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劊子手鋼刀在握,心裏卻有些發毛。因為,原來那些被押上祭壇的人無不魂飛魄散,跪地求饒,有的哭爹喊娘、痛哭流涕,有的嚇得屁滾尿流、癱瘓不起。而眼前這沙門,鎮定自若,毫無懼色,與他們這些凶悍的匪徒麵對麵時,臉上泛起的居然是憐憫的神色,好像麵臨末日的反而是他們一樣。群盜見了,非常驚怪,心中惴惴不安,所以屠刀遲遲沒有落下來。


    玄奘自知難免一死,平靜地對強盜頭子說:“我別無所求,請你們稍等一下,讓我安心歡喜地去死。我會自己化滅。”


    能自行化滅,當然更好,強盜們便答應了。麵對死亡,玄奘神凝思靜,毫不畏懼。他心平氣和地坐了下來,聚精會神、毫無雜念、澄心淨意地觀想兜率天,一心專念彌勒菩薩。


    此時此刻,玄奘念念不忘的不是自己的生命,而是西行求法的目的。在絕大多數人看來,沒有什麽比自己的生命更寶貴、更重要的。為了苟且偷生,有的人為非作歹,有的人喪盡天良,有的人出賣肉體,有的人出賣靈魂……可是,在玄奘這樣虔誠的求法者看來,生命的價值遠不及理想與信念。所以他祈求彌勒菩薩,願自己死後往生兜率天彌勒內院,聽聞彌勒菩薩親自講解《瑜伽師地論》妙法。將來成就通慧之後,再來這個世界上廣宣佛法,教化這些可憐的眾生,讓他們舍離諸惡,改邪向善。


    玄奘專心致誌,恬然入定。此時,玄奘歡天喜地,身心踴躍,進入一種忘我的境界,早已忘記了自己正在壇上,忘記了頭頂上高懸著一把鋒利的鋼刀,忘記了窮凶極惡的強盜,忘記了隨時都有可能被殺死……


    與玄奘同行的那些人開始號啕大哭,那悲痛欲絕的聲音回蕩在叢林之中,回蕩在恒河岸邊。哭聲驚起了林間的小鳥,驚動了水中的遊魚,然而,一切都是徒勞,他們的大放悲聲無法感動強盜們,隻能以哭聲為玄奘送行。


    在匪首的帶頭祈禱聲中,祭祀儀式已經接近尾聲,虔誠的禱告似乎重新給了劊子手勇氣。他往鋼刀上澆了一些恒河之水,隻等待首領一聲令下,便手起刀落,讓玄奘身首異處!


    就在玄奘命懸一線之際,突然黑雲密布,狂風大作,折樹飛沙,波濤驟起,盜賊停留在河裏的船隻瞬間傾覆了好幾艘。


    蒼天暴怒,大地震撼!大樹腰折,恒河浪湧!


    而祭壇上的玄奘,微微閉目,神情陶醉,嘴角似乎掛著一縷神秘的微笑……


    突如其來的變故,讓所有人都驚駭莫名,尤其是那些強盜,更是感到恐懼萬分——剛才的狂風大浪,分明是神靈向他們發出的警告!他們大驚失色,慌作一團,連忙向玄奘的弟子打聽其來曆:“這個沙門從哪裏來?”


    悟淨機警地回答說:“我師父可是來自大唐的神僧,他所到之地,國王獻禮,人人歸敬。你們現在若是殺害了他,就會犯下不可饒恕的滔天大罪。”


    玄覺也說:“是啊,大唐高僧有菩薩保佑,神靈護體。剛才的狂風巨浪,就是對你們的警告。你們若不馬上釋放他,懺悔罪惡,必將受到上天最嚴厲的懲罰,死無葬身之地!”


    強盜們早已察覺到這位來自東土大唐的僧人非同尋常,而今看到狂風越刮越猛,恒河巨浪翻騰,早已震驚得頭皮發麻,脊背發涼,渾身冷汗淋漓。強盜首領撲通一聲跪下,叩頭如搗蒜。他的同夥們更是一個個匍匐在地,開始對著玄奘連連謝罪,真心懺悔。


    然而,端坐在祭壇上的玄奘還是一動不動,宛若入了涅槃一樣。


    強盜們更加不安了——就算玄奘是自行化滅,歸根結底,還是他們害死了這位大唐高僧,依然無法逃脫神靈的懲罰!在所有人惶恐不安的注視下,匪首戰戰兢兢地爬上祭壇,哆哆嗦嗦地伸出手,用手指輕輕觸碰了一下玄奘。禪定之中的玄奘被驚醒,他睜開眼,輕輕問道:“我的死期到了嗎?”


    看見玄奘還活著,強盜們喜出望外,趕緊把袈裟拿來給他穿上,連連磕頭謝罪,乞求他的原諒。峰回路轉,大難不死的玄奘十分坦然地接受了他們的懺悔,並趁機向這些強盜們講解一些最基本的佛學道理,明確告誡他們不管出於什麽目的,搶劫與殺人都是要遭報應的,將來還要墮入十八層地獄,受盡煎熬。更應該明白,人生十分短暫,應該珍惜今生,行善積德,不要再種惡果。


    誠惶誠恐的盜匪們為玄奘的學識、氣度、慈悲所折服,再次磕頭懺悔。匪首說:“我們原先行為顛倒,作孽多端,觸犯天威。今日有幸得遇法師,聆聽教誨,從現在起,我們要放下屠刀,洗手歸正。”


    說著,他們紛紛將殺人越貨的兵器丟進恒河,把搶來的財物悉數歸還給船上的乘客。做完這一切,這些原來的突伽信徒覺得還不夠,又請求玄奘為他們授戒,從此放棄原來的信仰,開始篤信佛教。


    恒河遇險,是玄奘西行途中遭遇的最危險的一次劫難。然而,他不但神奇地渡過了難關,死裏逃生,而且還憑借人格魅力與寬容博大的胸襟,成功地讓一批窮凶極惡的強盜改邪歸正,成為虔誠的佛教居士。這不能不說是一次奇跡,玄奘再次書寫了一段活著的傳奇。


    成功化解險境後,玄奘和同伴們收拾行囊,繼續沿恒河順流而下,至阿耶穆佉國。更向東南行了七百餘裏,再渡恒河及南雅木那河,到缽羅耶伽國。


    在婆羅門教以及印度教的神話之中,恒河與雅木那河之間的這片肥沃的土地,被尊為土地女神。而兩河交匯處的缽羅耶伽則被視為女神的生殖器官,象征著創造、活力與生生不息。兩條大河交匯處的水麵顏色深淺不同,乃是神明在此會合的象征。每天來這裏沐浴的婆羅門信徒絡繹不絕。


    許多虔誠的信徒選擇了一種匪夷所思的方法在此修行:他們在河麵上打下一高一低兩根木樁,兩根木樁都露出水麵。每天日出之前,他們從岸邊涉水爬上這一對一對的木樁,一隻手抓住高一些的柱子,一隻腳踩在矮柱子上,另一隻手和另一隻腳不彎不曲,淩空張開。然後抬頭挺胸,麵對著太陽的方向伸長脖子張目注視——早晨,日出東方,他們就麵對東方;正午,太陽升到天頂,他們也跟著仰麵朝天;傍晚,日落西山,他們繼續追隨著夕陽……整整一天時間,所有修行者的身子都會以手抓著的高柱子為軸心,隨著太陽的方向慢慢旋轉,不吃不喝,直到日落才從上麵下來。第二天天亮,重新開始。他們希望通過這樣周而複始的苦行,能出離生死,解脫輪回。當然,有一些人由於體力不支而跌落河中,沉沒在滔滔恒河之中。而在其他修行者看來,這就是解脫,這就是升天。許多人數十年如一日,從不懈怠,直到落水而死的那一天。


    同時,每天還會有很多的人跋山涉水,從各個國家來到缽羅耶伽,焚香沐浴,絕食七天,然後抱著沙袋、大石頭之類的東西沉河自殺。他們認為,在這裏去世,能升入天堂。


    玄奘看到這一切,百感交集,五味雜陳。這些外道的苦行精神,很讓人敬佩;但他們尋求解脫的方法,實在可笑之極。他們一行離開兩河交匯處,來到了憍薩彌國,再經鞞索迦國,終於到達玄奘向往已久的舍衛國。


    這裏是佛陀駐錫最久、說法最多的地方。當時,舍衛城有一位富商,名叫須達多。他心地善良,憐憫那些無家可歸的孤兒與孤寡老人,經常布施財物幫助他們,久而久之,被人們譽為“給孤獨”長者。他到王舍城經商時,恰逢釋迦牟尼佛在王舍城傳法。他偶然聽到了佛陀說法,若飲醍醐,豁然開朗。當下邀請佛陀到自己的國家弘宣佛法。


    為了給佛陀尋找一個適合長期居住的場所,他走遍了舍衛城,最後相中了城南五六裏處的一片園林。這片清淨閑曠的花園,乃祇陀太子精心營建的,自然不肯輕易轉讓。再說,人家貴為太子,自然不缺錢花,所以當須達多提出要購買花園時,太子理所當然地拒絕了。可是,這須達多三番五次懇求,太子為了讓他知難而退,說道:“你若能用黃金鋪滿花園,我就賣給你。”沒想到,那須達多將自己的家產都換成了金幣,用大象馱來,真的開始以黃金鋪地。


    太子又驚又奇:是什麽原因讓須達多非要購買這片園林?莫非這裏的地下埋藏著什麽寶貝?當祇陀太子知道他是為了供養佛陀時,很是為他的誠心所感動,立刻決定將園中所有的林木奉獻給佛陀。兩人合建精舍,故而以兩人的名字命名為“祇樹給孤獨園”,又名“祇園精舍”。


    精舍竣工後,釋迦牟尼佛曾於此度過二十四個雨季,佛教的大多數經典亦說於此地。舍衛城的祇園精舍,與王舍城的竹林精舍,並稱為佛教最早的兩大精舍。


    玄奘到來時,祇園精舍已經完全荒廢了,殿宇坍毀,唯餘故基。東門左右,阿育王所建的高達七十餘尺的兩根石柱依然聳立,園內一磚室巍然獨在,並供奉著一尊著名的佛像。祇園精舍的周圍佛教聖跡很多:東北角上有一座塔,是佛陀親自照顧生病比丘的地方;西北角也有一座小塔,是為了紀念佛陀的兩大弟子舍利弗與目犍連鬥法而建的;東邊由北向南排列著三個大坑,這裏就是婆羅門教徒利用桃色新聞陷害佛陀的地方。


    玄奘等人從舍衛城東南行八百餘裏,來到釋迦牟尼佛的故鄉——迦毗羅衛國。玄奘到來之時,迦毗羅衛的都城早已頹毀。宮城遺址的正殿現改建為精舍,其內供有佛陀的父親——淨飯王的遺像;北側王後的寢殿,亦改成了精舍,供奉著佛母——摩耶夫人的畫像。


    離開迦毗羅衛城後,玄奘一行到佛陀出生的藍毗尼朝聖。他自此向東,經過一片五百多裏的森林,來到中印度的藍摩國。又經過一片大森林,進入拘屍那揭羅國,這裏是佛陀示寂的地方,如今也是一片荒涼。


    玄奘一行從佛涅槃處的大森林繼續行走了七百裏,來到了西臨恒河的波羅奈國。這裏的人們大都信奉婆羅門教。玄奘站在恒河西岸,看到那些外道修行者有的剪斷頭發,有的渾身塗炭,有的赤身裸體,修行形式五花八門。還有一個人在練習水上漂的功夫。當然,他所能做到的是翻來覆去的水下沉——雙腳一踏上河麵,就落進了水中。


    見此情景,玄奘忽然想到了佛典中記載的一個故事。


    有一天,在恒河渡口,正在等待渡船的佛陀與弟子們遇到一位苦行梵誌[36]。苦行梵誌明知故問地問佛陀在幹什麽。佛陀說等待渡河。苦行梵誌頗為驕傲地說自己有超人的能力,可以從水麵上走著過河。任何人都能看得出來,這是一種故意挑釁,而且那梵誌儼然占了上風。弟子們都知道佛陀神通具足,懇求佛陀給這個自以為是的家夥表演一下神通,震懾他一下,讓他不敢再小瞧佛教。沒想到,佛陀卻說:“我們上船吧!”大家坐船到達對岸之後,佛陀問船家要多少錢,船家說:“一人一文錢。”佛陀轉過頭來對弟子們說:“你們都看見了吧,他這樣的法力,就值一文錢。”


    玄奘沒有淩空飛行的神通,他乘渡船過恒河後,向北上行十餘裏,到達佛陀初轉法輪的鹿野苑。當初,釋迦牟尼佛在菩提樹下證道之後,首先來到了這裏,為憍陳如等五人講說了四聖諦(苦、集、滅、道)和八正道(正見、正思惟、正語、正業、正命、正精進、正念、正定)。


    佛陀還對他們五個人說,修行佛法應該避免兩個極端:一個極端是放縱自己,完全沉浸於世俗的享樂;一個極端是無視身體的基本需要,一味強調苦行。這兩種極端都不能悟道,必須走中道——脫離邪見,不落二邊,不偏不倚,圓融無礙,才能獲得心靈的自由與解脫。


    憍陳如聽完佛陀講述,最先明白了佛法的道理。其他四人也相繼證得法眼淨——能夠準確觀察到宇宙人生的真理,不再疑惑。於是,他們五個人與佛陀組成了最初的僧團。至此,佛教的佛、法、僧三寶具足。


    現在的鹿野苑,千年來陸續建成了一座座寺院群落,共住僧一千五百餘人,都學小乘佛法。玄奘離開鹿野苑,沿著恒河東行三百裏,經戰主國,再渡河向東北行一百四十裏,來到毗舍離國。佛陀在世時,這裏是離車族的都城,佛陀曾屢屢行化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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