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個銀行開例會的日子到了,尹自華沒說,但季月青心裏記著。


    一早擺桌吃飯時,想著尹自華昨夜對自己的溫存,季月青覺得時機正好,便取出早已準備好的那個豁口淺而鋒利的碗,盛滿大米粥,放在他的麵前,而那個豁口……


    粥有些燙,尹自華吃得又急,一不小心,他的嘴唇與豁口來了個無縫對接,一陣尖銳的疼痛襲來,他條件反射似地伸出手,摸了一下痛處,感覺濕濕的,忙將手拿開,看見食指肚上的一抹血,鮮紅鮮紅的,格外刺眼。


    “你是怎麽搞的?又拿個破碗給我盛飯,單位今天要開例會,你讓我在領導和同事……”


    尹自華瞬間大怒,他的話沒說完,便狠狠地將碗摔在地上,隨著“啪”的一聲,碗碎成幾塊瓣,熱粥四下飛濺,濺到了季月青的鞋上、衣服上,還有幾粒米花飛到季月青的臉上。


    “你不說,我怎麽會知道今天你們單位又要開例會?這個碗也不是我故意拿給你的,你看看我用的這個,還不如你的,不但有豁口,還有一道紋。”


    “為什麽放著那些好好的碗不用?”


    “三大娘家辦喜事,來我們家借盤借碗,好的都借給她了,還不夠。”


    “她、她看到這些碗了嗎?”


    “我怎麽會讓她看到?那不是打你的臉嗎?”


    尹自華的火被點著了,季月青又在上麵添了些油。


    “今天的火已經燒起來了,應該能燒到那個人的身上去。”


    季月青在心中猜測著,表麵卻是一臉的無辜。


    “這又是怎麽回事?”


    季月青不說話,隻是默默地看著尹自華,送出一臉的悲傷,滿腹的委屈,那幾粒米花跳跳的,引出了她眼角的淚花。


    “好好的盤和碗怎麽都壞了?”


    季月青杏眼含淚地走向菜櫥,打開櫥門,從裏麵端出一摞碗,又端出一摞盤,走到尹自華麵前,將盤碗一字擺開,各樣的瑕疵落在尹自華的眼裏……


    “這都是過年時,娘給我們新添的。好的,娘都給了姐姐。挑剩下的,才給我們。這是我們新婚第一年,娘給的;這是我們結婚第二年……”


    季月青的淚珠串串滴落,朱唇顫顫,語漸哽咽。


    不等聽完,尹自華就跳著腳,跑出門,找尹母理論去了。


    “你做的不錯!這樣一來,你婆婆暫時不敢再拿生孩子的事作妖,來挑唆自華和你的關係了。”


    “娘,我的新衣服好看嗎?”


    “好看!好看!我女兒長得這麽漂亮,穿什麽都好看。”季母由衷地誇讚著,略一沉吟,又問:“這件事過後,自華正式向你認錯了嗎?”


    “認了!他很快就向我認錯了!這件衣服就是他給我買的。”


    “男人一般都是屬驢的,要順著毛摸,不可嗆著毛,自華也是。不過該打的時候,你還是要打,記住要把握好時機、分寸與輕重,打過了,再給他幾個甜棗吃。”


    “這樣相處,有時我覺得好累呀!”


    “不急,慢慢的,你就適應了。人與人之間要有相處之道,婆媳之間,夫妻之間,也是一樣的,等到摸清對方的脾性,找到側重點,因人而異,就輕鬆了。”


    “如果一個人能過得很好,我就不結婚了。”


    “這樣的喪氣話以後不要再說了,女人最大的本領是學會駕馭自己的男人。生孩子的事,娘替你著急也就罷了,你可不能著急。莫醫生也說了,你要放鬆心情,找點事做才好。娘已經尋思好多天了,月朋現在大小也是個領導,等他下次回家,娘會讓他在單位給你找份臨時工。”


    “聽說城裏的工作也不好找。”


    “當年,你爹如果不回來,憑著他的工作能力,再借著你舅爺爺的關係,他早已轉正,當個車間主任或副主任還是不成問題的,將你安排進他的工廠做臨時工,還不是一句話的事,也許你還能找個城裏的婆家呢。哎……”


    “月朋真有能力將我安排到他的單位,恐怕也得上三班,一個月也發不了多少工資。”


    “什麽事情都要慢慢來。你有了工作,工資多少暫且不論,在單位能和同事們說說話,解解悶,分散一下注意力,心情才會變得越來越好。關鍵是可以借此在縣城租房住,離你的婆婆遠一點,你們小兩口能關起門來過自己的日子,她也就沒多少機會在自華麵前搬弄是非了。”


    ……


    季母為季月青謀劃著將來,說得十分盡興。


    不想,這一切都被夜裏起來給毛驢添草的季父聽到,他的心仿佛被什麽東西給狠狠地刺了一下,不由深深地哀歎:


    這哪是一家人過日子的心氣呀?怎能將心機用在自家人身上?日子久了,誰又是傻子?隻不過有些事看破了,或是不能說,或是不願說罷了。


    娘,兒子真是不孝啊!您在世時,為我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我娶回這樣的一個女人,您又忍受了多少委屈?您是不是將活著時替我背負的秘密,又帶去了另一個世界呢?


    一連串的疑問又竄出來,一股難言的屈辱再度騰起,季父的眼裏湧起一股濃濁的濕熱,頭腦暈暈脹脹的。


    夜空中倏地滑過一顆流星,傳來的是大妹妹哀怨的問責:


    哥哥,嫂子都對你說了些什麽?


    我出嫁那天,你為什麽不去送我?


    爹很早就不在了,娘的年紀也大了,你是我唯一的哥哥,更是我在婆家最大的靠山。


    我婆家和咱家離得很遠嗎?隻隔了一個山頭,不到三裏路。


    我出嫁那天,你明明在家,為什麽不去送我?


    你知道嗎?為此,我在婆家忍氣吞聲,苦熬苦做,一直到我的兒子十幾歲了,才能在婆家抬起頭來做人。


    緊接著,又響起小妹妹幽怨的訴說:


    哥哥,我學習成績一向很好。


    你結婚前,是一心一意要供我讀書上學,跳出農門的。


    為什麽你結婚後,很快就不讓我去上學了?


    我回家下地幹活了,有時你還嫌我幹得不好。


    我第一次嫁的男人,連八歲的小月朋都覺的他精神有些不正常,你難道真的沒看出來嗎?


    嫂子要我嫁給他,我就得嫁給他。


    結婚後,他每次犯病都會打我,不管不顧地往死裏打。


    在差點被他掐死的一刹那,我忽然想到一個求生的辦法:假裝懷孕。


    從此,他們一家人才逐漸放鬆了對我的看管。


    等我偷偷攢夠回家的車票錢,也快過年了。


    我好不容易尋到一個機會,心驚膽戰地從千裏之外逃回家中那天,正好是除夕。


    然而,家中的板凳還沒坐熱,嫂子就讓月青領我去她的娘家,說什麽已經出嫁的閨女不能在娘家過年,對自己不好,也會觸娘家的黴頭。


    大年夜裏,我被嫂子的兄弟媳婦好一通奚落,含淚忍悲,漫長的夜終於熬過。


    天還沒有完全亮,我頂著雪花,去了姐姐家。


    爹餓死了,娘年輕守寡,拉扯我們兄妹幾個長大成人,一輩子過的那麽苦。


    而她活著時,我們卻不能給她老人家過生日,哪怕是一個……


    季父聽的耳膜發燙,不由痛苦地揪緊了胸口,他的心在一點點地碎裂。


    在人世間活了四十多年,他自覺不是個傻子,卻活成了一杆槍!


    而那槍托……


    那槍托竟握在枕邊人的手中。


    哎!這個女人呢?!為何總是讓我看不清楚,也狠不下心去。


    季父狠狠地捶了一下花白的頭,又在心中發出祈盼:但願她以後不會將兒子的小家也給攪亂了,攪黃了,月朋畢竟是她親生的。


    月亮斜斜地掛在天上,拴在槽頭的毛驢吃飽了,打了個長長的響鼻。


    季母探了探頭,向窗外瞅了幾眼,沒發現什麽異樣,順手拽了一下燈繩。


    照進屋裏的那縷月光代替了燈光,白燦燦地映在房梁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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