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這邊,薑落落已經取出隨身木箱中的工具,帶上布手套掩好口鼻,翻進棺材中,開始為馮青堯的遺體做修整,順便查看馮青堯的傷情。


    見薑落落解開馮青堯的衣衫,楊苕想說什麽,遲疑片刻,什麽都沒有說出。


    由於崖下是鬆軟的泥土,馮青堯身體表麵隻有幾處與崖壁間的擦傷,但因從高處墜落,再軟的泥土也承受不住撞擊,致使馮青堯的骨頭多處碎裂。時至今日,他的內髒早已腐爛,大量腐氣充滿他的腹部。


    除了墜傷之外,馮青堯的身上隻有左臂與右手背各有一處刀傷,與羅星河講述相符,應是被一鳴山莊的護院楚幸所刺,且附和當時的用刀方向。


    馮青堯的右手腕側,也就是在刀傷旁處,與虎口相對的位置還有一處咬傷。也與楚玥說她狠狠咬在馮青堯的手上,“疼得他把刀子丟了”的話吻合。


    所有傷口的位置都顯出更加嚴重的腐爛。隻能從大致外形辨認。


    不過……


    腐爛的外形也該是隨本身的傷口變化。


    薑落落清楚記得那天見楚玥時,留意到她有顆小虎牙,可眼下見到的牙印看起來是整體的寬,甚至從整個口型上看,似乎也比一般女子大?


    再細看,這處咬傷附近也未見有任何特殊的淤血抓痕。


    若按照楚玥所說,當時她能咬住馮青堯的手,肯定還得需要她自己的手能夠抓到馮青堯,單靠嘴力是夠不著的。而她手上使的力肯定也不會小,難免留下抓痕。


    可眼下馮青堯手腕的這處咬傷,就好像很輕易便能咬到似得。


    為了驗證,薑落落又將馮青堯的衣袖捋起,見除了擦傷之外,他整條右手臂都無其他外傷。


    然後,薑落落又對馮青堯從頭到腳仔細查看一番。


    據屍身情況推斷死亡時間與羅星河在一鳴山莊那晚一致。


    當日眾人麵對的是馮青堯,眼下此人也確實死在那時,中刀吻合,咬傷也有,可這牙印……


    見薑落落來回端詳馮青堯的手背,楊苕不禁疑惑,“怎麽了?”


    “讓榆娘揉塊麵團來。”薑落落暫時放下馮青堯的手。


    “榆娘,快去。”


    楊苕不知何由,但知薑落落不會平白無故吩咐。


    “哎。”


    正在燒紙的榆娘也很懂事,應了一聲便起身跑出屋子,沒有多問一句。


    薑落落為馮青堯係好衣衫,又為他的麵容做仔細修飾。


    “馮大娘子,恕我多嘴。楊員外很不喜歡馮公子嗎?”


    薑落落邊為馮青堯補妝邊問。


    “青堯家勢衰微,又不肯聽任爹爹擺布,爹爹豈能接受的了他?”


    楊苕將手伸入棺材,拉住馮青堯的手,“青堯,你不肯聽命爹爹行事,為何還要貪賭坊的那些不義之財,為此傷害無辜?”


    “若非親眼看到躺在這裏的是馮公子,你斷然不信他能做出這些事,是嗎?”


    “想不到,我死也想不到,我的青堯會做出這種事!”


    楊苕盯著薑落落,“若非是羅捕頭親身經曆,我也不信。”


    薑落落心下一怔,“因為我舅舅?”


    “是的,羅捕頭。上杭縣衙中難得的求實務真之人。”


    楊苕對羅星河的評價令薑落落出乎意料。


    “你認得我舅舅?”


    楊苕搖搖頭,“因你薑家的緣故,我聽說過羅捕頭。也曾聽聞關於鄧知縣遇害的一些事,知道此案一路追查下來,雖有那位杜公子的心意,也少不了羅捕頭的出力,並未跟隨人雲亦雲,這份認真在縣衙裏不多見。”


    “可……若不是這份執意,也不會查到馮公子。你不恨?”


    薑落落想到伍文成,同樣都是案犯家眷,她從楊苕的神色中卻沒有看到如同伍文成那般對他們的惱怒排斥。


    “若是事實,我有什麽可恨?若恨,也隻能恨青堯不爭氣。”


    楊苕垂眼看向棺中的人,“可是,我對他也恨不起來。明明我是那麽的厭惡為非作歹之人,卻恨不起青堯……我也是那麽的可恨。”


    “那還是因你打心底不願相信馮公子能夠做出這些事。你了解他的為人,信任他的品性。”


    “嗬……”楊苕淒然一笑,“什麽為人?什麽品性?都是自欺欺人的笑話罷了。”


    “麵團和好了。”


    榆娘端著麵盆回來,“不知夠不夠?”


    盆裏的麵團不小。


    薑落落看了眼麵盆,“夠了。把它分成四份。”


    榆娘依言,把盆中麵團一分為四。


    “你二人各自拿一塊,張大嘴,在上麵咬個印。隻落個牙印就可以了。”薑落落又吩咐。


    榆娘與楊苕疑惑地拿起麵團,依言在上麵咬了一口。


    薑落落放下手中的東西,接過麵團,觀察了幾眼,將麵團放到一旁,“剩下的那兩塊等你家那兩個外出的男丁回來,讓他們也各自咬一口。”


    然後,薑落落便繼續為馮青堯修整。


    上好妝的馮青堯雖然比不得活著的時候,可一眼望去好看了許多。


    薑落落又給他做了傷口處理,用手法掩蓋了幾分腐爛。


    最後為他打理整齊衣衫,收拾好工具,翻出棺材。


    “青堯——”


    楊苕倚著棺材,癡癡地望著棺中之人。


    薑落落出了屋子,從院中水井打了水,洗了洗手。


    就在這時,有人敲門。


    “富貴兄弟回來了!”


    榆娘聞聲跑去開門。


    馮富與馮貴兄弟氣喘籲籲地回到院中。


    “可有收獲?”榆娘急問。


    “別提了!”


    二人無比掃興,“一聽說是為咱家相公送葬,就把我們趕出門。我們把相公平日結交的那些好友家都跑遍了,誰都不肯幫一把。”


    馮富從懷中掏出個錢袋子遞給榆娘,“有人還把之前與相公吃酒,折下的酒錢還給我們,說是不想欠相公的便宜。真是可笑,當初相公好心教他們讀書,怎麽不把束修也算個清楚?”


    “你們怎不把這錢甩他臉上?”榆娘忿然。


    “唉,他給錢咱就收著吧,這時還講什麽清傲?不收也是便宜了他。”


    馮貴說著,見楊苕從屋中走出,“大娘子,我們——”


    楊苕早已聽到他們的對話,“不用說了。就讓官府處理吧。這些都是青堯該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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