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子玉站在櫃台裏麵,專注地擺放著商品,季月朋神色匆匆地走過來。


    “子玉,你們又進貨了?”


    “沒有,我在調整商品的陳列,你怎麽不在單位上班,來這裏了?”


    方子玉回頭看向季月朋,有些驚訝地問。


    “我娘和我爹今天有事進城,事情辦完了,他們說想見見你。”


    “你怎麽不早點兒說呢?”


    “他們說來就來了,也沒提前跟我打招呼。”


    “我、我還沒有心理準備,好緊張啊!”


    “我娘和我爹都是很好的。再說還有我呢,你一點兒都不用緊張。”


    “去哪裏見麵?”


    “在我的宿舍裏。你請一會兒假吧,我娘和我爹還要趕最後一班汽車回家。”


    “我去辦公室找領導請假,你在大樓前的法桐樹下等著。”


    路過季家山窩拉客進城的汽車隻有一輛,還是輛又破又舊的“老爺車”。早上進城,從不按時;下午返鄉,卻少有延誤。


    此時,平原地區的很多人家已買了掛鍾,而住在山裏的人家,還是和祖輩父輩一樣,全體共用一個免費的時鍾——太陽。習慣並依賴於它的運轉,日出而作,日落則歇。秉持著勤儉節約的美德,這種習慣讓他們的內心感到踏實又自在。


    山裏的人似乎是窮怕了,即使現在的日子好過了,家中不但有餘糧,還很有些錢了,也是不舍得亂花一分一文的。如果隻為報時,買回個“當當”響的大掛鍾,既華而不實,又擾了夜裏的好覺,誰又肯破費這筆錢呢?那位開著“老爺車”的司機也不例外。


    長久以來的四季輪回中,負責叫醒那位司機的,有時是初升的太陽,有時是家中的公雞,有時是他體內的生物鍾。所以,這輛“老爺車”早上進城時,難得準點。發車時間忽早忽晚,誤差沒有定數,或十幾分鍾,或幾十分鍾。


    司機常常在睡眼朦朧中醒來,看看手腕上那塊廉價的電子手表,又有些睡過頭了,他匆匆起床,也不洗漱,迷迷瞪瞪地上車,發車。


    在肺癆患者咳嗽般的聲響中,那輛“老爺車”終於啟動了,屁股後麵拖出一段又一段濃重的黑煙。它爬上崎嶇蜿蜒的山路,在顛簸中不住地喘息著,爬過十幾個大小村莊的前後或中心,開開停停,停停開開。


    陽春三月的某個大早,需要坐車進城辦事的一群莊稼人早已等的不耐煩,有的抽起紙煙,有的打起哈欠,有的脖子伸的長而酸疼,有的……


    那輛“老爺車”終於來了,屁股後麵飄著的黑煙還未散盡,不等停穩,路邊的人爭相跑著,跨進它異味彌漫的肚腹中,或坐或站。


    被辛苦勞作掠走的睡眠,在“老爺車”駛入相對平坦的國道後複歸。那打哈欠的睡著了,那原本睡著的便睡的更香了,有人或許是夢見了蝴蝶,伸手欲撲,卻誤將飄進車窗的柳絮或雞毛招入鼻孔,不由地噴嚏連連,甚至眼淚也流了出來。周圍的人見狀,發出一陣哄笑。


    睡懶覺,一向是季月朋的最愛。


    在寒冬臘月的一片漆黑中起床,對他來說不啻是一種折磨。在寒風如刀的漫長等待中,他曾跺木了雙腳,跺斷了一隻鞋的鞋底。


    參加工作後,季月朋怕錯過班車,不能按時趕回單位上班,造成不好的影響,他有時一個多月回家一次,有時甚至兩三個月才回家一次。


    多年以後,季月朋偶爾會心生感慨,他能和方子玉走到一起,結婚成家過日子,那輛從不準點的“老爺車”在冥冥中起了重要的作用,給他倆創造出更多相處和了解的時間,加深了彼此的感情。


    在季家山窩,與太陽這個免費時鍾有關的故事不算少,最令人稱奇的是一塊地,它被眾多的丘陵環繞,並有一個令人匪夷所思的名字——邪老婆地。也不知是哪一代的哪位先人為它取下的,一直延用至今。無論是誰,隻要走進那塊看不出半點兒異樣的土地,掛在天上的“免費時鍾”所顯示的時間,從來都是滯後的。


    有一年的夏天,一位毛腳女婿送他的新媳婦回門,來到季家山窩的丈母娘家,恰逢古靈精怪的小舅子一時心血來潮,夥同幾個玩伴兒,瞞過所有的家人,領著新姐夫進了那塊邪老婆地。


    小舅子將一把鋤頭往新姐夫手裏一塞,踮起腳尖,附在他耳邊神秘兮兮地低語幾句。新姐夫歡快地彎下腰去,很賣力地鋤起地裏的雜草。


    附近的山上,小舅子玩累了,抬頭看看天上的大太陽,確定已經到了中午的飯點兒,忙跑回邪老婆地裏,又附在新姐夫耳邊低語一番後,溜溜地跑走,與等在遠處的小夥伴們匯合,他們憋住滿肚子的壞笑,一陣飛跑,一直跑出很遠很遠,才各自抱著肚子,相互笑的滾作一團。


    他的新姐夫自然是聽不到這些笑聲的,他頂著火辣辣的大太陽,繼續揮動著鋤頭,雜草不斷地在田壟間倒下去,很快萎蔫。


    不知過了多久,那位毛腳女婿的肚子裏“咕咕咕”地唱起《空城計》,越唱越歡騰,他有些難為情地直起腰,用袖子擦著臉上的汗,眯縫起眼睛,努力看向天上,太陽射出刺眼的鋼針,明明白白地告訴他,別瞅了,離正午還早呢。他隻好又彎下腰,勉力揮動起手中的鋤頭。


    那曲《空城計》一直在唱,向著高潮挺進,毛腳女婿感到暈乎乎的,他慢慢直起腰,一手拄著鋤把,一手搭在額前,眯起倆眼,有些光火地看向太陽,前看後看,左看右看,無論怎麽看,還是不到吃午飯的時間。他的心裏納悶兒了,早飯吃的很飽啊!今天怎麽就不抗餓了呢?真是沒出息!他有些不情願地彎下腰去,手裏的鋤頭胡亂對付著雜草。


    再次舉頭望日後的一低頭,毛腳女婿感到頭昏眼花,幾乎分不清哪是雜草,哪是莊稼。


    毛腳女婿有些撐不住了,一個人急急地向他走來,是媳婦的娘家人。來人喘著粗氣,一臉的汗水浮動出滿滿的歉意。


    小半袋煙的功夫兒不到,來人領著毛腳女婿走出了那塊邪老婆地。他再次看向天上的太陽,已經偏西了。


    “這是個什麽鬼啊?”毛腳女婿疑惑地咕噥了一句。


    “不是鬼,是邪老婆。”


    “什麽?什麽老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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