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六天,玄奘在特使的護送下來到了高昌邊境小鎮白力城(今新疆梵輝)。這時,天近黃昏,已是人困馬乏。玄奘本想在城裏休息一晚,但迎請的特使與城中的官吏說:“這裏離王城已經不遠了。我們的國王正在如饑似渴地盼望著法師,一定連夜等著與您相見。所以請您辛苦一些,連夜趕路吧。”


    玄奘心慈,不忍拒絕,就不顧勞累點頭同意了。高昌使臣給玄奘更換了一匹良馬,而將那匹與他一同涉過八百裏大戈壁的赤色老馬留了下來。高昌官員告訴玄奘,他們一定將它作為神馬供奉起來。


    他們一路風馳電掣,於三更時分來到高昌王城。正是夜半人靜之時,然而,玄奘卻看到城裏燈火通明,將街巷道路照得亮亮堂堂。王宮之前更是火把點點,燭光映映,明亮得如同白晝一般。果然,國王麴文泰率領王公大臣,以及後妃宮女,分成兩列,正在等待著從文明中心——中國長安而來的高僧玄奘。


    來了、來了,翹首企盼的人們沸騰起來。騎在馬上的玄奘神采奕奕,宛若禦風而行,衣襟飄飄,渾身上下透著一種說不出、描不就的灑脫。尤其是他那清新脫俗的神態,仿若清水芙蓉,纖塵不染。第一時間目睹他風采的高昌人,都不禁感歎:“到底是唐僧啊!”


    ——這是玄奘第一次得到“唐僧”這個稱謂。唐僧,本來是唐代所有僧人的統稱,然而,因了玄奘的光華極為燦爛,千百年來,在中國人的心目中,唐僧指的隻有玄奘!


    高昌王麴文泰親自攙扶玄奘下馬,換乘華貴精致的轎子,在美妙的音樂聲中來到王宮後院的重閣。玄奘在寶帳中升高座,接受國王及文武百官的頂禮。儀式之隆重,前所未有。禮畢,麴文泰恭恭敬敬地對玄奘說:“弟子久聞法師大名,日夜期待與您相見。從我派使臣前往伊吾迎接法師後,一直在計算路程。感覺法師今夜有可能到達,弟子與王妃等人通宵未睡,一邊誦經,一邊恭候。盼星星、盼月亮,現在終於把法師盼來了!”


    玄奘聽了這番話,心中暗暗叫了一聲“慚愧”。今晚若是在白力城住下,豈不讓高昌王白等一夜?


    玄奘到達高昌的時間,為貞觀二年(公元628年)正月。


    翌日,玄奘尚未起床,麴文泰已經率領王妃等人前來叩拜請安。一國之主對自己這樣一個年輕僧人如此恭敬,很是讓玄奘忐忑不安,他趕緊起身還禮,與麴文泰促膝而談。麴文泰說:“弟子早就聽從涼州來的商人們說,法師有誌西行。不過,我思量沙漠阻隔,磧路艱難,今生很難與您相見。沒想到,您單身匹馬,竟然能獨自往來,真是奇跡,奇跡!”說完,國王感動得潸然淚下。


    玄奘道:“貧僧之所以能活著走出大戈壁,全憑大慈大悲觀世音菩薩保佑。經過了這一場生死磨難,貧僧真正體會到了佛法的神奇。”


    麴文泰說:“菩薩自會護佑有道之人。這更證明法師道法高明,非同凡響。”


    “哪裏,哪裏。貧僧不過一粥飯僧而已。”玄奘真誠地說。然而,高昌國王麴文泰早已認定他是得道聖僧,所以像敬神一樣恭敬他。而且,麴文泰心中已經做出了一個決定:挽留玄奘,請其做國師。


    豐盛的早齋過後,國王親自帶路,請玄奘入住王宮附近的一座寺院,並派了多人服侍。高昌國全民信佛,有出家人數千。其中一位彖法師,曾經留學長安,善知法相,被當成國寶;還有一位貴為國家佛教領袖的王法師,已是八十高齡。國王請他們兩人來陪伴玄奘,勸他留在高昌,不必前往西天取經。玄奘當然不肯答應。


    為避免高昌王的尷尬,玄奘在高昌多待了幾天才辭行,想要繼續行程,動身前往天竺。麴文泰頗為驚詫地說:“弟子已經讓彖法師他們轉述了我的請求,不知您意下如何?”


    玄奘說:“國王的厚意,很是讓貧僧感動。但是那與貧僧西來的本意不合,所以很難從命。請國王多多諒解。”


    麴文泰極力挽留他說:“前些年,弟子尚為太子之時,曾隨先父到中土造訪。也曾跟隋煬帝到過東西二京,會見過隋朝很多有名高僧,並沒有讓我傾慕的。可是,自從見到了法師您,弟子我身心雀躍,不禁手舞足蹈。我在佛前祈禱,盼望您能在高昌安心住下來,一輩子受弟子供養。同時,我將讓全國的百姓都皈依在您的座下,聽您講經說法。高昌的出家人雖少,也有幾千人。他們都願意做您的弟子,繼承您的法統,將您的學說發揚光大。還望法師體察弟子的真心,留下來吧。”


    玄奘很是為拒絕國王的誠意而不安,但他還是狠著心說:“貧僧辜負國王的抬愛了。我西行數千裏來到這裏,絕不是為受聲聞利養,而是因為中土法義未周,佛經少缺,各個宗派爭論不休,莫衷一是,所以才立誌西行,到佛國取經。也希望國王理解我的苦衷。”


    麴文泰不置可否地問:“這麽說來,法師獨自前往天竺是為了弘揚佛法?”


    “對。”玄奘使勁點點頭。


    麴文泰轉守為攻:“可是,弟子請您留在我們高昌,也是為了弘揚佛法啊!同樣是為了弘揚佛法,兩者有什麽不同?難道在法師眼裏,中土的眾生高貴,而我們高昌的眾生低賤?”


    “當然不是!”玄奘趕緊說,“如來諸法平等。中土、高昌的眾生佛性平等無二。”


    “那麽,法師為何不願意留下來?高昌百姓何以福薄,中土民眾何以福厚?”高昌王的反擊十分淩厲,玄奘略一沉吟,沒有馬上回答。


    麴文泰笑道:“您看,去天竺與留在高昌,都是為了弘揚佛法、普度眾生,根本沒有什麽不同。”


    玄奘當然不上他偷換概念的當,說道:“在理論上,諸法平等;但在具體事項上來說,相互還存在差別。比如同是高昌人,您是國王,而其他人是百姓。同樣,去天竺取經,一則是我平生的夙誌,二則我肩負著很多前輩的囑托。國王您信仰佛教,深知因果。正因為您前世修善,今世才得以成為國王。佛教乃是蒼生的依憑,你今日為何要阻礙貧僧求法呢?”


    麴文泰道:“弟子豈敢阻礙佛法?我是因為國無導師,才要留下您以佛法引導百姓,使其離惡向善,脫離苦海。”


    玄奘隻能態度堅決地說:“貧僧早在長安時就已經發誓,不到天竺,誓死不歸。因而,就是山崩地裂,海枯石爛,也動搖不了我的求法決心。”


    高昌王的態度更為強硬:“蔥嶺的高山可以撼動,我的意願卻堅不可移!”平時說一不二的高昌王,早已習慣了人們對他的服從,現在玄奘竟然置他的再三懇求於不顧,讓他顏麵掃地,難以下台,心中騰地冒起一陣怒火,狠狠威脅道:“如果玄奘法師堅決不肯留下,弟子自有辦法。試問,如果得不到我的允許,法師能離開高昌嗎?現在擺在法師麵前的有兩條路:或者留下,或者我派人將你送回中土!請法師三思,好自為之。”


    玄奘當然知道,一國之主的麴文泰說到就能做到,但他毫不猶豫地回答:“國王隻能留下貧僧的屍骨,卻永遠留不住貧僧的心!”


    麴文泰一甩袖子,揚長而去。然而,他並非真要與玄奘徹底決裂,不過是故作姿態罷了。到中午,高昌王對玄奘的供養更加殷勤了,每天都是他親自捧著托盤,將美味佳肴一一呈送到玄奘麵前。每天晚上都要侍候玄奘睡下,他才去睡覺。麴文泰知道,人心都是肉長的,所以力圖用更周到的供奉感化玄奘。


    玄奘心地善良,性格柔弱,從不與人激烈對抗,所以他不會采取什麽激烈果敢的措施,隻能懲罰自己——絕食。


    一日、兩日、三日,玄奘終日端坐讀經,連水也不喝一口。玄奘的身體越來越虛弱。麴文泰進退維穀,趕緊請來王妃、彖法師等人一同好言相勸,祈求玄奘進食。可是,他們磨破了嘴皮,甚至下跪磕頭,都無法動搖玄奘金剛一樣堅定的意誌。的確,古往今來,很少有人的意誌能像玄奘這樣堅定,哪怕是失身喪命,也絕不動搖!


    因為玄奘沒有任何求生的欲望,所以身體衰弱得極快。到第四日,他已極度虛弱,氣息漸惙。國王麴文泰看到他奄奄一息的樣子,心中深感慚愧,隻好自己先屈服,跪下向玄奘禮拜謝罪,答應任其西行。玄奘唯恐有詐,要他指日發誓。麴文泰說:“如要起誓,請一同在佛麵前起誓吧。”


    麴文泰與玄奘來到大殿中的釋迦牟尼佛像前,沐手焚香。並請出王母張太妃,兩人在她麵前結拜為兄弟。麴文泰對玄奘說:“現在,聽憑法師西行求法。不過,將來您取經回國的時候,請在高昌留住三年,接受供養。”


    玄奘鄭重地點點頭答應了。麴文泰又說:“還有,賢弟將來成佛時,我願做您的檀越護法。”尚未等玄奘表態,他緊接著說:“請賢弟繼續留在高昌一個月。”


    玄奘大惑不解,問道:“王兄既然已答應放我西行,為何又要我滯留一個月呢?”


    麴文泰笑道:“在此期間,請您為我們講一部《佛說仁王護國般若波羅蜜經》[33],以稍稍慰藉高昌僧俗對法師的仰慕。同時,也讓我有時間為您準備上路的行裝。”


    因為前來聽經的人太多,高昌王特意在廣場上搭建了一座大帳篷,文武百官、後妃宮女等都來恭聽。每天開講之前,國王麴文泰都要親捧香爐去迎請玄奘,然後伏跪在法座前,請他踩著自己的脊背登座。


    在玄奘講經期間,麴文泰下令,舉全國之力為玄奘準備行裝。有了高昌王的鼎力相助,玄奘西行求法的命運發生了根本轉變。此後,形單影隻的他開始得到西域各國的幫助。計劃之外的高昌之行,雖然曾經遭遇留難,但與麴文泰的結義,對於他今後的行程具有重大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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