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老譚的樣子,老戈猜想這一頁定是在老譚犯病前丟失的,否則他不可能不記得。


    如夢草不過就是一味調製迷香的藥,即便效果比曼陀羅好,也隻是個迷香而已。為何會有人刻意隱瞞?


    老戈回想當年劉老二說起如夢草的情形——


    當時,剛出遠門回來的劉老二到一鳴書院尋找老譚。老譚正得閑,與他在書院山門旁的小屋裏坐著,於是便在他那裏聊起來。


    老譚說到,要劉老二下次出門給捎回點品色不錯的曼陀羅,他配製止痛藥時用。劉老二便說正巧他手上有比曼陀羅更好用的東西,就是剛從安南國帶回的如夢草,不過隻帶回些草籽,得等種植後收成,最遲到來年初夏的時候就能長出頭茬。


    這番談話似乎也並無什麽蹊蹺。


    難道如夢草還有其他用途,劉老二當時沒有多說?


    不過,來年初夏有沒有收幾株如夢草,老戈不知道。


    老戈隻記得劉老二是在來年的秋末病逝。


    後來老譚就開始搗弄劉老二留下的藥草,試錯藥,傷了身子,再之後便從一鳴書院請辭,告老回家休養去了。


    說是休養,可仍然不安生。忘記了前事,卻沒忘記琢磨藥草。後來兒女商議,便依著他,將人送到這譚家祖墳的守院來。


    ……


    “戈老弟,你可有懷疑之人?”


    老譚見老戈在尋思,輕輕扯扯他的衣角。


    “我隻在一鳴書院與你來往,簡單知道些你家中的情形。對你身邊的人不熟。”老戈收起回憶,“這筆記是何時到你手裏?我之前沒見過。”


    “我也不記得啊。反正它就在我的那堆東西裏夾著。我女婿認出這是他二叔的字。”


    “那就可能是劉老二臨終前,與那些藥苗種子一起托付給你的。”老戈心想。


    他記得,這些藥草是劉老二托付給老譚,這話還是老譚犯病前與他說的。


    這筆記上除了詳細介紹那些藥草,還記載了幾味偏方。可能是不願輕易傳與他人,所以老譚之前跟他隱瞞了筆記的事吧。


    “我女兒也這麽說。”老譚看著手中的筆記道。


    “也就是說,從你記得這本筆記時起,就沒見到有關於如夢草的東西。”


    “沒有,絕對沒有。”


    老譚想了想,“要不,問問我的女兒女婿?不知道在我犯迷糊的時候他們有沒有見過?”


    “也不是什麽緊要之物。”老戈站起身,“我本來隻是一時興起,想問你討要幾片葉子嚐個鮮。既然沒有,就算了。”


    “是啊,我都忘記那麽多事兒,這點東西弄不明白算什麽?”


    老譚合上手中的小本子,塞入懷中,“說不定在我得到這本筆記前就已經撕掉。那就得問劉老二嘍!”


    “師父,吃飯了。”


    跑去做飯的孩童從小石屋出來招呼,“老戈,你也來吃。”


    老戈衝這個梳著垂髫的孩童擺擺手,“不了,我該走了。”


    聽說這個孩子是老譚女兒撿的,無家可歸,混在乞丐堆裏常受欺負,征得同意後送到這裏來照顧老譚。


    這孩子年紀雖說才八九歲,卻很懂事,手腳也麻利,能頂個小大人來用,深得老譚喜歡,便收做了徒弟。


    有了這個小徒弟後,老譚便將之前照應他的那個家仆趕走了。


    看到這個小男孩,老戈就想起當初剛到凶肆的薑落落。


    一個在花兒一般的年紀,經受著凶肆的陰涼,被各種死亡澆灌。


    一個像棵小樹苗,栽種在這荒涼的墳場,聽烏鴉悲鳴,與山風作伴。


    “老戈,慢走。”


    小男孩代師父將老戈送出門外。


    老戈走出幾步,回頭向小男孩招招手。


    小男孩疑惑上前,“有什麽事?”


    老戈粗糙的掌心搭在小男孩的頭上,輕輕地摸了摸,“若有人問你,代我捎句話。”


    小男孩抬眼,對上老戈那雙看似混沌的目光。


    “人活著,難免有份執念。薑落落那個強丫頭跟人較勁無非也是因為一個執念。她的執念其實挺簡單,隻是想要一個答案罷了。念在我們師徒一場,我懇請有人能成全她,將她從陷入半腿深的泥潭中托起。我不奢求她能跨越泥潭走向那鬱鬱青青的天地,我隻想薑家能夠留下她這根獨苗,完好的活在眼下……說實話,我不想走到開棺驗屍的那一步,否則……我也無顏麵對那丫頭。”


    老戈緩緩地說完這番話,看著小男孩,“你可都記下?”


    小男孩懵懂地點點頭,“記下了些。聽不明白,記不全。薑落落是誰?”


    “我的徒弟。”


    “哦,你似乎是說他想幹什麽壞事,你想讓人留他一命,不想讓他被人弄死?你還有秘密不想被他知道?開棺驗屍……查看死人?”


    聽小男孩說得如此直白,老戈感覺好像擋在自己麵前的一層窗紙被人捅破,“大致……是這個意思。”


    老戈想想,覺得也該把話再說明白些,“薑落落的堂姐,薑盈盈。”


    “你徒弟的堂姐死了?”


    老戈點點頭,“出於一些想法,有些藏在死人身上的真相在當年我沒有說。這是我與你的私話。就像你與誰說話也不想讓你師父知道。我今日與你說的這些話,你可以告訴那個‘誰’,但不要再說給其他人。當然,我也不會多問你其他話。”


    小男孩的瞳孔逐漸瞪大,“你不問我,可是你好像都知道?你知道我是誰派到師父身邊的?”


    “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


    老戈負手轉身,向前走去,“都是陰渠裏的水,臭熏爛氣的,知道是誰又如何?”


    小男孩眨巴眨巴眼睛,望著老戈遠去,等著那佝僂的身影變小,折身返回石院。


    見老譚已經自顧吃了大半碗飯,男孩小大人似得搖搖頭,歎口氣,“師父啊,你的腦袋什麽時候能好?瞧那個給你送酒吃的戈老弟,也是別有用心呢!”


    老譚放下碗筷,“如夢草……如夢草……他為什麽突然提到如夢草?”


    “師父,你想起什麽?”小男孩眼睛一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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