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戒日王的實力擺在那裏,鳩摩羅王當然也不能貿然翻臉;同時,戒日王剛剛結束了一場征戰,軍隊亟待休整,如果真的為了玄奘開戰,並沒有必勝的把握。所以,盡管兩人嘴上氣勢洶洶,卻並未真正打算開戰。於是,鳩摩羅王調集兩萬象軍,逆恒河而上,護送玄奘去見戒日王。


    動用兩萬大軍為一位僧人護駕,可謂空前絕後,聞所未聞。玄奘在印度所受禮遇之高,由此可見一斑。


    這個鳩摩羅王,常常像孩子一樣天真可愛。戒日王的駐地在恒河南岸,他卻命令大軍在恒河北岸紮營,將玄奘安置在軍營正中預設的行宮,然後他自己渡河前去見戒日王。戒日王知道他是出自對玄奘的敬愛,所以才出言不遜,就不再加以為難。戒日王隻是問玄奘眼下在哪裏,鳩摩羅王回答在行宮中。戒日王又問:“為何沒有一同前來?”


    鳩摩羅王反問:“既然大王您如此崇信佛法,又怎麽可以讓玄奘法師渡河涉險前來拜見您呢?”


    戒日王在自己的額頭拍了一巴掌,說道:“哦,對,是我錯了。你先回去,明天我親自前去禮請。”


    鳩摩羅王回到行宮,向玄奘通告了他見戒日王的經過,並且預測說:“戒日王雖然說的是明天過河來,但我猜想他一定急不可耐,恨不得馬上見到您。所以,他可能今天晚上就會來。如果他來了,您不必出去迎接。”


    果然,初夜時分,哨騎前來報告,說是河中出現成千上萬的火炬,同時傳來響亮的步鼓聲。步鼓,是戒日王專用的信號標誌。他出行時,一定有幾百名金鼓手隨從,他走一步就敲一下,稱為節步鼓。全印度隻有戒日王才能這樣,其他國王不能仿效。因此,可以確定是戒日王連夜而來,鳩摩羅王立刻率領人到河邊去恭候迎接。


    身材魁梧、麵如明月、滿身珠寶的戒日王,在鳩摩羅王的陪同下來到行宮。戒日王見到玄奘儀表堂堂,頓生敬仰之心,他在玄奘座前傾金山、倒玉柱,俯下萬尊之軀,行頭麵接足禮——在印度,唯有弟子對師父、晚輩對長者,才行這最尊貴的禮節。他散花、頌偈讚歎玄奘之後,才問道:“法師從中國來,弟子聽說貴國有部《秦王破陣樂》,不知秦王是何人?有何豐功偉績,以至要如此稱揚他?”


    《秦王破陣樂》是一部集歌、舞、樂於一體的大型綜合性歌舞劇,主要歌頌了秦王李世民的英勇戰績,是在《破陣樂》[3]的基礎上發展起來的。


    貞觀元年(公元627年)正月初三,為慶祝李世民登基,宮廷樂工在皇帝春節宴請文武百官之時,正式演奏了《秦王破陣樂》。從此,這首樂曲成為唐朝最流行的一部大曲,它雄壯激昂的旋律、恢宏磅礴的氣勢,象征了大唐帝國蒸蒸日上的國力和勇於開拓進取的精神!玄奘能在萬裏之外的印度,聽當地最傑出的國王以羨慕的口吻說起《秦王破陣樂》,自然是心潮澎湃,倍感自豪。於是,他理所當然地成為大唐的民間外交家:


    “此歌者,讚美我國賢君之高德也。”


    玄奘故意停頓了片刻,才侃侃而談:“我的祖國對於那些懷聖賢之德,能除暴安良,救民於水火之中的人,就歌而詠之。上至國家的宗廟之樂,下到黎民百姓的口頭小曲,都為古今的聖賢歌功頌德。秦王就是當今大唐的天子。他在未當皇帝之前,被封為秦王。當時,中國正處在戰亂時期,百姓流離失所,屍橫遍野。秦王以帝子之親,應天策之命,英勇善戰,統帥大軍征戰四方,平靖兵匪,肅清海內,將人民從兵燹之中拯救了出來。人民感念他的恩德,就譜寫了這支樂曲頌揚他。”


    戒日王聽了玄奘的話,讚歎道:“這樣的人,是上天派來為人民當家做主的。我當麵東朝之。”


    正是因了玄奘的努力,使得戒日王對大唐帝國充滿了由衷讚美和無限神往。他很快就派出使節訪問大唐,並於第二年抵達長安。其後,印度與唐朝友好往來,建立了良好的關係。的確,在玄奘離國出行的十九年裏,他把中國人聰慧善良、品德高尚的美名傳播四方,而且把大唐國家的德威遠播四方。因為,在外國人的眼裏,玄奘就是大唐!


    之後,戒日王告辭回宮,準備第二天正式迎接玄奘。


    翌日一早,鳩摩羅王陪同玄奘渡河,去見戒日王。當他們走近行宮時,戒日王已經率領近臣、法師等二十多人站在宮外等候。他們將玄奘迎進行宮就座,再次奏樂、散花,以珍饈齋供。


    禮畢,戒日王問:“弟子聽說您著有《製惡見論》,帶來了嗎?”


    玄奘將論著呈上。戒日王讓一位侍從當眾誦讀。聽完後,他高興得手舞足蹈,扭頭對在座的小乘法師們說:“太陽照耀,螢火蟲和燭火就失去光亮;天雷震蕩,就聽不見鼓鑼與錘鏨的聲響。現在,你們各位所信奉的小乘之宗,一一被大唐高僧破斥了。請問,你們哪一位能夠站出來,用自己的教義與他當場辯論呢?”


    在座的各位小乘法師麵麵相覷,沒有一個人敢當場反駁玄奘。


    戒日王見狀,冷冷一笑,說道:“各位平日能言善辯,自稱‘解冠群英,學蓋眾哲’。你們經常發難,毀謗大乘,怎麽聽說今天有大唐高僧前來辯論,就借口要去朝禮聖跡,紛紛逃避呢?我現在知道了,原來你們都是一群無能之輩。”


    玄奘感到這樣對各位小乘法師不公平。因為他們原來沒有見過自己的《製惡見論》,倉促之間,自然無法應戰。於是,他將自己的觀點拆解開來,細細講了一遍。那些法師聽後,心服口服,當眾歡喜讚歎玄奘不已。


    戒日王有一位寡居的妹妹,聰慧利根,對小乘善正量部的教義很有研究。她坐於戒日王身後,聽了玄奘的講解,深感大乘佛教奧妙無窮,歡喜雀躍,欣然改宗。


    戒日王眼見自己的妹妹都被玄奘折服了,真是太興奮了。高興之餘,他突發奇想:將那爛陀寺與烏荼國小乘佛教徒之間的辯論,擴大範圍——擴大到全印度。讓所有的小乘論師,都來向這位大唐高僧挑戰。


    想到這裏,他對玄奘說:“法師的論著的確高明,弟子與在座小乘法師都很佩服。但是,其他各國的小乘和外道沒有見過法師的真知灼見,恐怕仍然抱殘守缺,執迷不悟。因而,我想在曲女城為您舉辦一次規模空前的辯論大會,通令五印度的沙門、婆羅門以及各種外道統統前來集會,一則顯揚大乘佛教的微妙義理,以斷絕他們的毀謗之念;二來讓他們一睹法師的崇高盛德,摧伏他們的驕慢之心。”


    這就是說,讓玄奘去迎接全印度所有高僧、婆羅門以及其他外道的挑戰!


    盡管玄奘修養極深,溫文爾雅,能夠處變不驚,但仍然被戒日王的這個決定嚇了一大跳!要知道,古來由於印度地理環境優越,氣候條件良好,簡單耕種就能豐衣足食,所以印度人閑暇很多,尚好思辨,各種學術都非常發達。因而,印度各種宗教十分發達,用佛教的話說,有“九十六種外道”。同樣因為如此,原始佛教才能發展成現在的大小乘崢嶸並立、各部派爭奇鬥豔的洋洋大觀。同時,印度的高山大川、森林鄉野之中,臥虎藏龍,不知隱居著多少高人。他們的學識高深莫測。而玄奘,雖然十幾年間積累起了很高的聲望,但畢竟印度是佛學的發源地,他一個外來的留學僧,從語言到邏輯習慣都有先天的缺陷。萬一失敗,就意味著前功盡棄,身敗名裂。根據印度辯論的傳統,他很有可能因此而輸掉自己的腦袋!


    然而,玄奘依然沒有絲毫畏懼和猶豫,他毅然選擇了擔當,坦然麵對有生以來最大的挑戰。


    從這一刻起,一位來自東土大唐的異國高僧,已然擔當起了維護大乘佛教在印度的地位與聲譽的曆史重任!


    這一年,玄奘虛歲四十有二。


    五印度盟主戒日王發出通告,邀請各國國王、佛教各宗派論師、婆羅門、外道學者等齊集曲女城,參加規模空前的辯論大法會。


    詔令發出,戒日王與鳩摩羅王各自率領著自己浩浩蕩蕩的大軍,陪同玄奘向曲女城大會場進發:戒日王帶著那支遠征凱旋的大軍行進在恒河南岸,鳩摩羅王指揮著兩萬象軍開進在恒河北岸,河麵上,還有上萬艘艦船一起開動。這一路上,幢幡遮空,旌旗蔽日,鑼鼓喧天,樂曲回旋。他們足足走了九十天,直到臘月才到達曲女城。


    在這三個月的時間裏,恒河之畔的曲女城成為全印度關注的焦點。無數的人從四麵八方朝這裏趕來。如期到達的總計有:十八國國王,精通大小乘的高僧三千餘名,婆羅門及外道兩千多人,以及那爛陀寺的一千多名僧眾。這些來自印度各地的高人,都是各教派、各宗派、各學派挑選出來的頂尖人物,博學善辯且各有專長,玄奘麵臨的將是怎樣的一種精彩?


    前來觀看這場辯論的民眾更是高達數十萬人。一時之間,場內場外人山人海,好不熱鬧。戒日王早已在會場搭建起兩座大殿,其內安奉佛像,並做法堂之用,每座大殿可容納一千多人。各位國王的行宮,就在會場西麵五裏的地方。


    經過緊張而隆重的準備,辯經大會正式拉開帷幕:


    戒日王與鳩摩羅王先從行宮中請出佛陀金像,安奉在大象背上的寶帳中,並走在隊伍的最前麵。戒日王扮作帝釋天[4],手持白拂隨侍在右側;鳩摩羅王扮作梵天[5],手執寶蓋行進在左側。兩人都是頭戴天冠,垂瓔佩玉,護送著佛像緩緩前行。隨後是兩頭馱著巨大花筐的大象,一路拋灑著繽紛的花雨。其後是玄奘和高僧們乘坐的大象隊伍,十八位國王和王公大臣們則乘坐另外三百頭大象,護衛在兩側。


    到達會場門口,戒日王親自捧著金佛像走上大殿,安放在寶座上。然後,他和鳩摩羅王及玄奘、十八國國王,依次上前禮拜供養。隨後,戒日王首先請十八國國王入座,再請各國高僧一千多人入座,接著請婆羅門以及有名的外道五百多人入座,最後才請各國大臣兩百多人入座。其餘的僧俗人等,隻能安置在院門外麵。


    等內外都入座後,開始依次設席供養佛、玄奘及諸位大德。供佛及僧已畢,戒日王親自動手,鋪設獅子寶座,請玄奘升座,擔任論主。玄奘升座後,先闡揚大乘宗旨,說明自己作論的本意。然後由那爛陀寺沙門明賢法師宣讀《製惡見論》。另外散發了一些抄本,並懸放在會場門外。玄奘大義凜然地遍告大眾:


    “若其間有一字無理能難破者,請斬首相謝。”


    這種舍我其誰的氣概,說明玄奘對自己的佛學修養、對自己的學術著作,有著強烈的自信。結果,直到第一天法會結束時,竟然沒有一個人站出來與玄奘辯論、問難。


    一連五天,隻有玄奘升座宣講大乘佛法妙旨,破斥群邪外道,卻沒有人能出麵反駁。這時,一些心胸狹隘的小乘信徒,因為自己信仰的教義被玄奘批駁得體無完膚,又無法用義理來與之抗衡,便懷恨在心,打算謀害玄奘——不能在理論上戰勝你,就在肉體上消滅你!


    舉行規模空前的大法會,戒日王當然布置了應有的保衛措施。聽到這個風聲後,戒日王馬上親自登台,先揭穿了那些居心叵測的人意欲謀害玄奘的陰謀,然後又宣布了三條嚴令:“一、有膽敢陰謀加害玄奘法師者,斬;二、有膽敢肆意謾罵誣蔑玄奘法師者,割舌;三、正常辯經不受任何限製。”此後,那些有不良企圖的人便不敢輕舉妄動了。


    玄奘遭遇的第一場法戰,居然是一場內戰——因為最先向他挑戰的人,是來自那爛陀寺的三藏法師智光。智光是戒賢門下的上首弟子——大徒弟,在玄奘到來之前,他一直在戒賢所有的弟子之中,以學問淵博、五明無不洞達而排名第一。但現在,玄奘這個來自異國他鄉的人,儼然已經取代了他的位置。因此,他心中有些不服,於是借曲女城大法會的機會,公開向玄奘發難。


    不過,這並不屬於落井下石之類的乘人之危,更不關乎什麽人品道德,而是正常的學術交流。古來,在佛教法理、教義、修行探討之中,一直有著“臨機不讓師”的優良傳統。石塊相擊,才能迸出熾烈的火花;雷電交加,方可撞出照徹天空的閃光。所以,智光敢於在這個時候出麵向玄奘挑戰,乃可敬可佩之舉。


    三藏法師智光,精通大小二乘及四吠陀[6],他在那爛陀寺的地位僅次於戒賢,可見早已成為全印度大乘佛教數一數二的高僧了。因此,他與玄奘的這場法戰可謂棋逢對手,將遇良才,長矛對快槍,針尖對麥芒。智光單刀直入,玄奘箭鋒相拄,兩人你來我往,辯論了半天多也不分勝負。不過,玄奘在言談話語中發現智光不曾致力於大乘方等[7]經典,所以不能將所有的大乘經典融會貫通。此後,玄奘直指他的要害所在,智光氣焰頓時被挫,敗下陣來。


    智光法師在經過了與玄奘的這場法戰之後,受益良多。正是因為受挫於玄奘,被一針見血地指出了修學的缺陷,他才幡然頓悟。其後,他下工夫彌補自己的不足之處,所以能在戒賢大師圓寂後,接任那爛陀寺住持。


    對於小乘論師們來說,這個法會有些尷尬。首先,主持大會的戒日王信奉大乘佛教,在聽了玄奘的《製惡見論》之後,又直言不諱地挖苦了小乘論師們一番。他們有些人懾於戒日王的權勢威嚴,因不敢得罪而選擇了回避。更多的人則自覺不是玄奘的對手,不敢出頭。不管怎麽說,長時間無人出麵應戰,對他們來說無疑也是極大的羞辱。正當小乘僧人們尷尬萬分之時,一位年輕法師站了出來。他就是著名的小乘三藏法師慧天。


    慧天是一位後起之秀,比玄奘還要年輕。然而,他於小乘十八部派的教義,無一不練達,為五印度小乘學人所推重。更為難得的是,他誌堅操遠,品格高尚,因此他年紀輕輕就出任了摩訶菩提寺的方丈。


    中印度菩提寺,規模雖然不如那爛陀寺,但也是藏龍臥虎,高僧輩出。玄奘在遊學時曾與慧天切磋過佛教義理。長江後浪推前浪,如同玄奘的學問已經超越自己的老師戒賢一樣,慧天在小乘佛教界的學養,也隱隱在般若毱多之上。


    而今,慧天見本宗派那些能言善辯的論師們個個瞻前顧後,顧慮重重,於是就當仁不讓,果敢地站了出來。


    玄奘情知這才是真正的對手,不敢怠慢,全力應戰。兩人相互致禮後,玄奘首先立自己的大乘之旨,慧天也豎自己上座部之宗。玄奘性情穩重,理論紮實,所以從容不迫,大開大闔,雄辯滔滔;慧天聰明機警,思維敏捷,因而思路清晰,學富詞麗,言語犀利。兩人在戒日王、鳩摩羅王以及十八位國王的密切關注下,在百千萬大眾麵前,一日之內往複了無數回合,難分高下,隻好翌日再戰。


    第二天,玄奘與慧天抖擻精神,各自施展所長,再次激烈交鋒。慧天不愧為後進的儀表、部派佛教的高人。然而,闡揚佛教正法,教義之圓融、說法之微妙、理論之深奧,沒有超越大乘佛教的。再加上從中土大唐來的玄奘,自幼接受中國文化的熏陶,修養極其深厚。而今他又在印度參修遊學十五六年,孤明先發,洞悉入微,可以說是融中印兩國文化之大成,因而,在對決中漸漸占得上風。


    此時的兩人,都是為自己的信仰而戰,所以務存正理,靡護人情——雖然兩人是老相識,卻都不肯溫良恭儉讓,必須辯到一方詞窮為止。慧天的小乘佛教義理,不如後來發展起來的大乘佛教思辨色彩濃厚,所以最後無話可說、無理可申,隻能聽著玄奘滔滔不絕地論辯。最後,玄奘對慧天,也是對所有的小乘信眾說道:


    “……所謂耽玩羊鹿,棄彼白牛;賞愛水精,舍頗胝寶。明明大德,何此惑之滯歟?又坯器之身,浮促難守。宜早發大心,莊嚴正見,勿使臨終方致嗟悔。”


    玄奘在這裏用了一連串形象、有趣的比喻:羊與鹿拉的車,裝載的人自然很少,象征小乘;而白牛車運送的人要多得多,譬喻大乘。水銀珠子看似晶瑩閃亮,光澤不亞於真正的寶珠,然而,它雖然好看,卻不實用。你慧天法師也是聰慧之人,如何就不明白這個道理呢?要知道,我們的身體並不堅固,不知哪一天就一命嗚呼了。所以你們要早發菩提之心,宗仰大乘,千萬別到臨終之時追悔莫及。


    玄奘這一番話,殷殷切切,有情有義。三藏法師慧天心服口服,起身認輸。


    罷席之後,兩人不但沒有因此生隙,反而相見豁然,真誠一笑,友誼比從前更牢固了。後來,玄奘回國之後,慧天法師非常懷念他,且去信讚頌他,並贈細棉布兩匹以示敬意。


    看到連慧天都敗下陣來,更沒有人敢出言反駁玄奘了。


    然而,樹欲靜而風不止。戒日王組織的這場辯論,儼然成了一場佛教內部大小乘之間的宗派之爭,而在印度占有優勢地位的婆羅門教與眾多外道,幾乎被放在了看客的尷尬位置上,好像他們連參與辯論的資格都沒有。再看看大會現場的情況,戒日王與那些王公大臣們,對以玄奘為代表的佛教高僧畢恭畢敬,崇拜有加,而對他們倍加冷落。於是,一些婆羅門的亡命徒便把無名火撒向了這次法會的源頭——戒日王。


    那天,會場的寶台突然發生大火,濃煙滾滾,烈焰騰騰!觀眾驚慌失措,爭相逃命,會場亂作一團……


    幸好,戒日王早有預案,滅火隊訓練有素,火很快被撲滅,沒有危及玄奘與其他高僧們的安全。但是,火警剛剛平息,更嚴重的惡性事件接踵而至:戒日王正要過來察看寶台的損壞情況,突然,一個刺客從人群中衝了出來,手拿明晃晃的鋼刀,直撲戒日王!


    因為驟然事發,國王的衛兵尚未來得及抽出兵刃,那刺客已經撲到了戒日王跟前。電光石火,就在鋼刀砍向自己腦門的刹那,戒日王居然用手中的權杖將利刃隔開了。他畢竟是從死人堆裏拚殺出來的一代梟雄,所以臨陣不亂。他迅速後退兩步跳到高台上,居高臨下,與刺客展開搏鬥。三五個回合後,那刺客腳下一滑,摔倒在地,被戒日王俯身擒住了。


    更不可思議的是,差點被人謀殺的戒日王臉上沒有一點驚慌,也不見憤怒之色。他沒有聽從其他國王處死刺客的建議,而是讓手下的大臣去細細審問。原來,有五百名婆羅門看到佛教受到隆重禮遇,而他們無人理睬,所以怒火中燒,指使亡命徒發射火箭,焚燒寶台,並想趁亂殺死推崇佛教的戒日王。


    縱火案、刺殺案水落石出,幕後指使者被揪出,婆羅門破壞大會的陰謀流了產,一切恢複了正常。


    直到辯論法會的第十八天,也就是最後一天,依然沒有人能辯倒玄奘。於是,在這最後一天,玄奘再三稱揚大乘,讚歎佛的功德。與會的人都認為這是自己平生聽到的論據最充足、說服力最強的說法,心中非常佩服。因而,許多人棄外道而歸正途,舍小乘而師大乘。


    戒日王見無人能辯勝大唐高僧玄奘,對之益發敬重崇拜,再度供養給他許許多多貴重的金銀財物。其他國王見狀,也紛紛慷慨解囊,供養玄奘各種珍奇寶物。然而,玄奘全部婉謝,一概不接受。戒日王又命令手下的侍從在大象背上安置寶座,請勝利者玄奘乘坐,並照印度古老的風俗遊行全城。但玄奘充分顯示出一位佛教大師謙遜、淡泊的美德,他悄然離開,回到帳篷的一個角落靜坐沉思。也許,此時此刻,他的思緒又回到了萬裏之外的祖國……


    戒日王找不到玄奘,無奈之下隻能以玄奘的袈裟代替他巡城,沿途讓人高聲讚頌中國聖僧樹立大乘教義,破斥異見邪說,在十八天的論戰中無人能戰而勝之。會場之中的十餘萬民眾齊聲為玄奘歡呼,城裏城外的人們競相傳說著玄奘的神奇。從此,印度大乘教派尊稱他為“摩訶耶那提婆”——大乘天;小乘學者們也都從心裏敬佩他,稱之為“木叉提婆”——解脫天。也就是說,在整個印度的佛教界,不管任何宗派都認為玄奘已經達到了那個時代佛學的最高水平,已經成為戒賢、般若毱多之後最傑出的佛學大師。從此,玄奘在五印度聲名遠播,一直被人傳頌到如今。


    在佛陀的故鄉,在佛教的發源地,一個中國留學僧能獲得如此至高無上的榮譽,可謂空前絕後,千古無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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