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見在下之前,可謂避而遠之。見在下之後,便該說是不敢麵對。”


    “我有何不敢麵對你?!”


    “你毀掉了在下的東西。”


    “我與你素不相識,何時毀你之物?”


    杜言秋望向佛堂。


    “你——”


    嚴老夫人似乎明白了什麽。


    杜言秋走向佛堂,推門而入。


    屋門旁側的木桶中積攢了半桶香灰,香灰中還夾著一些不同的黑片。


    杜言秋彎身,手指輕輕夾起一片,指肚搓了搓,那黑片才碎成了黑灰。


    嚴老夫人步入佛堂,關嚴了門,“那鬥笠的主人是你?”


    一絲意外落入杜言秋眼底,“嚴老夫人以為是誰?”


    他之前與薑落落提起鬥笠時,還說以嚴家那般安靜的行徑,暫時不會有什麽異常,所以沒讓阿赫繼續盯著。但他聽了吟鶯的故事之後,決定親自來會會這位嚴老夫人,畢竟那位嚴知縣已經過世,他想見也見不到人。


    嚴老夫人自知行徑暴露,便也直接詢問,“是你轉移了於貴頭顱所在位置,還是你與羅星河舅甥二人串通,掩蓋頭顱放置的地方?”


    “這二者有何區別?”杜言秋反問。


    “沒有區別。都離不了你從中插一手。你留下鬥笠,不過想讓之後有去龍王廟查看狀況之人以為,有人親眼目睹到一些事情,拿此要挾。你是想拿鬥笠釣人,不想釣到了我嚴家!”


    “所以,嚴老夫人不打算與在下說點什麽?”


    嚴老夫人垂目撥動手中的念珠,“那麽一起奇特的分屍案,拋屍之地分東南西北中,所剩頭顱又豈會隨意丟棄?放眼整個上杭,除龍王廟,還有哪裏更合適?我隻是覺得頭顱應該出自龍王廟,便好奇派人去查看,見到鬥笠後,令我進退兩難,索性燒掉,權當什麽都沒見到而已。壞了杜公子的事,是我不對。”


    “不願惹事的嚴老夫人又說自己是好奇生事?這話能糊弄的了誰?”杜言秋一句冷諷。


    嚴老夫人猛然抬眼,“那你便當我嚴家行凶,將我報之官府,讓張州瑉帶人來拿我!”


    “在下要對付嚴老夫人,在鬥笠未燒之前便會出手。之前張主簿來嚴家時,那頂鬥笠還完好無損。”


    “你想裝什麽好人!”


    嚴老夫人沒想杜言秋如此清楚嚴家的事,那時他的人可是應該被困縣衙的!


    “在下本來就是好人。若非好人,怎會當堂幫於大郎一家開口?若非好人,龍王爺怎會順應在下之話顯靈?”


    杜言秋來到供桌前,點燃一炷香插入香爐,“在下是講公道的。比如眼下,也並不認為吃齋念佛的嚴老夫人會縱容行凶,起碼如今不會。”


    “是麽?”嚴老夫人掃眼杜言秋的背身。


    挺直而冷硬。


    “嚴老夫人若與凶手有交情,或者說凶手就在嚴家,在無法斷定事實的情況之下,應該更擔心凶手行徑究竟是否被人發現,幫助凶手應付此事,而不是隻將鬥笠燒毀,當做什麽事都沒發生。”


    嚴老夫人輕哼,“你也可說是我識破了你的那點雕蟲小技,懶得理會。”


    “若真是凶手,敢賭麽?”杜言秋轉過身,“他如何肯定真假?行凶犯案之人可是容不得一絲紕漏。寧可錯殺一萬不放過一個才是這種殘性深入骨髓之人的行事手段。嚴老夫人已活這麽大歲數,對此人此事見的還少麽?”


    嚴老夫人徐徐長出了口氣,“我前半輩子隨亡夫在家鄉讀書,後半輩子隨亡夫在上杭討生,一輩子從未離開井底,屬實未見多少窮凶極惡之徒。”


    “那還是見過的。不妨說來聽聽?”


    嚴老夫人瞅著杜言秋的臉端詳片刻,嗬嗬笑道,“年輕人,不要想著套我的話,你沒有這個功力。”


    “看來,杜某還得下點功夫,繼續從嚴老夫人身上深挖才行。”杜言秋狀似略有所思,“嚴老夫人燒掉鬥笠之後當做什麽事都沒發生,看似是以為自己搶先完成了一件事。”


    “將此事一分為二來看,其一,若嚴老夫人認為真有人目睹案犯行蹤,燒掉鬥笠,可看做是想破壞此人與案犯交易,阻止二者來往。其二,若嚴老夫人真當是某人雕蟲小技,燒掉鬥笠,等同毀掉此人計劃,看似不願此人引出案犯,但換個方向去看,又何嚐不是想保護某人,防止此人引火燒身?當然,老夫人所想的某人絕非在下!所以,當聽說鬥笠出自在下時,神色意外,而非驚訝。”


    “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麽。”嚴老夫人賣起了含糊,“我可沒有這麽多亂七八糟的想法,都能把我繞暈。”


    “是麽?”杜言秋上前一步,“那我換個說法,以老夫人之見,除了官府,私底下還有誰會在於貴命案中摻和?”


    “都是你的臆想!別說如今,即便亡夫在世,我一個婦道人家也從未對官府之事上心。你問錯人了!”


    嚴老夫人盤膝坐在供桌前的蒲團上。


    杜言秋在她身旁就地盤膝而坐,“二十多年前,鍾寮場冶坑賬房執意狀告場監造假,貪墨貢金,時任主簿的嚴知縣曾勸此人識時務;十幾年前,一鳴書院學子於江邊發生命案,依然是當時身為主簿的嚴知縣去疑犯家中勸其自首。可惜,這二人均未聽從嚴知縣話語,又均在不久之後喪命,致使兩家各自深受打擊。不知除這兩件事情之外,還有多少未曾聽聞之事,有嚴知縣插手其中?”


    嚴老夫人撥動念珠的手指一緊,“亡夫好言相勸,何錯之有?你以何身份向本夫人問話!”


    “老夫人並未質疑,看來對這兩起案件記憶頗深。”杜言秋昂頭望向立於供桌上的佛像,“就當在下是為完成鄧知縣遺願而來。在下相信,嚴老夫人說他曾夜潛佛堂的話為真。但他隻是為請老夫人出麵支持圩田之策麽?”


    “你說還能為何?”


    嚴老夫人捏著枚念珠一動不動。


    “賬目。”杜言秋看向嚴老夫人,“從嚴知縣做上杭主簿時便偷偷留下的另一筆賬目。”


    “簡直無稽之談!什麽賬目?”嚴老夫人沉下臉,“杜言秋,你這是從何處聽到的風聲?我不信是出自鄧毅之口!不管你究竟什麽身份,想在上杭翻出怎樣的一個天,那都是以後的事,休想來我嚴家,折騰我亡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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