釋地藏在九子山人跡罕至之處安頓下來之後,回想自己入唐二十多年的參修經過,梳理所學的各宗各派的佛教義理以及修證方法,深深感到,若無佛經原典為鏡鑒,必將歧路叢生。於是,他下山直奔南陵,請俞蕩居士為他抄寫四部佛經:天台宗宗經《法華經》,華嚴宗所依經典《華嚴經》,法相宗與達摩之禪所共依的《楞伽經》,以及世尊入滅之前所說的最後一部經典《涅槃經》。


    俞蕩說:“《華嚴經》長達八十卷,就是請多人分頭抄寫,恐怕也需要一些時日。我估計,大約得半年時間。”


    釋地藏道:“貧僧不著急。你何時抄寫完畢,我下山來取。”


    “那倒不用,到時候,我派管家帶人給您送去。”


    臨別,俞蕩拿出一柄製作精美的禪杖,上部的杖頭裝有金屬所製的塔婆形,附有大環,大環上穿有小環,搖動時會發出清脆的金屬聲。僧人行腳時,可用於驚動、驅除毒蟲等動物;行乞時,用來警覺施主——根據佛陀的教誨,古代僧人乞食入人家,不能敲門,應該振杖出聲。俞蕩給釋地藏專門定製的這條錫杖,通體金色,頂頭還鑲嵌了一塊紅紅的寶石,很是璀璨奪目。


    釋地藏說:“貧僧在山中隨便揀一根藤木即可為杖。俞居士,你這是何必呢?”


    俞蕩說:“您長期居住在荒無人煙的深山,肯定會遇到蟲狼虎豹,必須有一根結實的禪杖防身。至於那寶石,是管家夫婦執意要安裝的,說是聊表心意。”


    說著,俞蕩又往他行囊裏塞了一些銀子。釋地藏笑道:“在我那山穀之中,金銀珠寶還不如沙土有用。你給我帶那些幹什麽?若可能,你給我裝一些米糧好了。我自己雖然可以以鬆花、野菜充饑,但憐生畢竟還小,正是長身體的時候,不敢太委屈他。”


    俞蕩笑道:“大師您真是不食人間煙火的世外高人。從南陵到青陽,路途遙遙,您背上百十斤米,豈不累死!我給您的這些銀子,是讓您就近在山下買一些食物及日常用品。”


    釋地藏不好意思地摸摸自己的光頭,自嘲說:“貧僧山居日久,忘了銀子還是有些用處的。”


    半年後,俞蕩派人將抄好的四部佛經送入山中。釋地藏如獲至寶,自此隱山,渴飲澗水,饑食白土,跡絕人裏。


    轉眼,釋地藏入住東崖已經三四年時間,小憐生也長成了小小少年。師父一有空閑就教他讀書識字,偶爾也指導他打打坐、念念經。憐生雖然從小失去了父母,但在釋地藏的護佑下,健康成長。山中缺糧,釋地藏總是先讓他吃飽,自己再在剩飯裏摻進一些觀音土果腹。憐生冰雪聰明,慢慢學會了摘野果、剜野菜、拾幹柴。因此,一老一少一白犬,在這與世隔絕的九子山中生活得有滋有味,簡單而快樂。


    那年深秋,釋地藏看看憐生身上破破爛爛,已經無法再縫補的衣裳,心裏有些過意不去——七八歲的孩子,已經到了要強的時候,不能再讓他穿這些露肉的衣裳了。再說,冬天快到了,該給他準備過冬的棉衣了。而且,糧食也快吃光了,必須下山化緣去了。


    “師父,還去吳老先生家吧。”憐生說。


    “咱們不能總麻煩吳用之老居士,他家大業大,但用項也大。咱們不能成為人家的負擔。”


    “那就去南陵吧。俞蕩員外可是總盼著您去呢。”憐生眼睛發亮——心裏很向往。可是,師父卻說:“南陵太遠了,來回路上得好幾天,太耽誤工夫。我想,就到山下附近的村莊募化吧。”


    憐生眼裏的小火苗熄滅了。他略等片刻,說道:“師父,冬天也得多儲備一些烤火的木柴,明天,我……”


    釋地藏心裏像明鏡一樣——小憐生長大了,要臉麵了,不願意再跟他去化緣乞討,生怕遭人白眼。他嗬嗬一笑,說道:“那你明天就留在山上吧。”


    第二天一大早,憐生早早起床,打柴去了。釋地藏獨自一人向山下走去。半路上,他忽然看到善聽跟了過來,便將它召到跟前,蹲下來對它說:“山裏隻留下憐生一個小孩子,我不放心。你回去和他做伴去吧。記住,要好好看護著他。”


    釋地藏愛憐地拍拍善聽的脖子。於是,白犬聽話地折了回去。


    山路曲折難行,釋地藏來到山下村落的時候,已是日上三竿了。九子山民眾很淳樸,你家一升米,他家二尺布,紛紛布施。臨近中午,釋地藏剛要到一戶人家用齋,忽然感到一陣心驚肉跳,腦海裏掠過一陣不祥的陰雲。他顧不得吃飯,背起募化來的東西,趕緊回山裏去了。


    他三步並作兩步,飛一般趕回東崖岩洞。然而,裏麵既沒有小憐生的身影,老犬善聽更沒有像往常那樣遠遠地跑來迎接。


    他們去了哪裏?


    他側耳傾聽著山裏的每一縷動靜,似乎隱隱約約地聽到後山有孩子的哭聲。


    山裏別無他人,一定是憐生!


    原來,憐生長在沒有人煙的深山,很少與外人相見,自然很靦腆。他生怕師父變卦,帶他下山要飯去,所以就以砍柴為名,躲到後山。後山更為荒僻,連樵夫都從不光臨,因而他不一會兒就撿了兩大捆幹柴。看看日頭尚早,他就在林中玩耍起來。


    山間叢林彌漫著醉人的清芬氣息。啄木鳥正在“咚咚”地工作著,喜鵲拖著它的長尾巴正在樹上搭房子,它們各忙各的,都不理睬小憐生。而一隻叫得很好聽的小鳥卻像是故意逗他玩,總是讓他隻聞其聲,不見其影。追尋著鳥的鳴囀,他漸漸走進了密林深處,走近了一團幹枯的爛草——


    那是一隻靜靜臥著的華南虎!


    憐生猛然間發現老虎的時候,老虎自然早已注視著他。幸好從小生活在山上,於是他以最快的速度爬上了距離他最近的一棵樹。


    人們都說,老虎是貓的徒弟,狡猾的老貓唯獨沒有將上樹的本領教給它。所以,當背信棄義的老虎最後想吃掉老貓的時候,老貓趕緊爬到了樹上。


    老虎雖然不會爬樹,卻能借助超強的彈跳力,抓著樹皮撲到一丈多高的地方。而憐生慌不擇路——應該是慌不擇樹,他就近爬上的這棵樹的樹幹隻有茶碗粗細、兩丈來高。老虎每次撲上來,幾乎能夠到他的腳。而樹幹分叉後的樹枝太細,難以承受他的體重。再加上老虎的體重達三四百斤,每次撲上來的時候,小樹搖晃得十分厲害,好幾次他都差點被搖晃下來!


    沒辦法,渾身哆嗦的小憐生隻能拚命死死抱著樹杈,不敢鬆手。一次,兩次,三次……饑腸轆轆的老虎一次次地上躥下跳,力圖將小憐生扒拉下來。堅持,堅持,再堅持!老虎與憐生為了各自的目的,都在堅持著。


    趴在樹上本來就耗費體力,加上緊張過度,小憐生的力氣越來越弱,腿肚子開始抽筋,胳膊也酸麻。最終在老虎又一次撲上來撼動小樹時,他就像一枚熟透了的果子,慘叫著從樹上墜落下來……


    小憐生的慘叫之聲,響徹山野!


    然而,老虎咬到嘴裏的,卻是善聽,白犬善聽!


    就在憐生慘叫一聲墜落下來,老虎猛撲過去的時候,善聽也嗅著他的氣味找到了後山。當老虎張開血盆大口咬下去的刹那,善聽若是攻擊它的咽喉或者它的軟肋,固然能使它重傷,但卻無法製止它撕咬憐生。而一旦落入虎口,憐生必然小命不保!因而,善聽不是撲上去攻擊老虎,而是撞開憐生,將自己的身子直接送進了虎口,因而它的脖子被老虎狠狠咬了一口!


    那不過瞬息,憐生趁機爬上了一棵大樹,一棵老虎無可奈何的大樹。而被鮮血染紅了白毛的善聽居然站了起來,凶狠地咆哮一聲,好像要撲上去與老虎搏命!而這隻華南虎也被善聽的凶悍驚呆了,居然轉身逃跑了。


    老虎剛剛離開,已經流幹最後一滴鮮血的善聽便委靡倒地,漸漸停止了呼吸……


    等到釋地藏循聲找來的時候,追隨了他二十多年的白犬善聽,身子早已經徹底涼了。抱著它的小憐生也早已哭啞了嗓子。


    山中無皇曆,悠然不計年。不知不覺,釋地藏和小憐生住山已經六七年時間了。


    不見孩子長,隻見衣裳爽。山中野菜混雜糙米的粗茶淡飯,非但沒有影響憐生發育,反而催發得他周周正正,十一二歲就長成了半大小子模樣。苦難與貧瘠哺育的孩子更懂事、更勤勞,也更感恩。憐生小小年紀,卻很知道體貼師父。為了節約糧食,釋地藏長年堅持日中一食——每天隻吃一頓飯,而且還要摻上觀音土。尤其是冬季大雪封山之後,他經常入定,往往一定就是三五天。久而久之,他的身體日益枯槁。小憐生是個有心人,為了讓師父補養身子,這一年他從深山之中采掘了許多黃精,經過九蒸九曬精心炮製,以便將來冬天時給師父做經久耐餓的黃精飯。


    初秋的一天晚上,釋地藏正在打坐,忽然聽到睡夢中的憐生大放悲聲,慟哭不止,而且夾雜著悲涼的呼喊。為了讓他擺脫夢魘,釋地藏輕輕叫醒了憐生。一定是剛才的夢境太悲傷了,醒來很久,憐生仍在哽咽、抽泣,而且再也沒了睡意,躺在床上輾轉反側。


    釋地藏知道,憐生心中一定有什麽放不下的事情,但孩子不說,他不會問。憐生終於按捺不住,爬起來說:“師父,我夢見我的爹娘了。他們,他們……”


    小憐生渾身打了個寒戰,停頓片刻,才心有餘悸地說道:“那個地方,那個地方在一塊巨大的岩石下,有一座深不見底的大池子,裏麵灌滿了濃重的血水,腥臭難當。許多罪犯沉淪其中,頭出頭沒,渾身被腐蝕得沒有一塊好地方。他們潰爛的皮肉一接觸血水,就痛得死去活來,忍不住發出撕心裂肺的哭喊……”


    釋地藏不動聲色地說道:“那是濃血地獄。墮落在那裏的眾生,生前多是一些恣情縱欲的人,違背倫常、忘恩負義的人以及肆意殘害其他生靈、剝奪動物生命的人。”


    憐生自己也明白,根據父母生前的業報,肯定會落入地獄。他眼淚汪汪、可憐巴巴地望著釋地藏說:“師父,那個地方太陰森恐怖了!我父母他們太受罪了!我、我、我太難受了……嗚嗚……”小憐生忍不住又哭了起來。最後,他懇求釋地藏說:“師父,求求您,請您施展一下神通,把我父母拯救出來。”


    沒想到,釋地藏回答說:“我沒有這個本領。不但我沒有,就連佛陀十大弟子中‘神通第一’的目犍連,也無法用神通將他的母親從餓鬼道中拯救出來。”


    據《佛說盂蘭盆經》記載,佛弟子目犍連得到大神通後,想報答父母的養育之恩,他用天眼觀察,看到已經去世的母親因生前貪婪吝嗇,落入了餓鬼道中受苦,瘦得皮包骨頭不成人形。目犍連十分傷心,於是用自己的缽盛上飯,用神力送給母親吃。可是,飯剛送到他母親手中,尚未入口即化成了火炭。目犍連又用缽舀了河水給母親解渴,然而,本來清冽甘甜的泉水到了她的嘴邊,就變成了鐵水!


    目犍連想盡了一切辦法,動用了自己最大的神通,不但無法使母親脫離苦海,甚至連一口飯、幾滴水都送不到母親口裏。他無法救拔母親的痛苦,隻有求助於佛陀。釋迦牟尼佛說:“每一個人所得的果報,都是自己的業力所感。莫說一個目犍連,就是所有神通廣大的天王都去幫你,也不能奈何。因為,神通無法改變業力。”


    目犍連跪在佛前悲號啼泣,請佛哀佑。釋迦牟尼佛有感於目犍連的真摯孝心,特地為他指出了救濟之法:在七月十五設齋供養十方僧眾,能令一切罪障消除。因為這一天是夏安居[40]圓滿結束的日子,許多僧人經過三個月的修學,得以脫凡成聖。所以這一天也是佛歡喜日。十方僧眾之中,有的已經證得阿羅漢果位,有的是十地菩薩,他們的功德像汪洋大海一樣廣大,是人世間最好的福田,在他們那裏下一顆種子,就有極大的福報。因而,在這一天將食物放進大盆中,供養十方僧眾,憑借眾僧的功德之力,身陷三惡道(地獄道、餓鬼道、畜生道)的父母與親友可以得到解脫,轉生天上。


    “噢,這就是七月十五盂蘭盆節的來源。”小憐生恍然大悟,“那好,再等幾天就是七月十五,我也去供僧超度父母。”


    然而,他興奮的神色轉瞬即逝——他與師父窮得叮當響,哪裏有錢呢?釋地藏笑道:“咱沒錢,卻有你精心炮製的黃精呀。布施,並不以金錢的多少為標準。一個窮人盡自己所能幫助他人,比那些富豪施舍千百萬,更具功德。”


    七月十五那天,釋地藏與憐生二人來到池州一座十方寺院,參加盂蘭盆節。說來也怪,那一天,也不知從哪裏來了那麽多的僧人,而且所有人都很喜歡小憐生供養的黃精飯。更巧的是,在這次齋會上,小憐生居然找到了自己的爺爺奶奶!


    原來,憐生的父母外出謀生之後,他的姑姑嫁給池州一戶殷實人家,女婿很孝順,就把嶽父母——憐生的爺爺奶奶接到了池州。因而,當年釋地藏在金陵太平門一帶沒有找到他們。七月十五這一天,兩位老人也來寺院做法事,為杳無音訊的兒子兒媳祈福。恰巧兩個同樣姓名的排位擺在了一塊,爺爺奶奶又看到小憐生與兒子的相貌十分相似,於是無巧不成書,小憐生就不再是孤兒了,他終於找到了自己的家人。


    盂蘭盆節結束後,憐生的爺爺奶奶非要請釋地藏到家裏住幾天不可。盛情難卻,他就到池州城裏小住了幾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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