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你也敢說得如此直白了。”杜言秋道壓下嘴角那絲淺笑。


    “當年我的堂兄堂姐命案發生時,都是胡知州任上杭知縣。”薑落落看向杜言秋,“我不知道這案子遲遲不破,是否與他有關?”


    “你怎會這麽想?”


    杜言秋注意到,薑落落這話中多了堂兄二字。


    “鞋子。”


    “因為那雙繡花鞋。”


    “是的。”


    薑盈盈的繡鞋出現在鄧知縣腳上,再從鄧知縣之死聯係到馮青堯,又從李素交代的沈崇安也聯係到馮青堯,那與李素有暗中牽連的胡知州豈不是也與命案扯上了關係?


    “繡花鞋的出現,以及鄧知縣半臉塗血起初應該隻是為了擺弄玄虛,借龍王降罪之名,既令人聞之生駭,又讓人覺得鄧知縣是死有應得,借民眾之意,盡快壓下此案。”杜言秋道。


    但是因為薑落落的執著,不僅沒有將她嚇倒,反而就此開始不懈地追查。


    也許,設計此案的人早就開始後悔,不該在此案上多事,畫蛇添足,麻煩不休。


    明明可以讓鄧知縣無聲無息的死去,為何要弄出這般大的動靜?


    “事出意外,必有因!”


    薑落落脫口而出的話也正是杜言秋眼下所想。


    “言秋。”


    薑落落手肘撐在桌麵上,單手托腮,側臉望著杜言秋,“你那日到凶肆買香紙,肯定不是隨意路過。你早在上杭,必定已了解我的事,除了我堂姐薑盈盈,我堂兄薑子卿的死你也定然知曉。”


    “有所耳聞。”杜言秋輕輕地點了下頭,“在龍王廟遇見時,你與羅捕頭話中提到。之後,我便私下打聽過。”


    “是之後才知道的嗎?”薑落落笑笑,神色突然多了幾分凝重,“不論先後,你承認是知道的。我在想,若畏罪自盡的楊鴻根本就不是真凶,那我堂兄的命案其實這麽多年過去也並未破獲,它與我堂姐的命案是不是可能有所牽連,否則怎會正巧二人先後遇害?”


    杜言秋微怔,“你怎突然這麽想?”


    “我白天在縣衙碰到馬躍,問了他一些事。他說我堂兄薑子卿才是書院一霸,為人虛偽,倒是楊鴻坦蕩磊落。他還說若人真是楊鴻殺的,楊鴻肯定會認。可是我想,若楊鴻是坦蕩磊落之人,又怎會隻留一份認罪書而悄無聲息地投江,他應該在公堂上親口承認,說清事實,甘願伏法才是。你說,是嗎?”


    是嗎?


    杜言秋沉默。


    這話身為楊鴻的弟弟楊衡早已想過千萬遍,除了在世的母親,他不知該與誰說。


    可是,就連他們的母親都不信,因為她的長子是夫子們眼中不知上進,又常惹禍的混賬學子,是眾人口中的混世之徒。


    杜言秋遲遲沒有回應。


    即便他依然是麵無表情,可薑落落見他環著的雙臂似乎緊了些,像是想抱牢什麽。


    “我知道你也在意此事,若無真相,你一輩子都不會放下。我也知道為此你吃過許多苦,受過許多辱……”


    薑落落直直地望著杜言秋,對上那雙欲言又止的目光,“小時候,一支甜甜的糖人就是美好,你肯與我分享;與親人失散就是飛來橫禍,你肯帶我尋找。如今你再次出現在我的麵前,換我與你為伴,挖出過去的真相。若冤枉了你的兄長,我會以薑家人的身份親自幫他平反;若……是事實,你是你,也不該承擔他人的錯。”


    “在原本還不知於家被人盯上的真相時,你站出來幫助受於貴連累的於大郎,不是為了在衙門公堂之上出風頭賺名聲,而是想起曾經的自己,不願眼睜睜地看著那受眾人壓製的不公平落在於家。”


    “我說這些就是肯定的告訴你,我知道你就是當年的糖人哥哥。也許是冥冥之中命運早把我們拴在一起,才會有今日我們各懷心結,又一同艱難前行,一同在黑暗中摸爬滾打,迎戰看不到的凶險。”


    見杜言秋隻是在聽,神色依然沒有任何變化,薑落落抬起另一隻手,換做兩手托腮,好似托住了千斤之重。


    “糖人哥哥,我話都說到此,你還不肯與我承認,是打心底裏容不得我是薑子卿的妹妹,視我為仇嗎?”


    薑落落紅了眼眶,盈著的淚好似快要掉下來。


    之前從杜言秋後脖頸上的傷疤肯定了他的身份,但顧及他的考慮,並沒想直接與他挑明,可眼下提到馬躍的話,說出不一樣的薑子卿與楊鴻,這讓她很想盡快與杜言秋敞開心扉,辨明一切。


    薑落落想哭,不是因為杜言秋的沉默。


    她一直以為自己想得開,沒有長輩們所受的傷痛,能夠從容麵對所有,能夠雲淡風輕地談論過去。


    原來不是她足夠從容,不是她擁有雲淡風輕的心性,而是沒有碰到那個能夠將心比心之人。


    她的心不是要像薑家長輩那般為不幸的命運哀傷,而是一直在不甘的跳動、掙紮、尋求解脫。


    她不是需要安慰,而是需要一個能夠走進心裏的相依相伴。


    如此,才是真正的不孤單。


    ……


    滴答。


    那滴淚還是沒出息的落下。


    薑落落吸吸鼻子,自嘲一笑,鬆開雙手想要抹掉那不爭氣的水珠子。


    突然,眼前一晃。


    一隻發涼的手撫在她的臉上,略感粗糙的指尖輕輕幫她拂去臉頰上的淚。


    薑落落微抬起頭,愣愣地看著站在她麵前的杜言秋,像是一座山,擋住了山外肆虐的風。


    四目相對,無聲無言。


    氣息凝固片刻,杜言秋的手緩緩挪到薑落落的頭上,揉了揉絲滑的發,“我是該說你執意呢,還是該說你眼尖?”


    略作停頓之後,一道有力而沉著的聲音從杜言秋的口中傳出,“是,我是楊衡。”


    我是楊衡。


    這短短一句話,喚起一聲久違的名字。


    好似冬日頑強掛在樹梢的枯葉,終於自在的落下。


    “落落,我從未怪過你,也沒有怪過你的爹娘。”


    杜言秋低頭,看著如今長大的小女孩,而他似乎又是當年的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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