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食堂匆匆吃過晚飯,季月朋回到單身宿舍,仔細地刷了牙,又洗了臉,穿戴整齊,走到屋角牆上掛著的一麵鏡子前,梳理好發型。鏡中那個修眉朗目的小夥子衝著他自信地一笑,露出一顆好看的小虎牙。


    上衣的口袋裏,那張電影票再次被季月朋摸了摸,那是尤主席給他的。


    快步走到宿舍樓下的車棚中,季月朋高興地推出自行車,瀟灑地騎上去,一踩腳踏,輕聲地吹著口哨,遠去了。


    和風輕拂行道樹,行人寥寥路通暢。


    不知不覺間,季月朋已經到了電影院,比預計的時間又提前了很多。


    電影開場還早,季月朋依然檢票進廳,對號入座後,快速看了一眼身旁空著的那個座位的座號,卻不由地緊張起來。他很想盡快放鬆心情,便盯著銀幕看起來,上麵的廣告片沒頭沒尾,也沒聲音,隻有一條條公路蜿蜒交錯無盡頭,一座座青山連綿相依接天地,看的他心神飄忽——


    季月朋出生在季家山窩的一個小康之家。九歲之前,娘在家種地,爹在外上班。爹雖是工人,但地裏的所有農活,比如耕種鋤耙等,樣樣拿手。


    每年到了春種秋收的季節,爹都會從幾百裏外的工廠趕回家中,不知疲倦的在田間地頭忙碌著,或讓種子入土,或讓糧食歸倉。


    奶奶七十多歲了,也不閑著,天天在家洗衣做飯。


    在淳樸的小山村裏,他們一家三代五口,在衣食無憂的日子裏,溫暖地滾動著歲月靜好的輪盤。


    然而,這一切在季月朋七歲那年的秋天悄然改變了。大約是在姐姐季月青生了一場大病後,家裏的氣氛變的沉重,爹變的沉默。


    爹一向對抽煙是懷著厭惡的,因而他從來沒有抽過煙。


    然而,從那時起,爹竟學著抽煙了。他手指夾煙的動作笨拙,姿勢也很別扭,常被嗆得咳嗽不止。


    轉過年,入夏不久,奶奶死了。


    爹早已經學會了煙抽,而且抽的更加厲害。


    一個深夜,爹醉酒歸來,摟緊睡夢中的小月朋,爹的大臉頰貼著他的小臉頰,似夢非夢中,他感到一股暖暖的潮濕在爹的眼角湧動,他迷迷糊糊地問爹怎麽了,卻聽不到回答,隻有那湧動的潮濕不受控製地流下來,在他稚嫩的腮邊熱烘烘地爬著。


    爹開始頻繁的回家。他還是和從前一樣疼愛一雙兒女,卻變的愈加沉默。常常的,他會盯住娘的背影,呆呆地盯住不放。


    這樣的日子,持續了很長一段時間。


    有一天,爹忽然背著鋪蓋卷回到家中,他放棄了計劃內臨時工轉正的名額,在一個陽光大好的春日歸來,貸款承包了村裏的幾十畝荒山。


    每天,天剛蒙蒙亮,爹就換上布鞋,扛著鐵鍁、?頭等,去山上挖坑種樹。直到天黑透了,他才回家。


    從此,娘不斷地同爹大吵大鬧,家裏的盤碗時常戰戰兢兢地碎了一地。


    爹的心似乎被什麽給傷透了,他終於不再理會娘,悶聲在承包區臨河的平坦處搭建起兩間茅屋,吃住都在山上。


    有日升月落相伴,爹的心似乎慢慢有了歸屬,他開墾出一片土地,種了很多的蔬菜,養了成群的雞鴨,又捉來野生的蠍子和土鱉,試著進行人工養殖。


    幾年的辛苦勞作,荒山像一個棄兒,在爹的手裏變成了綠衣飄飄的仙子,幾個不同品種的樹木已在山上紮實了根,茁壯而繁茂地生長著。


    在那兩間茅屋的周圍,錯落有致地立著許多姿態各異的果樹,有蘋果樹,有桃樹,有梨樹,有杏樹,還有石榴樹……


    春來花開灼灼蜂蝶漫舞,秋至碩果累累枝丫輕顫。


    山上的收入不斷遞增,爹在信用社的貸款一日少似一日,娘再看向那片山時,臉色多雲轉晴,間或一笑。她開始去山上了,不但給爹送去可口的飯菜,有時還同爹一起並肩勞作。日複一日,他們的關係漸漸緩和,爹也常回家住了。


    在羊年羊月羊日的那一天,爹和娘有了他們的小女兒——季月秀,小名秀秀。


    爹很高興,他和娘的感情似乎恢複如初了。他掙的每一分錢又被放回娘的錢匣子裏,家中的日子也過的更好了。


    一個清秀小巧的身影在季月朋身側一閃,輕盈落座,他猛然回過神,看清了來人。


    “我是季月朋。你是方子玉嗎?”


    “我是方子玉。不好意思,今天臨時加班,所以來晚了。”


    方子玉的微笑中透出靦腆,聲音低而柔和,季月朋不由心生好感。


    “不晚!不晚!電影還沒開始呢。”


    季月朋看著方子玉,心裏的緊張又來了,話一出口,似乎覺的有些欠妥,臉頰忽有熱浪滾起。


    方子玉的臉也紅了,她低下頭去。


    季月朋忙收回目光,又看向寬大的銀幕。這時,廣告片停了,他像是遇到了救星。


    “看!電影要開演了。”


    季月朋說完,方子玉抬起頭,兩人的目光齊刷刷地聚焦到銀幕上,一串悠揚清脆的馬鈴聲自影片中的綠色叢林中飄出,所有切切察察的嘈雜歸於寂靜。


    在電影院裏相親,是媒人白大姐和她的丈夫尤主席一手安排的。尤主席是季月朋的領導,白大姐和方子玉是同事,兩人在同一櫃組工作,白大姐是組長,方子玉是會計。


    隨著影片的情節在不斷推進,主人公多舛的命運輕而易舉地將方子玉成功帶入,一抹晶瑩在她清澈的眸子裏閃著亮。慢慢的,那晶瑩在匯聚,進而流動起來。


    “給。”


    季月朋將新買的一塊手帕輕輕送出,方子玉才意識到自己的眼角有淚水在滑落。慌亂中,她接過手帕,捂住了瞬間發燙的臉。


    “她是善良的,她是單純的,她是重感情的……”


    一場電影還沒結束,季月朋心中響起一連串的聲音,他的心中生出對她的喜歡,還有保護的欲望。


    小小的一方手帕,在無形中拉近了季月朋和方子玉之間的距離。電影散場後,他倆並肩走著,說些與影片相關的話題。


    稀稀落落的幾盞路燈打著哈欠,慵懶地發出昏黃的光。


    早春的清風淺淺地搖曳著燈影,一縷淡雅的幽香倏忽飄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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