏的姑娘張纖雲正在熱戀,基本上不來家。這是一個速成班,學習期限一年。


    “我哥,你看我嫂子,這是送我大去西旁大路呀!”李建玉還用三齒叉挑撥離間。


    “大心已死,無藥可救,非人力可扳,準備後事!”李建輝聳聳肩。


    他話音剛落,屋子裏哭聲一片。


    “哭甚?我死了嗎?”李精妙抓把幹辣椒皮子,對嘴吹瓶,把酒喝得咕咚咕咚響,“爽,爽到死!孫子,也來一口!”喝得打腔。


    “老爹,你悠著點兒,又沒人和你搶,你幹嗎……?”我蹲床前,淚如雨下。


    三天後,我祖父無疾而終,他的高風亮節,在吳窪子掀起過巨浪,許多不相關的人,都湧到我家草堂裏,看看這位傳奇老人,隔一天,五輛汽車開到我家宅下,魯延年和一些我們並不認識的人,走到存放我祖父遺體的床前,鞠躬焚紙,那是我家見過的最大人物,他已經頭發發白。


    當時縣上、鄉裏、村上都派出代表,參加了我祖父葬禮,在小鬼廟那兒,我們東邊葉圩大隊村幹部也專程來了,那兒曾經是我家老林地,他們主動提出可以葬於那裏,這是地方恩惠,除了李精樹葬於小槐樹之地,他們四兄弟,有仨兄弟葬於老林。我祖父生前默默無聞,死後卻極盡奢華。賈雲龍居然給我祖父磕頭,讓很多人驚奇,他代表著村裏,是村裏最高領導。


    李紅旗沒能來,是他老子李宜忠來的,穿著時髦,還戴著手表,隔一會兒甩手腕看一下,賈福生在人堆裏罵,“狗日的掙到錢了,就愛顯擺了。”


    那張送走我祖父的床,我又睡了整整十二,與貧窮為伍,點當著我的青春,燃燒著我的生命,或許我做的是無用功。


    李紅旗隻要一回來,就會跑到我祖父墳上去,看上半天才走,他這是做甚嘞?看我祖墳上冒沒冒青煙?人心如蟻,爬行留跡,看不透也猜不透,我祖父成為一麵鏡子,照著我,走向剛強。


    很長一段日子,我都沉浸在如煙的往事裏,很難恢複正常狀態,思緒被淹沒在憂傷的情懷之中,還有人嫌自己活得太長久,而決絕而去,曾經他,遠比父親對我影響更為深刻,特別是他近七十歲時,用獨輪車,以愚公移山之精神,以一己之力,從河底推土的形象,深深震撼著我,他憑啥堅持?將近十,這種精神讓我汗顏,他和他兄弟們的故事,更長我不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馬鳳蓮那位了緣師太,你究竟身在何處?關山土匪魯泊年與我四爹究竟有著怎樣的友誼?為何在魯氏之後,這個人的兒子大義滅親之後,魯延年又把這種友誼傳遞到我祖父身上?在靠邊的年代,魯延年為何又在我祖父家出現,一介草民,為啥可以和官人之間友誼至此?我父親為何又與魯氏斷了交往?細節部分無法考證,象故事,以書的形象,展現在我的世界裏,其實他們的故事很俗,離不開悲歡離合,趙氏本山說:樹是有根的,水是有源的!我從那時起,就一在思索、在醞釀這本有關他們的書,差不多在我祖父死後十年,才動筆,三年完稿,就是那本奠定我文學基礎的書:《記憶刻在房梁上》。


    我木呆的形象,被班主任嵇老師在一周之內發現,他找我談話,這是一次撫慰我心的談話:值此黃金時刻,你不能端本正源,就會走進死胡同。這不是威脅,而是警告。他是對的,我卻馬陷淤泥,心有餘,而力不足,或許我自己已經迷盲,別人還在抬愛,他們對我的期望值過高,不是我要沉淪,心帶著我往下墜,我恐深,但不能叫喚,不能求援,李子北是誰?承載著一部分人希望,牙碎了,往肚子裏咽,如梗在喉,皮肉上要微笑,否則人設崩塌,所有人都在為我鼓勁,我已經心力憔悴,修複需要時間,而我缺的恰恰是療傷的時間,隻給我擦幹血跡的時間,至於內傷,內潰、內爛,隻能在忍痛的歲月中渡過,看上去我沒有事,實際事亂如毛,被風刮起,漫天飛舞,抓不住,它們飛往四麵和八方,任我彈跳,我之心境,是這樣不可偷窺,掩飾的功夫我有,裝模作樣,什麽都沒有,但正被一地雞毛折騰,差不多散架,這種時候,我會旁躲自修,不可能節外生枝。


    但旁枝會斜出,勾我出混亂,想來可笑,但提及讓人上火,麻煩本就存在,不是你去招惹的,一場誤會的陰謀,卻在實施裏把我勾連進來,羞我到無語,事情雖最終水落石出,讓人大跌眼鏡,但曾經置我於風口浪尖,百口莫辯,麵對千夫所指,我痛苦不堪,不該招惹的,總招惹,總有一天麻煩上身,如捆仙繩一樣,捆我動彈不得,要麽頂雷,同歸於盡,要麽接盤,活做烏龜王八,我選擇逃避,學校不是防空洞,耐不住別人狂瘋爛炸,李宜忠、李紅旗選擇當死鱉,他們不證,我無法自證,如果不是嵇旭升老師力排眾議,我可能被開除,歹毒啊,這次之後,我把李紅旗徹底從我心底掃掉,還得感謝汪鳳楠,不是他進校,也許我會比竇娥都冤,自此我和李紅霞徹底斷了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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