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裏的一天,三人腦中突然傳來滴的一聲。


    元一道:“一則恭喜和一則提醒。由於天道逐漸靠近小世界中主世界投影的部分,不可名狀之物的力量受到削弱;但因此,不可名狀之物有受刺激的征兆,有出現微型災厄的風險。”


    祂說完就意識到三人沒有聽懂,解釋道:“由於此小世界與你們曾經所在的小世界一樣,都是主世界‘清朝乾隆時期’的投影,但由於此世界的天道極度偏離,隻集中在後宮,本來後宮之外的世界在無法觀測的混沌態,簡單來說,就像內務府和冷宮一樣,但區別在於,內務府與冷宮的混沌是不可名狀之物惡意扭曲,而後宮之外隻是被天道忽略,甚至因此受不可名狀之物的影響遠比宮中要小。


    從去年開始,我們已經監測到零散的觀測數據,而到現在,經過分析,已經基本確定,諸位的努力建立了更多後宮和前朝的因果,偏移的天道逐漸被拉向更廣闊的世界。


    這說明,你們的工作是有成效的,但這種變化,同樣會讓不可名狀之物警惕甚至短暫蘇醒,帶來災厄。不過 由於祂長久得不到氣運的補充,狀態虛弱,產生的災厄影響也會更小。我已經向主任申請,從‘無咎’調來一名助手,會在必要的時候,向你們提供幫助。”


    主任的語音消息充滿了調侃:“‘無咎’之中大多是犯過錯在改造的生魂,我們也會在其中選拔鬼差,你們知道嗎,元一最不喜歡和‘無咎’打交道了——”


    祂的語音被元一掐斷了。


    元一的聲音聽不出情緒:“一些個人問題,不會影響公務。這位助手會在需要時出現在你們身邊。還有,容音女士,這段時間,請您密切關注您的身體狀況。”


    到了四月,京城稍稍轉暖,但仍是寒冷。


    鄂容安、鄂實與裘曰修圍坐在和順居的砂鍋旁,砂鍋裏騰騰地煮著酸菜白肉,溫暖的水汽讓裘曰修有些恍惚。


    小二上了幹炸丸子、水晶肘子、九轉肥腸、爆三樣、菜貼餅和三碗杏仁豆腐。


    那菜貼餅是鄂容安自己帶了白菜來讓廚房做的。因為倒春寒,新鮮菜蔬大多種不出來,而這白菜是用火爐烘的洞子種出來的洞子貨,一棵菜便是好幾兩銀。


    裘曰修也是書香門第,家境殷實,可他也是到京中後才知這些滿洲高門還能如此豪奢。


    他固然知道這是鄂容安的盛情款待,隻是還是總不免想到住處附近的善堂,和那裏頭隻求溫飽的災民。


    還有那個一邊照顧瘋癲的姐姐,一邊做工的女孩。


    鄂容安招呼他動筷子,他這才回過神來,強笑著夾菜。


    三人聊著最近京城的新鮮事,鄂容安說起傅恒的兒子將要在京辦滿月宴的事情,鄂實便數落起三弟鄂弼。


    “都是差不多的年紀,人家春和賢弟就在邊地曆練有成,我們家這個,國子監的課業還弄不明白!前程比不過就罷了,有我們這兩個做哥哥的撐著,原不指望他出將入相,可是叔度兄你看看,春和的兒子,滿月酒都要辦第二回了,下個月還要辦百歲宴,可鄂弼這個臭小子還一點動靜都沒有!”


    裘曰修勸道:“兒女的福分是天意,急不得的。我至今還是孤身一人呢,鄂三公子成家已經算早的了,他還年輕,何必急呢。”


    鄂實道:“那能一樣嘛!他要是跟您一樣是新科進士,大哥和我也不用著急。”


    鄂容安對鄂實說:“行了,老提那個不成器的小子,沒得讓叔度兄笑話。說起來,春和差不多快回來了,他曾與你同為三等侍衛,除了滿月酒,等他回京辦完公務,你也該跟他再聚聚才是。”


    鄂實應了一聲,又不無遺憾道:“可惜了了,外城那家茶館說給他們做糕點的那位娘子有了身孕,不再做了,要不我就請春和去那家茶館嚐一嚐。叔度兄,我跟您說,那糕點真是一絕!聽說那位娘子原先就是宮裏伺候的,做的一手好糕點,跟宮裏的比也不遜色。”


    裘曰修愣了一下才道:“哦,我知道。那位娘子的糕點味道不錯,茶館定的價格也公道,你知道的,我是南方人,那些江南風味的糕點,也吃得慣些。”


    鄂容安笑罵道:“就你整天街頭巷尾地尋吃食,還好意思說三弟呢!你看看叔度兄,就是閑時也手不釋卷,今兒還是好不容易才約出來的,你須得見賢思齊,好生與叔度兄學著。”


    裘曰修道:“休如這麽說,愚兄真是慚愧無地了。愚兄雖知聖人言,卻不能經世致用,兼濟天下,當不起休如如此讚譽。”


    鄂容安擺擺手:“欸,叔度兄是過分謙遜了。”接著又不經意問起:“聽說叔度兄近來新得了一卷治水的好書,不知方不方便借閱啊?”


    裘曰修聽了這話,悶了一下才道:“借給休如自然可以,不過這書,雖說是他人所贈,可愚兄見那書中批注甚為詳細,想來也是頗費一番心血,因此我想,咱們讀過後,還是送還為好。”


    鄂實道:“花費心血卻願意相贈,恰恰說明贈書之人將叔度兄看作知交,叔度兄又何必與他見外呢。”


    裘曰修道:“其實我也甚為疑惑。這位贈書之人是武英殿的一名筆帖式,與我隻是數麵之緣,而且他並未透露姓名,卻願將此等書相贈,隻說此書他再也用不到了,不若轉贈有心之人。我見那批注切中肯綮,便知此人頗通治水之法,欲以他為師,他卻再三推拒。”


    說到此處,他歎了口氣,想到自己被拒絕的那日。


    那人說了這樣一句話。


    “大人官居六品,要拜在下這個筆帖式為師,自是大人不恥下問,隻是在下實在不配為木鐸。”


    裘曰修還沉浸在回憶中,忽然聽窗外傳來一隊車馬駛過的聲響。


    如今倒春寒,外頭還刮著寒風,飄著雪粒子,地濕路滑,這時又不到晌午,街上騎馬的人並不多。


    鄂實開窗一看,興奮道:“大哥你看,是春和回來了!”


    鄂容安與裘曰修也往窗邊一觀,隻見一小隊人馬放轡緩行,為首一人皮膚黝黑,身材勁瘦,精氣神倒是足。


    鄂實知道裘曰修不認識傅恒,道:“叔度兄,那為首的就是春和賢弟……他怎麽黑了這麽多?莫不是漠北風吹日曬久了?”


    這時一陣寒風吹進,鄂實打了個寒噤,一把將窗戶放下。


    幾人回到席上,鄂容安撿起剛才中斷的話題,道:“其實叔度兄也不必氣餒,若想研習治水之法,我想誠心以待,乃至於效法程門立雪之美談,總能打動對方。且治水一道,著述雖不豐,但前明已有潘季馴《河防一覽》,本朝康熙年間有靳紫垣、陳天一《治河方略》,前兩年淮安知縣索綽倫桂鐸大人又奉皇命寫下《治水要折》,這位桂鐸大人升任奉天府尹後又著有半部《治水補遺》,便是暫時不得良師,先熟讀這些書也可知曉其中道理。”


    鄂實道:“說到這位桂鐸大人,真是可惜啊!怎麽就在去年任上遭了北族的毒手呢?雖說僥幸撿了條命,身子卻是大不如前,皇上聖恩,將他調回京中任個閑職,隻是人到中年成了三品大員,本是大展拳腳之時,忽然遭逢大難,隻怕從此銳氣盡失,心灰意懶啊。”


    裘曰修心念一動。


    三人吃完,裘曰修答應了下回將書借給鄂容安,又多要兩份肘子用荷葉包了,便離開了。


    鄂容安的收起笑容,對鄂實道:“轉折太突兀了,下回還得練練。”


    鄂實滿不在乎地答應兩聲,又道:“不過兄長,這真的可行嗎?”


    鄂容安道:“有棗沒棗打三杆子,也得打啊。鄂弼有句話說得對,天下的河道,不能隻靠著高家。”


    傅恒在西華門下馬,步行進了養心殿,呈上超勇親王與準噶爾的談判結果,還有超勇親王請求冊封固山貝子成袞紮布為世子的請求。


    皇帝道:“額附年紀雖大,但寶刀未老,為何突然請立世子?”


    傅恒道:“皇上,雍正十年,準部襲擊塔米爾,將額附二子劫掠。此次談判,準部妄圖跨過阿爾泰山,使者哈柳以此二子威脅額附,道額附有子在準噶爾,何不令來京?額附便說……”


    傅恒深吸一口氣,才接著說道:“‘予蒙恩尚公主,公主所出乃予子,他子無與也。即爾送還,予必請於上誅之。’”


    皇帝愣了愣。


    傅恒接著道:“額附說,如今準噶爾能用此二子威脅,難保他日不會扶持他們,讓額附後院起火,隻待烏裏雅蘇台一亂,無暇守衛邊境,準部便能長驅直入。因此為了漠北穩定,請皇上冊立世子,以絕準噶爾生亂之念。


    額附還說,他的阿布是一部台吉,依然為準部所殺;他是多羅郡王,烏裏雅蘇台將軍,他的兒子還是被準部劫走。那些平民百姓受準部劫掠之苦,隻會比他深重百倍千倍,所以額附即使舍了二子,也一步都不能退。”


    傅恒心裏很不是滋味。


    他初為人父,知道無論嫡庶,割舍孩子總是不易。此次談判雖然大獲全勝,可是超勇親王仿佛一下子老了很多,真正成了遲暮之人。


    這都是準噶爾造的孽。


    皇帝道:“此事朕會早日讓禮部擬個章程。朕想起來,額附次子車爾登紮布,也封了輔國公,就讓他入京,領個禦前的職事吧。”


    傅恒咬了咬下唇,還是道:“皇上聖明。”


    正事說完,皇帝表演了一把姐夫的慈愛,先是說馬齊雖病重,但他已經派了太醫探問,讓傅恒不用擔心,又說傅恒這一向黑了也瘦了,可見漠北辛苦,回來後該好好歇息幾天;接著說福靈安補辦滿月酒他也會讓人賞東西下去,末了又道:“你也有日子不見你姐姐了,正好今天你額娘、夫人帶著福靈安入宮了,你也隨朕去長春宮看看吧。”


    傅恒很配合地感謝聖恩浩蕩。


    兩人進了長春宮,見趙一泰正從外回來,見到皇帝急忙行禮。


    皇帝問:“你出去做什麽?”


    趙一泰道:“皇後娘娘打發奴才去儲秀宮請舒嬪娘娘來與姐妹相會,舒嬪娘娘說不來,奴才回來回話。奴才這就去向皇後娘娘通報一聲。”皇帝卻製止了他。


    兩人走進宮室,聽到裏間隱隱傳來聲音:“這零陵香是好東西啊,妾記得有種傅身香粉,是用英粉,青木香、麻黃根、附子、甘鬆、藿香、零陵香等合成,沐浴後用來塗抹,香氣經久不散呢。”


    是沉心。


    沉心又道:“隻是妾在漠北,見漠北連吃的米都難得,更別說將米磨成英粉塗臉了,因此妾調了兩盒羊油合著紅藍花調的胭脂,獻與皇後娘娘。不過還有種龍腦香和零陵香合成的發膏,妾回頭可以為婆母製。”


    皇後溫和的聲音傳來:“弟媳知道民生疾苦,也知愛惜物力,這很好。說來零陵香竟還有此妙用,本宮竟不知,當年以零陵香製荀令十裏香,可惜出了焦氣,倒是白費了那上好的零陵香。”


    皇帝噙著笑小聲對傅恒道:“說來你夫人年歲比你長些,可這般愛說愛笑,倒像個小姑娘,和她妹妹舒嬪真是兩個性子,難怪聽說她們不大處得來。”


    傅恒道:“內子快言快語,皇上見笑了。”


    兩人進了內殿,容音、富察老夫人和沉心起身行禮。


    皇帝笑道:“免禮,都坐,今日隻當是一家團聚,都鬆快些。”


    傅恒見沉心穿一身繡團花的命婦吉服袍,頭上隻插著幾支通草花,和在家時頗有不同,暗道她倒是對姐姐投其所好。


    福靈安被富察老夫人抱在懷中睜著眼睛四處張望。


    這孩子已經快兩個月,生得虎頭虎腦,皇帝生了興趣,讓明玉抱了孩子過來逗弄一番,福靈安卻是驟然大哭起來。


    明玉趕忙抱走福靈安哄著,氣氛一時有些尷尬。


    皇帝隻好先坐下來,見桌上攢盤裏放著孫尼額芬白糕、黃米糕,還有撒著糖霜的圓形的小點心,從桌上攢盤裏拈了一塊圓形點心放進口中。


    這點心外邊甜,嚼了兩口,卻有一陣山楂的味道傳來,皇帝喝了一口茶,又吃了一塊孫尼額芬白糕才平複了舌尖的酸。


    他失笑道:“好酸,禦膳房怎麽進這種點心過來?”


    皇後道:“這不是禦膳房的,這艾窩窩是魏貴人特意送來的,黃米糕是臣妾的小廚房做的。”


    傅恒道:“奴才記得皇後娘娘更喜歡喜歡孫尼額芬白糕的奶香味,不大愛吃酸,如今口味卻是不同了。”


    富察老夫人道:“皇後娘娘說這一向口味改了,這魏貴人送來的民間小食酸酸的開胃,吃著有趣。”說著卻忽然想到什麽,麵上有些驚喜之色,又問皇後月信。


    容音說許是因為天冷,上個月便沒來月信。


    皇帝也意識到了,進忠乖覺,立時去請太醫。


    齊汝一搭脈,跪下道:“微臣恭喜皇上,皇後娘娘!是喜脈,皇後娘娘已有了月餘的身孕了!”


    眾人一喜非同小可,容音暗鬆了口氣。


    這個世界的富察老夫人和傅恒都能意識到這些細微不同,幸好這次用懷孕之事混過去了。


    看來以後與原主的家人相處,需要多加小心。


    瓔珞心想,永琮在娘娘未至三十、身體康健時到來,這回應該不必擔心這孩子會過度損耗娘娘的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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