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回了養心殿,翻看著尹繼善呈上來的編印成冊的治水之策。


    敬事房太監呈上了綠頭牌,他看到純嬪的牌子,不知為何,忽然想起在浮碧亭遇到的那名宮女有些眼熟,但是一時想不起來。於是隨意問道:“今天遇到那個花房宮女,怎麽有點眼熟。”


    進忠道:“奴才記得,好像在鍾粹宮見過。那時她是在大阿哥身邊伺候的,回過您的話。”


    皇帝這才想起,道:“朕想起來了,是鍾粹宮的宮女叫嬿婉的,隻是怎麽如今去了花房伺候了?”


    進忠道:“一個小宮女,主子用得不順手不稱心,或是她犯了錯,打發出自己宮裏也是有的。這是主子們的事情,奴才不敢揣測。”


    皇帝想起魏嬿婉俏麗明豔的麵龐,麵沉似水:“那宮女答話也答得好,看著是個伶俐的,隻怕不是犯錯,是招了什麽人的忌還差不多。”


    他看看綠頭牌,翻了舒貴人的牌子:“舒貴人身邊的宮女說,她常常抄寫朕的禦詩,倒是癡心,就她吧。”


    敬事房太監走後,皇帝接著吩咐進忠道:“還是按例,舒貴人侍寢後,賞坐胎藥下去。”


    進忠道了聲嗻。


    皇帝又問毓瑚:“讓你盯著冷宮那邊,怎麽樣了?”


    毓瑚道:“庶人珂裏葉特氏進了冷宮後,烏拉那拉氏的日子反而好過多了。因庶人珂裏葉特氏替烏拉那拉氏做了許多活計,換了更多錢財,飯食也好了,珂裏葉特氏在冷宮又著意伺候著烏拉那拉氏,什麽打水洗衣裳擦身種花的活計全包攬了,烏拉那拉氏看著也幹淨多了。隻是烏拉那拉氏對珂裏葉特氏似乎愛答不理的,珂裏葉特氏還日日給烏拉那拉氏下跪賠罪呢。”


    皇帝冷笑幾聲,大手一揮:“看來烏拉那拉氏心裏有火,從明日起,熬些黃連水送進去,記得要拿五個海碗那麽大的壺,盯著她喝完,這都是朕的一片苦心呐!還有,珂裏葉特氏愛跪,就讓她日日跪在院子裏,每天跪兩個時辰!”


    魏嬿婉得了賞錢,不敢人前露富,晚上到北小花園快活地掏出銀子往上麵吹了口氣。


    葉心忍不住道:“你看那塊碎銀子多久了?你從前在大阿哥那兒又不是沒得過賞,至於嗎你。”


    魏嬿婉道:“這可不一樣,這是皇後娘娘親自吩咐賞的。”


    又湊近葉心小聲道:“我今天見著皇後娘娘,她真氣派!”


    葉心看她眼睛亮晶晶的,笑歎了一聲問:“怎麽氣派?”


    魏嬿婉道:“我也說不上來。我本來以為,皇後娘娘一定是穿著華麗、戴最多金銀珠寶的,但今天一見,皇後娘娘衣裳倒是不很華麗,首飾也不多,可是那股氣度,我見過的其他娘娘都比不上。”


    她歎了一聲,眼中多了分向往之色:“今天見著皇後娘娘,我就覺得,天下女子當如此,要是我能像她一樣就好了。或者,能像瓔珞姐姐那樣,做皇後身邊的宮女就好了。”


    葉心驚了一下,立刻道:“胡說什麽呢!難不成你想當皇後?這話出了北小花園再渾說,你吃不了兜著走!”


    嬿婉慌忙賠笑道:“好了好了,我錯了嘛。”


    心下卻又想起曾經皇上與自己搭話。要不是莫名其妙被逐出了鍾粹宮,說不定今日萬春亭中吟詩作對的就多了一個她了。


    她在心裏重重歎了口氣。


    過了幾日,一日下午,春蟬來花房要花薰衣裳。春蟬知道她到了花房後也來詢問過,她自己都莫名其妙,隻得說句一言難盡,又央求著春蟬日後一定要常過來與她說說話。


    春蟬果然依她之言,每逢有要去花房的活計,就搶著去幹,就為了能順便找嬿婉聊兩句。


    嬿婉帶她去挑花,春蟬揀了些新鮮事告訴她。


    “皇上這幾日讓內務府修整清漪園,我聽內務府的熟人說,是太後想去須彌靈境為五阿哥祈福,所以預備著呢,聽說皇後娘娘也讓貴妃娘娘和婉嬪開了內務府庫房,一同置辦著太後的東西,現下雖還沒有信兒,四執庫已經忙著為太後準備冬夏兩季衣裳料子呢。”


    “皇上還說等長公主及笄禮後就揀選一門親事,繡房為了公主冊封的吉服都忙翻了。”


    這些事情對宮人而言,除了要做的活多了,沒有什麽意義,嬿婉聽了一耳朵,也就過去了。


    宮人為了宮中這兩件大事忙碌,嬪妃亦然。


    長春宮中,高曦月、陳婉茵坐在下首,陳婉茵的大宮女順心正向容音匯報為太後置辦的器物。


    陳婉茵從內務府獻上的器物擺件中,挑了木雕仙人玉石花卉盆景、蜜蠟佛手盆景等幾樣,還有團扇、手爐、香爐等一應用具。


    容音聽了順心之言道:“很好。婉嬪擅丹青,對這些擺件和日常器物,也能挑些好看的,這些盆景意頭也好,叫太後在清漪園舒心。”


    順心說完,侍立在側。那邊高曦月讓茉心稟報太後祈福所用之物,除了幾樣佛屏、開過光的佛經、紫檀木的念珠,因須彌靈境中多為藏式寺院,高曦月想起江寧織造府進獻過幾幅蘇繡唐卡,還特地搜羅了來。


    容音看看清單,道:“貴妃上心,是好事,隻是這幅威德吉祥天母的唐卡,還是換成其他的吧。”


    高曦月道聲是,又說:“皇後娘娘,嬪妾與婉嬪去壽康宮向太後問安時,見長公主不舍太後,整日垂淚呢。”


    這時進忠的聲音響起:“皇上駕到!”


    三人起身行禮。


    皇帝笑道:“朕聽永璜說近日皇後忙,果然在外麵就聽見你們在為皇額娘置辦去須彌靈境的東西,好,好啊。”


    又問了高貴妃幾句四阿哥的情況,便讓貴妃和婉嬪出去了。


    他上榻坐了,一手撥動著一串念珠:“吉祥天母,身披其子之皮,手持其子之骨,以母殺子,剝皮取骨,招朕的忌諱。還是皇後,最明白朕的心思。”


    畢竟隻有他們二人知道,太後名為出宮祈福,實為軟禁清漪園中。


    皇帝說著就有些不忿:“恒媞也不像話,朕都打算冊封她為柔淑長公主了,也同意讓她嫁在京中,還整日擺個哭喪臉,也不知是給誰看,要指婚的人了,前兒還鬧著也要去須彌靈境。非要讓旁人揣測朕事母不孝,待妹不良麽?還是要太後再攪得後宮不寧,她這個當女兒的才稱心?”


    皇後勸道:“恒媞妹妹畢竟幼時就不長在太後身邊,回宮不多時太後又要出宮,心中不舍也是她的純孝之處。如今既然木已成舟,皇上不妨褒獎其孝心,多加賞賜,也能體現皇上同樣事母至孝。”


    皇帝這才平了氣,道:“好了,不說她們了。朕給皇後帶了好東西。”喚來進忠,一揚臉,進忠立刻會意,回頭道:“把盆景抬上來!”


    幾名太監抬上來一尊乘槎仙人盆景、一尊孔雀石嵌珠寶蓬萊仙境盆景。


    進忠道:“這乘槎仙人盆景,是以天然木根雕作槎舟狀,槎下以彩繪泥塑波浪為托,波浪上留孔插入象牙雕蓮花、蓮葉、蓮蓬。槎頭置銅鍍金四出葵瓣式鏨胎琺琅盆,內植小型碧璽果桃樹。這舟中老者是染牙雕刻。老者身前是掐絲琺琅圓盤,內盛葡萄,身後是鏨胎琺琅六方瓶,瓶內插象牙雕插花。槎尾纏繞銅鍍金藤蘿,垂掛白玉小葫蘆及燒藍葉,實在是精致極了。


    還有這蓬萊仙境盆景,是孔雀石壘山墊底,孔雀石前以大小紅、藍寶石堆砌成湖石。靈花仙草由異形珍珠、金累絲嵌寶石和珊瑚雕刻而成。山前後有銀燒藍梅樹、銀鍍金鬆樹、珊瑚樹和銀鍍金桃樹,樹上綴有珍珠花和碧璽桃果。山間樹下立白玉雕壽星、侍童及鹿,左側梅樹下立抱如意的銅鍍金侍童,右側鬆樹下立背馱珍珠寶石的銅鍍金仙鶴,真是洞天福地啊。”


    容音起身謝恩。


    皇帝道:“朕登基之初造辦處做了一批盆景,這兩天婉嬪置辦東西給翻出來了, 朕看到這盆景,想到晉朝《博物誌》有載,有人居海渚者,每年八月有浮槎去來,不失期,人有奇誌,立飛閣於槎上,多齎糧,乘槎而去。十餘日中,猶觀星月日辰,自後茫茫忽忽,亦不覺晝夜。皇後愛易安居士《漁家傲》,閨名又與琅嬛福地相合,這兩座盆景,一為天河浮槎,一為蓬萊仙境,應是皇後會喜歡的。”


    一旁的瓔珞心道果然那天你去偷聽了!還好皇後娘娘沒有對你的詩進行中肯評價!


    容音道:“原來那日皇上也在,臣妾竟不知,未曾相迎,皇上恕罪。”


    皇帝擺擺手:“不知者無罪。皇後啊,你兄長傅清,這段時日天津鎮領兵,為朕帶出了一批精兵,傅恒在漠北,又親自擒住了幾個逃奴,朕看在他們的功績,也該厚待於你。”


    他感覺了一下,身體如常。看來隻要作出一副為了安撫其母家勢力的樣子,對皇後和其他妃嬪好也是無妨的。


    容音道:“兄長與弟弟們為國盡忠,臣妾也歡喜。隻是這盆景太貴重了,臣妾無功受祿,心中惶恐。”


    皇帝欸了一聲:“太後去清漪園祈福的事情,皇後盡心盡力,怎能說無功受祿?”


    他這話一語雙關,既指為太後準備各項事務,又暗指皇後暗地裏與太後談判,讓太後以出宮祈福之名,自願到清漪園被軟禁。兩人心照不宣,不再提此事。


    容音轉而提起皇子:“臣妾倒是多日不曾去擷芳殿探視了,不知阿哥們如何。”


    皇帝想了想道:“永璉自然是好的,永璋也懂事了些。永璜也常來擷芳殿找他們兩個,還說你最近忙著,他怕擷芳殿的人疏忽了,常去關懷永琪,說若朕來長春宮,請朕轉告你,讓你不必擔心永璉和永琪,一切有他,等得了空了他再來給你請安。”


    容音道:“大阿哥年歲最長,也最懂事。也是純嬪教養得好。”


    皇帝隨口應道:“是啊,朕想著純嬪生下永璋,養育永璜,也夠辛苦了,這位份,也該升一升了。”


    說著又想起一事:“說來意歡那日賞花,也與朕同去亭中。”


    容音回道:“那日慶常邀請過舒貴人同去,舒貴人不愛熱鬧,便罷了。”


    皇帝道:“朕喜歡意歡對朕癡心,但意歡的性子,是孤傲了些。聽她聲口,在閨中與姐妹便不太和睦,尤其是她二姐。”


    容音道:“大家同在後宮,性子雖各異,都是一同侍奉皇上的姐妹。”


    皇帝本意是試探皇後與舒貴人是否因為母家的聯姻而有什麽聯係,見皇後不接自己話茬,而是說起場麵話,便說:“朕知道皇後不會背後議論別人,可是舒貴人也是皇後的姻親,你就不說點什麽?或者勸勸她?”


    容音心道他一個皇帝為什麽想著背後議論妃嬪?


    她按下心中疑惑,轉移重點道:“皇上,弟媳與傅恒成婚已大半年了,舒貴人也進了宮,便是從前未出閣時有什麽不愉快,也早就過去了,就是沒過去,弟媳在烏裏雅蘇台呢,又不在京裏,又不曾入宮,皇上不必擔憂她們姐妹生什麽齟齬。”


    看來沒什麽聯係。也對,舒貴人隻對自己癡心一片,對旁人都是孤高自許,目下無塵,連皇後也未必放在眼裏,又怎能結交?


    皇帝略放了心,笑道:“當時皇後不是說,若是弟媳未去烏裏雅蘇台,要常常召她入宮麽,說不定人家就是怕這個,才隨傅恒去了漠北。”


    這時趙一泰來報:“純嬪娘娘來了。”


    容音暗想純嬪撫養大阿哥,又常去探視三阿哥,自己體諒她照看孩子忙不過來,所以這回並未讓她一同置辦太後去清漪園的東西,她來做什麽?


    傳了蘇綠筠進來,蘇綠筠沒想到皇帝也在長春宮,心中不知為何升起一絲慌亂,猶豫半晌道:“嬪妾是想,將一物獻與皇後娘娘。”


    說著命太監呈上一個豆青釉青花人物瓶。


    皇帝因永璜懂事,對純嬪態度也和藹了,讓太監將瓶子拿近看看:“這是……《乳姑不怠》的故事?”


    純嬪見皇帝心情不錯,便大著膽子道:“是,唐朝崔山南之曾祖母長孫氏因年事已高,牙齒脫落,吃不了東西,崔山南之祖母唐氏便以自己的乳汁奉養長孫氏,長孫氏便說無以報恩,隻願唐氏的兒孫媳婦如唐氏孝順自己一般孝順她。”


    容音仍是笑著,叫明玉把瓶子收好,皇帝卻收起了笑容。蘇綠筠想到皇上之前對太後殷勤孝順,常常親自侍疾,如今被自己一提醒隻怕也有些想法,便大著膽子道:“皇上,皇後娘娘,太後年事已高,就算為了五阿哥祈福,也不必去清漪園,留在紫禁城中,既免了奔波之苦,也方便皇上與皇後娘娘帶著嬪妾們侍奉太後以盡孝,也可全了皇上的孝名。”


    容音大腦飛速運轉,正想著要說什麽,皇帝卻示意她別開口,自己說道:“太後想去須彌靈境是因為那裏是一處皇家專設的道場,若在紫禁城中,也怕誠心不足。”


    蘇綠筠道:“誠心本不在地方,大佛堂、安華殿,都是清幽之所。”


    皇帝慢悠悠道:“哦?你的意思是,太後要去須彌靈境,皇後不勸朕留下太後,反而殷勤為太後準備行禮,還是皇後錯了?”


    蘇綠筠的確有勸誡皇後的心思,畢竟太後為了一個廢妃生的阿哥出宮祈福,連永璜都感歎用心太過,外間人說不定要議論皇上皇後不好好奉養太後,由得太後勞苦。如果皇後聽取自己的諫言,也許會感念她提醒,她便能借此事給皇後留個好印象;若是皇後不聽,皇上一向孝順,太後病時派了當時最受寵的嫻妃去侍疾,他自己也常常去侍疾,想必也能知道自己全他名聲的苦心,對自己便會高看一眼。若是借此讓太後也念著自己的好,就更好了。


    隻是此時皇帝語氣似乎不對,蘇綠筠道:“臣妾不敢。”


    皇帝卻是變了臉色,一把將茶杯拂到地上:“你不敢?朕看你膽子大得很!名義上進獻花瓶,實則是以二十四孝之事暗諷皇後不孝婆母!是誰教你這麽說的!”


    此時不容皇後思考了,她隻得跪下:“皇上息怒!”


    蘇綠筠早嚇得麵如土色,磕頭不止:“皇上息怒,臣妾絕無此意啊皇上!臣妾隻是聽永璜教永璋二十四孝,想著顧念您的名聲啊!”


    皇帝霍然站起,冷冷道:“純嬪不敬皇後,禁足一月,好生反省!永璜懂事,純嬪卻如此糊塗,如何教得好永璜!即刻起,永璜就不要養在鍾粹宮了,送去翊坤宮,由婉嬪撫養!”


    蘇綠筠未曾想到自己的諫言會惹得皇帝如此大怒,甚至直接讓自己少了一位皇子,嚇得哭喊道:“皇上,臣妾錯了!求您饒恕臣妾!”


    皇帝道:“你的確錯了!朕本來還想晉你的位份,現在看來,你還是好好在嬪位上待著吧!”


    蘇綠筠本來驚慌失措,聽了這話,一下子受不住打擊,暈了過去。


    容音連忙命人把蘇綠筠抬到偏殿,又命人傳太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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