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不管真假之孫已經成家,相安無事,李建玉夫婦於2023年合葬於大橋邊,他們的兒子兒媳雖老未散,吉之大幸,那個曾經我見過的、名動一時的王學強不知藏在哪個犄角旮旯裏,不聞其聲,不見其蹤,有關那一段歲月,我還會描述,糾於心,不吐難快。


    到了收割季節,隻要在你的責任田裏,你就應收盡收,還他媽的沒有誰敢放個響屁。


    李昆侖可榜上百忍堂名冊,他所承載的,是我們那個時代男人所不能承載的,不管咋說,他的隱忍,讓我歎為觀止,他能有今天的圓滿,兒孫滿堂,是他應得的,我們應該祝福他,在躺平年代,許多人不婚不育,他的兩個兒子,給他爭了光,現在,他們平安無事,各自安好。


    祁秀娥是一個個性激烈的人,從婚姻之初,她就知道自己是以身犯險,多次想要掙脫婚姻枷鎖束縛,都在還遠遠沒有到最後一刻,就主動放棄,正是她性格這種不徹底性,讓她一生內卷,她的婚外情如此激烈,達到生子狀態,隻管播種,不管收獲的精神,實在是難能可貴,或許,他根本看不上祁秀娥,家裏有更好的女人在等著他,外麵旌旗招展,家裏紅旗不倒,這是好男人的標準。


    衝動是魔鬼,好在有人接盤,李昆侖是大丈夫,偉男子,能屈且能伸。他的兩個兒子,算是涇、渭分明,隻要站在一起,就一眼可辨,不用細說:個子不一樣,臉就更一樣了,大的那個,就是李昆侖翻版;小的那個就英俊挺拔,雖然都高高瘦瘦,這是祁秀娥的基因遺傳,雖然分明,也象涇渭河一樣,流至渭南潼關縣合二為一,流入黃河,生命有布道。


    汛江灘在1985年春天解凍時,隨著船運的開始,那裏逐漸繁忙起來,李宏圖這年春上,就被湧動的桃花潮狂噴一下,這是他命泛桃花所至,李宜忠雖同船抵達,卻沒能目睹這一空前盛況。


    第45章:


    1984年末歲尾,下過有史以來,最豪橫的一場大雪,都說瑞雪兆豐年,那一年,看似平常,實則發生許多事,歲月可以用來鉤沉,象釣魚,隻要餌料足,有足夠耐心,敲開冰層,不懼寒準,就能釣到意外。


    河工從這一年起,曆史性結束了,人們不再扒河,以錢糧代替,工地上再也看不到那個世紀五十年代美國人翻拍的一張中國千萬人扒河的壯烈場麵,旌旗招展,人山人海,並且在照片底下寫上一行英文:the chinese people have great power!有人居然在那張昭中國人壯烈照片上吻過,洋鬼子賊,這是在諷刺中國人的蠢和笨,想想過往的那些年,肺早他媽氣炸了!


    扒河一事,的確是中國八億農民不可言說的慘痛教訓,但這一切,都俱往矣!


    李建彬在傳達上級指示精神,心情為之大震,會前他在大發慷慨,“同誌們,這是中國共產黨領導下,又一開天辟地大事,為此,我興奮得早飯都不想吃了,我是主抓農業,我在農村那些年,沒少扒過河,扒河的滋味,真不是人受的,我清楚的記得:當年我也就十多歲,人小力未全,我又是地主的孫子,扒河首當其衝……”他突然舉起那張當年被渲染成泄密事件的照片,“同誌們,毛主席他老人家說得是對的,美帝國主義亡我之心不死,這張當年照片,那是美國人拿我們中國人開涮,並且說中國人民力量大!我們今天終於不再一家一戶上工地了!我替農民謝謝黨中央!”他居然站起來,對著國旗深深鞠了一躬,想不到身後,居然掌聲雷動。


    “同誌們!朋友們!我們曾經走過那樣苦難時代,我們為擁有那樣時代而自豪!下麵我們開會,這次我代表鍾吾縣委,有幸參加了專區的農村農業農民三農工作會議,大受鼓舞,我聆聽了會議內容,我從那裏看到了農村的希望……”李建彬是何其不幸,作為地主的孫子,曾經是河工上主力軍,他當初以為這一生都會陷入這爛泥潭中,不能自拔,雖沒有想到自殺,但也活得一步三歎,隨時準備倒下,那不僅僅是饑餓、累的感受,更多是羞辱,尤其是那一場接一場的批判會,沈冬秋作為大隊貧協主任,不僅手指鼻子,曆數李向東的種種罪狀,當時的李向東已經癱在床上,兒子已經死了,孫子李建彬逢批必在場,批得他麻木了。


    李建彬為何對我祖父李精妙如此敬重,那是因為在文革如火如荼的時候,通過魯延年,把他送入部隊,他才有今天之地位,如果他不當兵,不脫預製塊子,咋會成為副縣長,一切都是扯淡,所以我祖父去世時,來了幾個大人物:魯延年、肖雲峰、還有這位政治新秀李建彬,所以村人疑惑:憑啥這些人會來祭奠李精妙?樹是有根的,水是有源的。


    三農會議的召開,盡管上麵宣傳力度比較大,報紙連篇累牘報道,可是沒人看,認為是老聲常彈,換湯不換藥的東西,所以並沒有引起轟動效應,至於廣播,聽得天一句,地一句,沒聽明白,電視尚未普及,所以落實到農村,還是空談,而且此時的三農問題不是綱領性文件,隻是在農村工作中,提了一下,與此後近二十年的“三農”問題,是大相徑庭的,或許土地分到戶,才是農業問題解決的初使,小崗村那些曾經立下“生死狀”的農民,真的不知道天高地厚,賠上全村人性命,也要推開封閉太久的農村大門,它象浪,排山倒海,譜寫了一曲自我革命的序曲,恰逢在那之後,不扒河對於農民來說,是值得歡欣鼓舞慶幸的一件事,過去不是我要扒河,而是被逼著扒河,天再冷,地再凍,千萬大軍被拉上河工,開工是旌旗招展,鑼鼓喧天,象古代戰士出征,要一鼓作氣,吃不飽,穿不暖,還要凜冽的寒風大幹,把人油榨出來。


    隊長是決定誰上河工,誰不上河工,有絕對話語權,所以私下巴結隊長,逃避河工的人,大有人在,這在古代就是徭役,不去不行,是硬任務,容不得你不去,活命的糧,弄飯的草全在他手上,他說不給就不給,你告到任何地方都沒有用,李建彬對這個有切腹之痛,李宜忠這狗日的,牲口一樣奴役賈家溝人,所以到現在,那些還健在的賈家溝人,談起這段過往,還心有餘悸,李宜忠現在早聽地狗叫去了,但他的惡名依然象埋在土地下的屍體,隻要一扒上來,還會散發出陣陣惡息。


    李建彬傳達專區會議精神,心情愉快起來,至少自己遠在鄉繼續著生活的親人,至少今後不再受那奴役的苦,生產隊隊長,作為那個時代特有的產物,就象一個個土皇帝,他們在各自領域裏除了發號施令,就是作惡多端,作為那個時代的痛,抹不掉,就象舊傷疤,醜陋不堪,天地雖小,唯他獨尊,李宜忠隻是眾多代表中一個,所以當土地的改革春風一吹,這些猴子,有的死守,更多的李宜忠這樣:象跳蚤一樣,想用他山之石來攻玉。


    太陽是公正的,不可能在任何時候都照耀著你,所以風水輪流轉,有幸運,就有倒黴,一代人作惡,要三代人償還,不信再看。


    李建彬在回家的路上,走過西關鎮,他遠遠看見周子燦騎著自行車,在前麵走,就不自覺跟上去,“小周老師,放學了?”


    “喲,是李副縣長,怎麽?這麽大一個縣長,卻也騎自行車上下班?你的汽車呢?”她坐在座墊上,一條腿翹斜梁上,一隻腳點地,一臉燦爛。


    “騎車方便!汽車是單位上的,今天年書記有事,要用車,所以……你的困難解決了嗎?你媽身體怎樣了?”


    “托你的福,這幾天吃飯及時,氣色好多了,沒有了爸,再沒有了媽,你想我該怎麽過?有她在,就有家的念想,你說是不是?要不然,更多的時間隻會消磨在路上!”


    “說得好!小周老師今年多大了?”


    “二十二!”


    “冒昧問一句:有婆家了嗎?”


    “你咋問這?”她勾摟一下劉海,臉兒紅得像布,“還沒呢,暫時不考慮,弟弟還小,我媽病懨懨的,等日子過順了,再說,暫時老不了我,是不是?”


    周子燦象一縷新鮮的空氣,蕩漾在他鼻子下,他吸一下,立刻蕩氣回腸,“說的是,準備找個什麽樣的?”


    “隨遇而安,心想事不成,現在想的都是虛幻,將來的事,誰說得清?命運總是兜兜轉轉,就象你李副書記,五年前,你敢想你是副書記?是我們鍾吾縣大領導?說句迷信話:萬般皆是命,半點不由人!”


    “你很現實嘛!”


    “本來就是俗人一枚,必須遵從生命法則!李副縣長,不好意思,我到了,如果沒有你的提點,我會把許多時間浪費在路上,謝謝你!”衝他揚揚手,進了巷子裏,那個背影好嬌小啊。


    “不客氣,舉手之勞!”誰家生爐子,那繚繞的草木煙,覆蓋住那個背影,他上了車,迎接夕陽跌落。兩重快樂,疊加於心,他竟悠閑吹了口哨,竟是《東方紅》的調調,那天時,在午後,在到處彌漫著炊煙,吸一下鼻子,有飯菜噴香之味,煙火氣迷人,那靜謐的絢爛,讓人陶醉,雖是冬,有料峭的寒氣,但依然迷人,天地的誘惑,讓人陶醉。


    和他想的一樣,家裏靜悄悄,石桂梅著了魔似地手術一場場跟進,所以家虧,家虛,冷冰冰,沒有煙火氣的彌漫,家就沒了味,他興意闌珊,不想動,一屁股坐在沙發,想任由天老地荒,孩子們都是各忙各的,以學校為家,很少回家,拚青春,拚學業,這許多無奈,他獨享,石桂梅回來經常是深更半夜,甚至是天亮,或許更長,到家裏也就是睡覺,時差不一樣似,老是不能相撞相擁,疏離感、陌生感成倍增長,每個人都有理由,隻有他靜等天幕降臨,音樂?什麽音樂響起,那是什麽歌?咋下子跌進心裏,他打開窗戶,側著耳,終於聽到詞,誰唱的?一下子掉在心坎,滑進心縫裏,僅是那曲調,就讓他站起來,手拍窗欞,這是首什麽歌?咋就……他象熱鍋上的螞蟻,急於想要知道更多這歌,可惜隻一會兒就戛然而止。


    直到有一天周子燦給他哼唱,他差不多瘋了,抓住周子燦的胳膊搖撼,“你快告訴我,這首歌叫什麽名字?”,嚇了周子燦大驚!“你要幹什麽?”“你剛才哼唱的歌名!”“甄妮的《再度孤獨》!”“謝謝你!”他找到筆,立刻飛龍走蛇寫下,現在的遺憾,將來誘補,那個小小的機會,缺憾補下的那一刻,他竟丟筆抱住周子燦,“咭!咭咭!”狂吻,周子燦不是癱,而是暈,這其實與愛無關,這小雞啄米的狂吻,隻是缺憾得補,但周子燦事後以為:這是愛的傾倒,所以在李建彬最迷惘時,她奉獻了自己,這是誤會的愛。


    尤其是那呢喃不清,語無倫次的說道,“……你讓我找得好苦啊!我謝謝你!你讓我狂,你令我醉!你能完整給我唱一遍嗎?……”究竟那個“你”,哪個指歌,那個指人?還有那手足無措的樣子,近乎瘋癲的動作和表述,不曾遭遇,不曾感受,還是白紙的周子燦,被這淬火般滾滾鋼水,驚豔到,色之美,紅到發黑,亮到瞎眼,熱到窒息,感知到虛脫,這除了愛,還有別的解釋嗎?那種蒼白無力的解釋,如何安撫心蕩神搖的心?淬火燙傷,傷痕之美,坑坑窪窪的醜陋,足以展示至死,致敬愛,致敬欲死欲仙的感受,沒有這潑皮無賴的愛,哪來人生的留戀?傾倒吧,如滾滾紅塵,享受吧,人間摯愛。


    李建彬用熱情俘虜了周子燦,用強盜的邏輯,想當然,他老道凶猛,周子燦顫栗如羔羊,她體會著什麽叫: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壓抑太久,決堤為患,釋放的形態,必為噴灌。


    石桂梅一直想當然,李建彬就是自己的,歲月可以更替,正在衰老的夫妻關係會永恒,隨著年齡的增長,欲望正在退化,且孩子正在長大,夫妻間那點破事,變得越來越不重要,且兩個是自由戀愛,從同一個地方出來,就算生出賊心,也長不出賊膽,等熬過這段艱難歲月,再補償對方,石桂梅想到了退休之後,就一切如常,然而,就是在她如願學成,並且拿下醫生證書,春風正得時,割過李宜忠,在李宜忠運回老家時,突生變故,李建彬向她坦白一切,她才知道:她的暫時放置,給別人提供了乘虛而入的機會,她懊喪,她痛苦,又一切於事無補,痛苦一段日子,決定放他一馬,且主動說服連同蔣靈芝在內的仨孩子,她延持退休,被返聘,最後走上孤家寡人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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