鬆翠山,三清觀。綠蔭濃處曉鶯啼。


    小女孩穿著新買的紋黃團花裙,縮在牆角,一邊抱著香蘇湯小口小口的喝,一邊小心覷著前麵跪在蒲團上的清冷男人。


    男人一襲銀白緙金圓領袍,身形筆直,發如濃墨,單看背影,就知是個俊美無雙的貴族公子。


    其中最引人注目的,還有他手中那串檀木念珠。


    修長白皙的手指似是莊重,又似是玩味的把玩著念珠,引人遐想又禁欲異常。


    他跪在太清元始天尊像前。狹長雙眸陰晦,不知在想些什麽。


    當然這幅絕世公子圖落在小女孩眼裏,就有點難以親近了。雖說她逃命的這幾日,男人對她不錯,但她還是有點畏懼他。


    那日她驚慌失措,馬不停蹄地跑到鬆翠山,結果被石頭絆了,一時爬不起來。


    就在她力竭時,暗夜中傳來一道聲音。


    “這是在做什麽?”


    男人低沉的語音非常磁性,夾雜著不解,然而更多的是遊刃有餘,給人一種想管就管,不想管他也能立刻甩手走人的感覺。


    小女孩第一反應是遇到神鬼了。


    死馬當作活馬醫,她當即哭著求男人救救自己。


    “哥哥,我娘親被人殺了,現在他們也要殺了我…我娘什麽也沒做錯,我也什麽都沒做錯,我是個好孩子,你救救我吧。”


    小女孩不知是福是禍,但還是如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緊緊抓住男人小腿。


    緊接著,女孩就聽到頭頂傳來一聲輕歎。


    “罷了。”


    下一息,徐氏的女兒便被男人有力的臂膀托到的懷裏。


    男人身上有一種道觀才有的奇香。他行如鬼魅,不知拋了什麽物什,立時就有一股濃煙炸開。


    緊接著他們就消失在了密林裏。


    回憶到這裏,小女孩鼓起勇氣,悄悄走過去,將袖中藏了多日的五絲扣遞給他。


    男人睜開眼,疑惑道:“這是什麽?”


    “你長這麽大,沒有玩過這個嗎?”徐氏女小聲道,“這是綰綰姐姐給我的。哥哥不開心的話,玩玩這個就開心了。”


    “綰綰……”男人重複了一遍,似乎在斟酌這個名字,“是誰?”


    “綰姐姐是好人。”


    “好人……”男人被直白的童言逗的一笑。


    這世道能有幾個好人?


    他沒有搭話,隻是俯下身,問道:“這個東西,怎麽玩?”


    “這樣的,我教你。”石榴白嫩的小手纏住五絲扣,靈活翻弄了幾下,就變出一個花樣來。


    男人接過,依樣學樣,很快就複刻了。


    “哥哥真聰明。石榴學了好久呢。”石榴由衷誇道。


    “他自然聰明,”此時,另一個聲音響起,道士扶搖子掀開門簾,言語爽朗,“他十四個兄弟,獨他聰明絕頂,悟道也快,三年便參透了我三十年所修的道,真是叫貧道嫉妒啊!”


    “師父。”男人起身,恭敬道。


    “十四個?”石榴睜大眼睛,“哥哥怎麽這麽多兄弟?”


    “我爹娶的女人多,兄弟自然就多了。”男人淡淡道。


    扶搖子見他這樣,輕輕歎了口氣。


    他這個徒弟,生為天潢貴胄,卻要被迫避世問道。


    扶搖子心中悲痛,當即岔開了話題,朗聲道:“晏衡,小石榴,吃飯了。等填飽了肚子,陪為師去集裏買個劍穗兒。”


    “是。”謝晏衡起身,趁小石榴不注意,悄悄將五絲扣藏入袖中,頗有些不要臉地據為己有。


    與此同時。沈府。桐樹花香日微明。


    裴綰綰正晨起梳妝,另一個陪嫁婢女琉璃慌慌張張地跑了進來。


    裴綰綰有兩個貼身婢女。吉祥狠辣舌毒,琉璃細膩手巧,三個人一同長大,都如親姐妹般。裴綰綰見琉璃如此驚惶,忙道:“怎麽了?”


    “姑娘!”琉璃發絲淩亂,一把鼻涕一把淚,“晨間我和建平去城西繡坊驗貨,剛到那裏,就有幾個壯漢衝進來,說我們的布料穿了過敏,把鋪子砸了!還揚言……”


    裴綰綰這幾日操持徐氏喪事,也叫人從沈修白的手中交接鋪子。本來一切順利,也在想法子給鋪子生意回暖,沒想到他們還是坐不住了。


    她早知會再生風波。


    隻是沒想到他們狗急的這麽快。


    裴綰綰目光微凜:“揚言什麽?”


    “揚言姑娘是煞星。”琉璃猶猶豫豫,“人…不吉利,鋪子也不吉利……”


    “他們要我們——關門倒閉!”


    此言一出,眾人嘩然。


    一陣沉默後,吉祥被逼紅了眼睛:“我要找他們理論!這太欺負人了!”


    綰綰拉住她:“不要慌。或許有人最想看到的,就是我們自亂陣腳。”


    眾人對視一眼,始作俑者是誰,眾人心裏都清清楚楚。


    裴綰綰拔下頭上的海棠花簪,叫吉祥挽了忘仙髻,插了個九展鳳翅金步搖上去。


    梳妝罷,她抬高聲音:“吉祥,琉璃,我們去會會他們。”


    綰綰等人趕到時,兩撥人正激烈相持著。建平渾身是淤青,拿這個竹竿,緊緊把那幾個壯漢堵在外麵。


    綰綰道:“建平,過來。”


    建平心中尤憤恨,但聽到綰綰這樣說,仍是啐了一聲,快速往這邊跑來。


    裴綰綰看了看他身上的傷,大步走到領頭鬧事的人麵前。


    “我就是老板娘,有什麽事,與我說吧。”


    領頭的壯漢是個年近四十的漢子,滿臉絡腮胡,自稱陳六。


    陳六怒目圓睜:“我娘子在你這兒買了件衣服,穿上就過敏!你們這種黑心商賈,合該死絕才解氣!”


    他把一旁啜泣的妻子扶過來,微微掀開衣領,露出一片片的紅色斑點。


    周圍聚了不少看熱鬧的百姓,都伸著脖往這邊看。


    綰綰瞧罷,道:“何時買的衣服?又買的什麽?”


    婦人哭哭啼啼地從臂膀上脫下一個包裹。陳六十分不耐煩,猛地將包裹搶過來,扔到裴綰綰麵前。


    包裹滾開,赫然落出一襲團花紋黃裙。


    裴綰綰見狀,走過去,俯下身將裙子拿起。


    “姑娘!”琉璃試圖製止。


    裴綰綰凜然道:“我自己鋪子的衣服,我還信不過嗎?”


    她抖開裙子,仔細看了看。隨後放到包裹裏,遞給建平。


    “同批的團花裙裏,可有差錯?”綰綰道。


    繡娘李氏向前,道:“回姑娘,這批團花裙是剛剛繡的紋樣,隻賣出去兩件。另一件是位公子買的,並沒有說出了問題再來回來找的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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