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二的太陽在一片走親訪友的喜氣中,優雅地滑向西天的懷抱。


    季月朋的舅舅姨媽等一行人酒足飯飽後,各自回家了。


    尹自華喝多了,季月青又挺著個大肚子,為安全起見,季母留他們一家三口住下,等第二天吃過早飯再走。


    “天都黑透了,秀秀怎麽還不回家?”


    季母話音剛落,秀秀樂顛顛地推開屋門,一瘸一拐地走進來。


    “你這是怎麽了?”


    “在二大娘家裏玩,出門時,不小心被她家門檻絆倒,崴了腳脖子。”


    “你這幾天是怎麽了?有事沒事的老是去她家?”


    “還不是因為她家新買了一台彩電。”


    “咱家的電視不也是彩色的嗎?”


    “咱家的太小了。”


    “什麽大的小的,演的節目還不都是一樣的,快給娘看看你傷的厲害嗎?”


    季母說著,下意識地吸了吸鼻孔,一股淡淡的麝香味讓她的心一下揪起來。


    “二大娘真好!她給我貼上麝香虎骨膏,好多了。臨走,又給了我兩貼呢。”


    “我的小祖宗呀,你趕緊去外麵撕下來,扔了!還有那兩貼也都扔了,扔的越遠越好。”


    “我貼著很好,為什麽要扔了?”


    “你姐姐懷孕了,聞不得麝香,會流產的。”


    “你、你明知道麝香會導致孕婦流產,為什麽還要將幾十貼含麝香的膏藥放在我們家?害的望舒早產,害的我難產大出血,差一點在產房裏送了命。”


    裏間的門忽然開了,方子玉臉色蒼白,她抱著望舒走出來,哆嗦著說。


    這些話,如同一枚重磅炮彈落下來,屋子裏一時鴉雀無聲。


    “你這孩子,是不是燒還沒退啊?怎麽滿嘴說起了胡話呢?”


    季母愣了不到一秒,立刻滿臉委屈地說著,上前兩步,伸手去摸方子玉的額頭。


    “三年前,你親手做了。現在,你不但不承認,竟然還要罵我說胡話!”


    方子玉厭惡地躲開季母伸過來的手,悲憤地說。


    “這世道真的是變了呀!這是要將天都翻過來嗎?我做媳婦那會兒,在婆婆跟前,可是大氣也不敢出的。你娘也是,她雖然生在新社會,對自己的婆婆也是百依百順,無不聽從的。”


    季月朋的姥姥陰著臉,在桌角用力敲了敲煙袋鍋,目光咄咄地盯著他說。


    “你這孩子,藥不可以亂吃,話更是不能亂說的。娘可是連你感冒這樣的小事都放在心坎上呀!大冷天的,還要讓你小妹妹出去,給你買最好的感冒藥。你怎麽能紅口白牙地冤枉娘呢?!”


    季母說著,眼淚似泉水般流下來。


    “我從沒有冤枉過任何一個人。兩年前那個冬天的夜晚,您和姐姐的談話我都聽到了。我生孩子沒有死在產房裏,您竟然又以給我治病為名,要我回來坐月子,是想將我活活烙死在……”


    “我的兒呀,都是我養的好兒子呀,你還不如把娘殺了呀。”


    季母不想讓方子玉繼續說下去,又見季月朋還不開口說話,她“咕咚”一聲,就地躺下,一骨碌滾到季月朋的腳邊,裝出一副悲傷過度、聲斷氣絕的樣子。


    “子玉,你還說!”


    季月朋忽地站起來,揚起巴掌,晃了晃。


    “月朋,你想幹什麽!”


    季父霍地站起來,兩道目光威嚴地盯視著季月朋,厲聲怒斥道。


    “我的兒呀,我吃苦受罪養大的好兒子呀,你讓娘今後還怎麽活呀?娘怕是活不成了。”


    “啪啪”兩聲脆響,季月朋左右開弓,扇了自己兩個耳光。


    屋裏的吵鬧早驚動了院裏的大黃,它“汪汪汪”地叫了幾聲,躁動不安地走著,極力向著屋子靠近,脖子下那條長長的鐵鏈子跟著“嘩啦啦”作響。


    良久,大黃不見屋裏有人出來,它不再叫了,搖搖尾巴,側著頭趴在地上,一隻耳朵豎起來,另一隻耳朵貼向地麵。


    季月朋的姥姥幹咳了兩聲,目光在每個人身上掃過,最後落在尹自華的臉上。


    “弟妹呀,我們說話做事可要憑良心呢。娘對你們可是真好呀!為月朋做生意,她掏空了家底,還是不夠。我又四處托關係搭人情,好不容易找到人,肯替月朋擔保,才辦成貸款,補足了他的資金缺口。你可不能聽著風就是雨,連個三歲的小孩子也不如吧?”


    尹自華的話,如同風助火勢。


    “娘,您起來吧。我錯了!都是我和子玉的錯。”


    季月朋“撲通”一聲跪在季母麵前,哀求道。


    季母依然不依不饒的躺在地上,一副將要昏死過去的樣子。


    “子玉,你也跪下,給咱娘認個錯。”


    “我沒錯!”


    “媽媽,走!我們回家。”


    望舒害怕地摟緊方子玉的脖子,哭著說。


    “好!我們回家。”


    方子玉剛要轉身,腿彎上著實挨了重重一腳,她趔趄著跪下去。眼看著望舒就要從她的懷裏跌落在地,季父眼疾手快,彎腰伏地,一把接住孫子。


    望舒受到驚嚇,大聲哭起來。


    “媽媽,你為什麽要踢妗子?嚇著弟弟了。”


    望弟仰起臉,天真地問。


    “難道這個家裏的人都要造反嗎?!什麽時候輪到一個乳臭未幹的小丫頭片子多嘴多舌了。”


    季月朋的姥姥怒斥著,煙袋鍋又重重地敲在桌子上。


    “你個小孩子家家的,瞎說什麽!媽媽的腿坐麻了,身子又重,一時站不起來,想伸一下腿,活動活動,一不小心才碰著了你妗子。”


    季月青的神色和說辭是那麽的自然而合情理。說完,她的手輕輕撫摸著快要生產的大肚子。


    “我沒瞎……”


    “你真是死鴨子嘴硬!”


    季月青指桑罵槐,眼角的餘光恨恨地刺向方子玉。她還不解氣,又掄起胳膊,狠狠地扇了望弟一巴掌,望弟晃了晃,秀秀趁機又使勁推了她一把,望弟猛地摔下去,“咚的”一聲,她小而白嫩的額頭恰好撞在尖尖的桌角上,一股鮮血湧出來,糊住了她的一隻眼睛。


    那“哇”的一聲還沒有完全哭出來,望弟已經摔在地上。突如其來的驚嚇和疼痛,讓這個幼小的孩子瞬間人事不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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