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狗日的,那事到底能耽擱你多長時間?我懷疑:深度懷疑……”


    “你懷疑我什麽?外頭有人?你以為我會推下棋嗎?隨你怎麽樣!”


    “我懷疑:你已經提前進入更年期,對這事有恐懼症,你就不怕我移情別戀?”他發出了威脅。


    “你移一個我試試,別一個我瞧瞧!”


    “你以為我不敢?”


    “你不怕孫子拿棍敲你這木魚頭。不幹那事不礙事,不吃飯三天你試試!男人都這樣?”


    “差不離!”


    “老和尚怎麽辦?”


    “我是老和尚嗎?”


    “當兵那些年,你不也過來啦?我還不信了,不幹這事能死人?”石桂梅揶揄道。


    “你狗日的就作吧!作個家破人亡你就老實了!你究竟是重慶政府還是延安政府領導下哪支隊伍?咋就堅決抗日到底?”帶著憤怒,用手指點點石桂梅,“狗日的,分明是心大了,心野了,要官宣石桂梅終於站起來了嗎?你想學偉人那句鏗鏘有力的話語?做夢吧!人家是龍鳳,你隻能算是一條小泥鰍!”大姆指甲抵住小指頭。


    “你猜!”石桂梅捧著書,老男人堅持不住了,發出最後帶有一絲絲絕望的憤怒:女人有利器,動輒逼人發瘋,殺人於無形,慶幸自己是個女人。


    隔天,劉子凡通過電話,找到白鈴,讓她一個禮拜去三木鄉政府上班,工作就是掃掃鄉政府大院,不忙時,給各個辦公室送送熱水,分發一下報紙,工資28元。


    “這也叫工作?領的這也叫工資?”


    “萬丈高樓平地起,不要小瞧了這起點,我都工作恁長時間,現在工資也不過75.5,你還想怎樣?知足吧,別人想幹,那鄉政府得要,騎驢找馬,先弄個猴牽著,今後有我在裏麵運作,差不了!”


    “工資太少了,一天不到一塊錢,拎布兜打灰的,一天都3塊了!”


    “那性質能一樣嗎?你放假星期都有錢,生病事假也有錢,他們有嗎?一天不幹,就要張嘴喝西北風,你是有單位的,有組織的,他們有嗎?有今個兒無明個兒的營生,也叫營生?孩子,聽我的,先幹著,出去名聲也好聽,人家一問:在哪兒工作?一句‘鄉政府’,別人對你肅然起敬!”


    “好!我聽你的!”放下電話,喜悅不到一分鍾,就高興不起來了:她去工作了,可以穿得體體麵麵,她家地誰管?孩子呢?坡是連著溝的,低頭走出村部,她想到了王格揚,眼下正是用人之際,王格揚卻被她攆了出去,那家夥就是驢,臨走也不去和自己那個一下,連告別也沒有,死哪兒去了?她哪裏知道:王格揚背著她,從苗啟才那兒借了一百二十塊錢,出去做生意了,還在苗啟才那兒混頓酒,走時,騎著他那生了鏽,且少鈴(鐺)無閘缺蓋瓦的自行車,象一陣風,走得無牽無掛,長心沒?對於王格揚,她更多的是失望,過去恁麽多年,就是沒活出個男人樣,除了男女那件銷魂事,目前,還看不出啥子午:馬陷他這坑爛泥潭裏,估計拔不出腿來了,她根本不想拔。


    四月天,象酒一樣濃烈,世界芬芳沉醉,不僅人躍躍欲試,連動物都到處撒歡,花紅柳綠,世界醉春煙,人在這樣環境裏,衝動的欲望如篝火被赤烈點燃,家象被清空了一樣,在外麵時光越來越多,人不分男女老幼,地不分南北,凡能動的,全都溜到外麵,自在嬌鶯恰恰啼,人世間最美不過眼下,情到濃處必然流,花到炸裂必然落,男男女女,逢景必醉,方興未艾的中國,正在經曆日新月異變化的前奏,觀念、格局、人性正在散架脫落,還原生活本來,理念,一切束縛人性的東西,正在被撕扯,夕陽又斜,萬家炊煙如燈點燃,騎在自行車上的李建彬,總想邂逅周子燦,可是總是碰不到,他開始如千萬隻蟲子在他心拱咬,別人匆匆忙忙,他卻瞻前顧後,周子燦卻不見人影,他甚至不想回家,更不想弄飯,想吃路邊攤,別人都傳毛不平和古大江和一個王紅的女人打得火熱,傳說中王紅叫一片紅,豔名鵲起,那不是他想要的,他更喜歡張愛鈴筆下的小女人,風味如這巷子小吃,價格便宜,且風味獨特,黑影子已經拾級而上,太陽又掉溝裏了,一碗渾沌下肚,麻油的香味還在喉嚨無窮回味,有車不騎,卻推著它,在小巷子裏樂此不疲,他希望路更長些,巷子更深一些,可是走不上十分鍾,在南來北往人流裏,就走到了家,拾階而上時,他甚至有些倦意,巷子裏時不時碰見熟人和他打招呼,巴結稱呼他為“李縣長! ”他機械狀回應,回家像登山。


    李紅旗忍無可忍,馬鳳俠隔三差五問他借東西,到了他那兒,象自己家一樣,一屁股坐下來,就掏出整把葵花籽,放在桌子上,不僅自己嗑,還讓李紅旗嗑,經常是葵花殼吐一地,李紅旗擺手搖頭,“你自己嗑吧!”“屁話!我要自己嗑,還會抓出來,放桌上?你嗑吧,我不是潘金蓮,不會下砒霜!我沒有恁狠的心!”


    “不嗑!嗑了會上火!”


    “上火不怕! 姐專門給你們男人敗火!”


    “怎麽敗?說笑的吧?嘴上燎泡,起牙疙瘩!”


    “你沒有?用!”小針尖一樣葵花殼就吐他臉上。


    “做啥子?”李紅旗用手撫一下,其實葵花殼早在他撫之前,就掉地上了。


    “給你敗火!”


    李紅旗佯裝不解,“要借啥子趕緊,我要睡午覺了!”他無可奈何。


    “你睡你的,我又不占你床!”女人涎著臉。


    老成這樣,還出來混?這個人三口字少一口,隻有“呂或回”沒有了“品”,他咬咬牙,痛下決心,要去汛江灘,女人可以無恥,卻不能不要臉,時光之鍾,依舊滴答,李紅旗深深一口氣,這是隻趕不走綠頭蒼蠅,可是李宜忠去了一個多月,竟然沒有回來,是什麽樣生意牽絆了恁麽長時間?


    李宜忠終於不禁念叨,象從空中掉下來一樣,就在李紅旗為馬鳳俠的破事煩惱的那天,他就神奇回來了,看樣子賺了不少錢,一副躊躇滿誌的樣子,叼著煙,在最角,在去王紅家路上,和一個他最不願意碰見的人碰了麵,還差點兒兩輛自行車撞頭,“你……?”李宜忠正想發作,整個吊在自行車上,一隻腳點地,“是你個走路不帶眼的老匹夫,驢拉磨啊!”


    “李宜忠,我發現你越來越不象個人了!是不是能賺下幾個錢,就走路不沾地了?你看你,還是原來的自己嗎?土雞穿洋裝,給我充什麽大尾巴狼?我正準備找你呢!”


    “找我何事?我可沒犯法喲!”


    “你女兒生了沒有?你什麽時候給我兌現你承諾?”


    “她生不生關你屁事?我有什麽承諾?原聲播放一遍,讓我聽聽,你們不是重證據嗎?我估計早他媽的讓大風刮跑了,還不趕緊追去?在這兒和我磨牙,牙碎了,都沒有用! 哼哼!”


    “你是打算賴賬怎地?”


    “不是沒有這種可能!”


    “我發現你就是反複無常的無賴!”


    “汪鳳楠,你發現呀,晚了,你不自詡:明察秋毫嗎?屁!多年前,我們那兒李默海被殺一案,你和黃芝山不都去啦?怎麽沒有發現是車西洋幹的?假的,那個案子恐怕已經沉睡到海底了吧?哼哼,也就那身皮,嚇唬嚇唬老百姓還行,你嚇唬我試試?”


    “照你這麽說:你是不打算履行諾言了?”汪鳳楠從自行車上下來,紮了車,“姓李的,你要這麽說:我就和你理論理論!”他用手指指李宜忠。


    “你指誰呢?你算個什麽東西?還和我理論!”李宜忠也用右手食指指他下,偏身下車,紮好自行車,有不少圍過來看熱鬧,“來,姓汪的,來理論,站得住腳嗎?想想你當年有多狠,堪比地主黃世仁,要不要我把你的醜陋事說給大家聽聽?就這還公安局副局長呢,自己一腚屎沒擦淨,還有臉去處理別人!”


    “姓李的,算你狠!你一生走好運,就罷了,萬一哪天栽我手裏,我必讓償傾家蕩產,決不食言!”汪鳳楠強壓怒火,推車騎上就走。


    李宜忠陰鷙笑笑,摸摸下巴,“我等著嘞!丘八下來的,能威脅老子的人,還沒出生呢!自以為是的家夥,他不是什麽好人!看他人模狗樣的,一肚子男娼女盜,盡做壞事淌壞水!”旁若無人騎車就走,身後議論紛紛。


    幾天之後,父子幾個小聚之後,李紅旗和他們說了自己想法,他知道三哥是東倒吃羊頭西倒啃豬頭的主,在別人征求李宏圖意見時,會有一些微詞,最終會說,“你的決定也許是對的,就這樣辦!”,倒是李宜忠會指出利弊,並最終提出自己看法,像塊石頭,投進水裏,濺起陣陣漣漪,但李紅旗態度堅決,並沒有把馬鳳俠的騷擾的事說出來。


    汛江灘曾經是李宜忠魂牽夢繞的地方,嵇氏姊妹那塊高地,他始終沒有打進去,想到這,在想到張大嘴巴子曾經豪橫阻止他,他就氣不打一處來,錢滋生了他的某些想法,膨脹了:一個拄著拐杖的不著四六的家夥,仗著一幫混混前呼後擁,居然敢冒天下之大不韙,收保護費,憑啥?對!去那兒,弄他,不把這幫人拿下,就不知道馬王爺長了幾隻眼,敲張大嘴巴,也許嵇氏會換張臉對他,“很好!咱就去汛江灘!”


    馬鳳俠哪裏知道人家不待見她,走時一聲不響,要不是房東說:李紅旗三天前退了房,她還蒙在鼓裏,她吐吐舌頭,有些遺憾:老娘蠢了,她是不是嚇跑了他,應當溫水煮青蛙,急性子吃不了熱豆腐,折騰幾天,她退了房,也是一聲不響滾回鄉下。


    汛江灘也就巴掌大地方,靠外來人養活一幫賣菜的,李紅旗初來乍道,添置好幾樣硬通貨:租地方,有吃有睡的地方,買腳蹬三輪車,沒把子力氣,恁大車,還真玩不轉,車子如果太小,根本拉不了貨。鍋碗瓢灶一樣不能少,一色新的。剩下的就是軟實力了,找到批發點,摸清行規、價錢,了解與汛江灘之間差價,哪些菜好賣且有錢賺,哪些菜是搭頭,不賺錢也得捎帶,哪些是可有可無的菜,李紅旗人不大,懂得還不少,不盲目,在一堆人,顯著精明,先期準備工作,能有一個禮拜,他都在人群中晃悠,陽光正辣,如同蜂鉤子一樣蟄人,乖乖,辣得很,李紅旗晃動在熙來攘往的人流,象一滴水,融入大海,被淹沒了,突然,他在人群中看見一個熟悉的背景:李昆侖,沒錯,是那個有些窩囊的男人!很是同情,太過忠厚老實的人,往往不敢越雷池半步,他張張嘴,正想叫住李昆侖,一轉眼,人卻不見,他正在奇怪之時,卻又出現了,原來那個普通的身影,是彎腰買東西,亦或是蹲下去係鞋帶,被人流包圍,他趕緊斜側插入人縫,擠過去,在李昆侖肩頭拍幾下,“是你嗎?大爺!”


    李昆侖嚇一跳,趕緊轉身,“更(幹什:方言。)麽?”驚悚得像一隻驚弓之鳥。


    “大爺,是我!是我!李紅旗,不認識啦?四,四兒,李宜忠家的!”李紅旗指指自己的鼻子。


    “原來是四,你狗日的,冷不丁怎到這兒啦?”


    “剛來不久,你怎麽來到這兒啦?”李紅旗有幾分奇怪,“你不是木匠嗎?到這兒幹啥?”


    “早他媽不幹啦! 我在前頭不遠,租個鋪子,賣菜!你大娘出個鬼,聽信她娘家人話,來這兒!”


    “這麽說:我們今後就是同行了?你鋪在哪兒?帶我去看看,我初來乍到,人生地不熟的,摸不到門!”


    “四,你狗日的純粹瞎折騰,你大(方言:父親。)能苦到大錢,何不上船去?來掙這份早起晚睡的錢?你哥仨就透著精明,你家人多辦法多,大毛(李宏發乳名)狗日混好囉,混城裏了!”


    “正因為人多,才不能把雞蛋放在一個籃子裏:東方不亮西方亮,我二姐和我媽在家種地,我們得出來掙錢,光指那幾畝薄田沒孬日用了,我不喜歡漂泊!”


    “嘛,鍾吾縣城盛不下你孬種,跑這兒來?這碗不好吃呀,張大嘴巴子聽說過?他正領著一大幫混混挨家收保護費,難哪!”


    “憑啥?他保護啥?一個月多少?”


    “50塊!”


    “不給會怎樣?”


    “不給不行!會有混混來搗蛋,這樣一來,生意沒法子做!”兩個人邊走邊嘮。


    “我倒想試試!”


    “這兒沒人管?”


    “誰管?這裏來的大多數是外地人,五南雜北,且大多數是能幹就幹,不能幹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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