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洪鳳翰一般坐立難安的,還有北族世子。


    此時他已經踏上歸途,可清國皇帝冷肅威嚴的態度和話語,還是深深烙在他的腦海,和父王暴怒的斥責一樣令他心驚膽戰。


    姐姐玉芥翁主不得父王寵愛,平素就飽受冷待,連婚事都是一拖再拖,如今被獻與大清,為表結好之意,倒是穿上了之前沒機會穿的虹緞衣裙,戴上赤金鑲寶石發冠。


    然而清國皇帝似乎並不滿意,先是說什麽虹緞赤金隻在北族難得罷了,在大清人們隻會嫌棄豔俗,且翁主入京,就不該還當自己是個小國公主,隻能當自己是帝後之下一名普通嬪禦,如今皇後自己都講究節儉樸素,她倒是穿著色彩鮮豔的虹緞。


    接著又說庶人金氏在北族雖是貴女,但北族的王在大清都是臣屬罷了,北族的親貴在大清實在不夠看,當年還安排庶人金氏找了個同姓的上駟院官員認作義父,才算提了身份,如今翁主也該如此,便當場讓玉芥翁主認了鄂爾泰之侄鄂樂舜為義父,從此就不再是北族玉芥,而是大清的西林覺羅鄂玉芥。


    皇帝的語調冰冷:“西林覺羅氏為滿洲大姓,鄂爾泰是朝廷重臣,用在你們北族王族身上,未免太抬舉了些。那庶人金氏在潛邸幾年,進了宮才封了貴人,鄂玉芥嘛,就封個常在吧,日後,你就是鄂常在,去翊坤宮住著,跟主位婉嬪好好學學怎麽做一名恭順安靜的嬪禦,這陪嫁的人嘛,就免了,省得再弄出一個貞淑來。”


    玉芥本是個溫吞性子,剛到大清就被皇帝這麽劈頭蓋臉一頓羞辱,幾句話之間失去了地位、尊榮、父母,連本姓都被改了,母族又被如此看待,眼淚已經在眼眶裏打轉,隻是不敢落下。


    世子也是惶恐不安,心中暗暗埋怨金玉妍。


    直到走出紫禁城,世子才鬆了口氣,又不禁感傷起來:他與姐姐都不得父王寵愛,從今以後,在北族和他同病相憐互相安慰的,又少了一個人。


    行至京郊,世子煩悶不安,讓車夫停下來,透口氣。


    他坐在馬車上整理了十遍袍服冠帶,才緩緩走下馬車。


    忽然森林中閃出一個人影。


    那人影一身白衣白裙,披頭散發,臉色蒼白。


    世子汗毛倒豎,雙腿卻好似釘在原地般動彈不得。


    那人影忽而飛奔上前,眼中蓄滿淚水,哀聲道:“世子……你真……”


    這人影分明是已死的金玉妍!


    世子眼前卻出現了另一個人的身影,耳邊也響起她憤怒的控訴:“主兒與奴婢在清國的深宮步步籌謀,不就是為了東宮您的野望嗎!到頭來,東宮就這樣輕易地把主兒當成了一枚棄子!”


    他很想拿手邊的什麽東西將金玉妍打倒在地——就像他對待貞淑那樣。


    眼看金玉妍被隨行軍士製住,他隨手從馬夫手中搶過馬鞭,卻因恐懼一陣戰栗,隨後什麽都不知道了。


    那一日,北族的車馬,帶走了一名女子。軍士、馬夫和世子心中,多了一個秘密。


    奉天府中,北族之事總算完畢,桂鐸腦中那根弦一鬆,強撐的病體支撐不住,又發起燒來。


    索綽倫夫人、兩個孩子、德其布緊張地盯著診脈的包太醫和黃大夫。


    黃大夫神情有些凝重:“傷勢未痊愈又過於操勞,致使勞複之症,不能不小心啊大人。”


    包太醫倒是比較輕鬆:“往好的那一麵想,這隻是舊病複發,不是外感寒氣添了新病,所謂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病情反複也是常有,好好調養,是可以恢複的。”


    索綽倫夫人這才舒了口氣。


    黃大夫心道包太醫不愧是宮裏出來的,真是處變不驚,相形之下自己倒是有些沉不住氣。


    桂鐸有些抱歉地笑笑:“是我給兩位添麻煩了。”


    包太醫道:“這可不敢當,別說在下是奉皇命而來,就是不奉皇命,在下是醫者,這也是分所當為,何況您除了一向思慮過重,不曾好好靜養,對醫囑倒還有三分遵從。”


    便起身與黃大夫一同去斟酌開藥,讓眾人各自離開,讓桂鐸好好歇息。


    桂鐸歇了半日,晚間,兆惠前來探望。


    桂鐸就要起身見禮,兆惠連忙道:“不不不,桂鐸大人您還是好好歇著吧。說來也是本官沒有照看好大人,才讓大人病情反複。方才德其布對本官千叮嚀萬囑咐,說萬萬不能再讓大人累著了。”


    桂鐸道:“是下官的身子太不爭氣,這後生不知禮數,大人別和他一般見識。”


    兩人又寒暄幾句,才切入正題。兆惠帶來了北族的消息。北族已經向皇帝保證,將會約束百姓不再越境、加倍進獻錢糧、人參、黃玉、虹緞。


    桂鐸才真正把心定下來:“總算在下官卸任前,了結了一些事。不過永福大人……”


    兆惠想起那個自己下令勒死獄中的管家,遮掩道:“本官先前去盛京時,才知道永福大人休沐日出遊山中,多日未歸,不得已先代了他的差事;後來在山穀中找著他的遺體,才知道他失足墜崖,那起子刁奴竟然自己跑了,以致於遷延多日才發現,真是人生無常啊。”


    桂鐸附和著感歎一句,也就不再問,又說:“哦對了,下官還有一件私事放心不下,想拜托兆惠大人。”


    兆惠道:“大人是不放心德其布?”


    桂鐸道:“是。他有功勞,已經抵免了一年徒刑,此人天真赤膽,但不受羈靮,若是無人教養拘束,隻怕容易誤入歧途。下官不日將要入京,他是披甲人,下官無法帶他一同入京,但他救了下官一命,下官也得為他做些籌謀。”


    兆惠道:“放心吧大人,本官也問過他今後打算,才知道他來遼東之前,自認是要犯下死罪,已經將家中田地盡數典賣,父母墳塋也托了鄰居照看,如今無牽無掛,所以本官已經給他安排好薦書路引,讓他去漠北,投綠營換防守備傅恒大人。”


    他語帶讚許:“傅恒出身名門,是當今皇後嫡親兄弟,皇上親自尋名師教導,先前在弘皙逆案中立過功,又娶了兵部侍郎的千金,就是什麽都不做也是前途光明,卻自願到漠北苦寒之地曆練,此子心性,可見一斑。德其布跟著他,前途不會差。他是親手抓住納爾布的人,就憑這一點,德其布也會服他的。”


    桂鐸道:“那下官就謝過大人了。”


    兆惠又道:“說來今夏多雨,黃淮水患頻發,那些工事和災民,也是問題啊。聽說高大人這回又受命去黃河決口之地賑災修堤,隻是這賑災糧從盛京都調過去一批,災民仍然吃著摻了砂子的米,可見這米真是不夠吃的,民生疾苦,莫不如是。”


    桂鐸陷入沉思。


    兆惠道:“本官也就是突然想到此事,隨口一提罷了,桂鐸大人別太掛心,還是好好休養吧。說來這次高家也為北族的事情出了力,再加上朝臣舉薦,皇上已經升了高大人為直隸總督兼總河印務,升小高大人為兩淮鹽政了。畢竟啊,您如今是不能再去河工了,這治水的擔子,就著落在高大人一人肩上,皇上自然是體恤高家的,高家現在是又進一步了。


    說來高家當年抬旗,本官也去賀過,他們家的紫檀木門檻,說是什麽南洋小國進獻,入水不沉,極為難得,不過桂鐸大人您也知道,本官的阿瑪是武將,家中不大講究,本官對這些東西也實在說不出什麽門道。”


    兩人又說起黃大夫決定聽從進保公公之言入太醫院之事,閑聊幾句,兆惠就告辭了。


    桂鐸閉目沉思,直到索綽倫夫人端著藥進來,才長出了一口氣,道:“回京以後,若是高家有送禮來,一概不收,別家也是一樣。麵上的事情,我去周全。”


    他暗想妻子之前已經探視過女兒,短時間內想再有機會進宮也難,看來之前給女兒送妝粉和香佩的路子,也得想辦法重新搭上,給她遞一個消息,且為了阿箬不受皇上猜忌,隻能遞這一次。然後就隻能寄希望於女兒的自保手段了。


    永和宮中,阿箬正與和婉公主吃著糕點,忽聽得外間一陣樂聲傳來。


    她將糕點擲回盤中,氣勢洶洶地走出去,邊走邊道:“白蕊姬你又在吵什麽!”


    不想行至殿門口,卻見院中魏嬿婉抱著一把月琴,坐在同樣抱著月琴的白蕊姬身邊,見到她便起身行禮道:“嬪妾見過慎妃娘娘,嬪妾請玫嬪娘娘教授琴藝,打擾了娘娘,是嬪妾的過錯。”


    她身邊的大宮女春蟬、瀾翠也跟著行禮。


    阿箬這才想起來魏嬿婉之前來永和宮拜見過自己,原來沒有立刻離開,而是去向白蕊姬學月琴了。


    白蕊姬橫眉立目道:“怎麽嬪妾看這魏貴人與嬪妾同出長春宮,論起來是嬪妾的後輩,所以教導一番,這也犯著慎妃娘娘了?”


    阿箬換上笑臉,客氣道:“魏貴人這是說的什麽話,你慢慢學,本宮不打擾。隻是這玫嬪啊,樣樣稀鬆,你別跟她學得太淺啊。”


    說著哼了一聲又回去了。


    新燕給阿箬上了一盞茶,道:“其實您沒必要對這魏貴人這麽客氣,貴妃娘娘、玫嬪彈琵琶得皇上喜歡,她就巴巴地來咱們永和宮學月琴,分明就是要狐媚爭寵!”


    阿箬抬眼看看她,隻道:“本宮不是說了,公主麵前別說這些事情。”


    新燕道:“奴婢也是擔心您的前程。”


    阿箬道:“本宮自有主張。這茶本宮不愛喝,你去沏先前皇後娘娘賞的參茶膏來。哦還有,這香太濃了,恐怕公主聞著頭暈,你去內務府要些清新些的香來,跟他們交待一下,得是孩子受得了的。”


    新燕去了,芸枝把公主哄到別處,才到阿箬身邊,道:“其實新燕雖然是貴妃的人,但她的話也不是全無道理。魏貴人看著倒沒什麽壞心思,可是年輕漂亮又肯下功夫學這學那,現在還未侍寢就封了貴人,日後若是更得寵,那就更要搶咱們的風頭了。”


    阿箬道:“有個屁道理!芸枝,本宮給你透個底,自打在圓明園和玫嬪告發了烏拉那拉氏,皇上麵上給了體麵,其實心下早就對我們兩個揭開不堪真相的人生了心結。本宮和玫嬪,不過是指望著如今的位份和孩兒罷了,有沒有這位魏貴人,我倆的恩寵都到頭了。


    這魏貴人母家不顯,正是皇上寵著放心的人,又有你說的這幾樣好處,還是皇後娘娘那兒出來的,日後比我倆有前程,與其現在打壓,還不如留兩分餘地,省得日後想巴結都沒處巴結。白蕊姬心裏也是存了這個想法,要不然她能這麽殷勤?你看她像是那種照顧後輩的人嗎?


    說來新燕今天說了這一通,估計是貴妃那邊的人讓她來教唆本宮鬥這魏貴人,好讓我們兩敗俱傷。皇上這幾日忙,魏貴人可還沒侍寢呢,貴妃就這麽急不可耐起來,看來她這身子雖然一日好似一日,但這火氣,還是那麽大。”


    芸枝道:“新燕待您也不是不盡心,可終歸有貴妃這一層,您也得再挑個放心的人。前兒皇後娘娘不是說,按照舊例,宮女二十五歲,就可以出宮,讓各宮都先挑了新的奴婢調教著,等過了年,就要安排可心、順心這一批人出去麽?奴婢是潛邸時就伺候的,照這麽算,頂多再伺候您兩三年,要不咱們趁這個當口,先去挑個人來,調教成貼己人。”


    阿箬道:“本宮一說自己失寵,你就做上走的打算了。你就不怕本宮覺得你薄情寡義?”


    芸枝道:“主兒,奴婢這麽多年和您知根知底的,才敢說這樣的話。奴婢從前跟著庶人烏拉那拉氏過的都是苦日子,跟著您才過上幾年好日子,再說了您就是少些寵愛,那也比烏拉那拉氏從前強多了,奴婢還有什麽不足?可是天下無不散之宴席,奴婢最想的,是和惢心姐姐一樣,能有福分過上自己的小日子。”


    阿箬笑了起來:“你倒是真敢說,這話要是在庶人烏拉那拉氏麵前說,你指不定什麽下場呢。”


    魏嬿婉結束了今日份的學習,拜謝了白蕊姬,又拜別了阿箬,回到自己的宮殿。


    皇帝抬愛,並未讓她到有主位娘娘的宮殿居住,而是直接賜居永壽宮。一回到殿中,春蟬就讓太監王蟾收了月琴,扶著嬿婉上了榻,又取了茉莉香在香爐中焚燒,才坐在嬿婉身側,用美人拳輕輕捶打她的腿:“主兒坐了那麽久,腿該麻了。”


    瀾翠去打了一盆熱水過來:“主兒想必手指酸了,泡泡熱水吧。”


    嬿婉道:“從前養花培土比這累上百倍,哪就那麽嬌氣了!”卻不願拂了瀾翠的意,還是將手指伸進水中,隻是讓春蟬別再捶腿了:“倒顯得我像個老太太似的。”


    春蟬笑著收了美人拳,道:“主兒顧念舊情,不忘提攜奴婢和瀾翠,我們忠心主兒是應當的。”


    嬿婉聽了這話,卻有些惆悵,她本來還想把葉心接到永壽宮來,可葉心卻堅決拒絕了。


    “我站不久走不遠,伺候主子的事情是做不來的。你如今是嬪妃,最要緊的,宮中必須綱紀整肅,而不是因人情而亂了章法。我從前在延禧宮伺候,隻得了一個教訓,若是當主子的自己宮裏規矩亂了,賄賂、偷盜、擅離職守,什麽爛事都生出來了,那就離跌跟頭不遠了。你是要一步步爬上去的,我不願意做這個,讓你跌跟頭的人。”


    最後,葉心給了她一個盤著蛇的銅鈴鐺,隻說是辟邪之物,讓她一定要收在宮中。


    春蟬覷著嬿婉臉色有些憂愁,道:“主兒是擔憂皇上還沒翻您牌子,還是想起葉心姑娘了。”


    瀾翠道:“主兒,皇上回宮後,先封了您和幾位娘娘的位份,接下來幾天一直忙於朝政,大阿哥又診出來瘰鬁,皇上也是抽不開身;至於葉心姑娘,春蟬已經按您吩咐從賞賜裏挑了補品藥材給了葉心姑娘了,想來她的日子也會好過些,主兒就不必過於掛心了。而且奴婢覺得,葉心姑娘說得很對啊!像某些跟主兒有些微薄人情的,主兒落難時不見他,這會子若要不避嫌地攀交情,可不就是給主兒添亂嘛!”


    春蟬向瀾翠投去一個不讚成的目光,瀾翠才住了嘴。


    這時王蟾滿麵喜色地走進來:“主兒,進忠公公來了。”


    進忠施施然走進,行雲流水地給嬿婉行了個禮:“奴才參見魏貴人。魏貴人,皇上今兒翻了您的牌子,請您準備侍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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