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過年,方子圓提前預定了同事家的羊肉。


    新來的那位同事家住山區,八十多歲的老父親身體硬朗,每天唱著山歌,進山放養。


    除了雨天或雪天,羊群日日結伴出圈,在頭羊的帶領下,整天在山林中行走,於溝壑間跳躍。餓了,啃食花草樹葉;渴了,暢飲山泉溪水。吃飽喝足了,也學著主人,亮開嗓子“,咩咩”的唱上一回。


    一年三百多天,群養成就了一身鮮美q彈的肉質,又不知引出多少羊肉愛好者的三尺垂涎?


    每年的年底,他家都要宰殺幾隻肥羊,賣完羊肉,賣羊皮,留出一個羊頭和剩下的一些邊角、雜碎,放入大鐵鍋,加入足量的山泉水。大火燒開,小火慢燉著。


    山泉水在咕嘟冒泡的熱鬧中漸變,變做一鍋濃白鮮香的羊湯。又在天光大亮時,鑽入一家老小的鼻子,喚醒夜裏的好夢。


    全家人第一次起的又早又齊整,他們高興地圍坐在鍋台前的飯桌邊,各自美美地喝上一大碗羊湯,全身上下頓時熱乎乎的,那種通透和舒泰,令指甲和發梢也流淌起暖意。羊肉或羊雜蘸上調好的韭花醬,吃上一口,那個美呦!美的簡直令人想哭。


    星期六,羊肉到貨了,一共是三份。方子圓帶上一份羊肉和早已準備好的一些日用品,瞞著王海波,去了一趟王家莊。


    黑色的小木蘭摩托車載著方子圓,穩穩地行駛在僵硬的柏油路上,或駛在凹凸的黃土路上,幾縷長長的秀發做了紅色頭盔的流蘇,飄飄的。一人一車,給嚴寒注入了一抹亮色和柔情。


    一進門,杏花笑著迎出來,王父捅旺了爐火。


    方子圓分別問了他們的身體狀況,見王父和新老伴兒相處融洽,精神狀態很好,腿也沒有再疼過,想著王母如果泉下有知,也會安心的。日子久了,海波的腦筋轉過彎來,一切都會更好的。她喝完一杯熱水,不顧挽留,又頂著寒風走了。


    回到家中稍事休息後,方子圓切下一塊羊肉,準備細細地切片、切條,再切成丁。


    這時門開了,涵墨和望舒打球回來,也自動加入進來,一個忙著摘香菜洗大蔥,一個忙著剝蒜瓣搗蒜泥。


    他們邊幹活邊聊天,聊著各自學校最近發生的新鮮事,廚房裏輕鬆歡快的氣氛感染了砧板上的羊肉,它不再恐懼利刃的起起落落。


    很快,滿滿一蓋簾羊肉餡的水餃,整齊白胖地鼓著肚子,亮開彎月般的翅膀,一字排開。


    鍋裏的水沸騰了,半蓋簾餃子撲棱棱跳入翻滾的水花,隨了緩緩沿鍋邊轉動的笊籬,輕盈地浮起來……


    吃完香噴噴的餃子,方子圓重新起鍋燒水,兩個孩子一個擦桌子掃地,一個清洗盤碗筷子。


    煮熟的餃子被裝進保溫桶裏,方子圓提上最後一份羊肉,匆匆去了娘家。


    遠遠的,方子圓看見方父立在臥室的窗前,正翹首期盼著,看到她,笑著招了招手,走開不見了。


    方子圓的腳邁上最後一級樓梯,門也開了。


    方父探出半個身子,他的笑容沒能再次展開,一道清亮的鼻涕流出來,“吧嗒”一下落在地上。


    “爸爸,您怎麽又感冒了?快進屋,樓道裏的風太冷。”


    方子圓說著,急步向前,挽住方父的胳膊,爺倆一起走向客廳。


    “還是被你媽媽給傳染上的。大冷天的,家裏也留不住她,成天跟個小孩子似的,一門心思撲在外麵,撲在那些不著四六的……”方父蹙著眉抱怨。


    “你還真是越老越刻薄了,罵誰不著四六呢?”


    方母躺在床上,耳朵卻尖的很,立刻回懟。


    “爸爸,這是大山裏自家放養的山羊肉,肉味純正鮮美,您放到水裏浸著,浸出血水,炒出來更好吃。”


    見方父方母又要開戰,方子圓忙舉起手中的羊肉,輕聲說。


    方父接過羊肉,立刻喜滋滋地走進廚房。


    “媽媽,您感覺怎麽樣?感冒嚴重嗎?”


    “我的兩個鼻孔都不透氣,喘氣都要張著嘴,嗓子也疼,又被你爸爸氣的頭暈胸悶。”


    “發燒嗎?”


    “沒發燒。”


    “吃感冒藥了嗎?”


    “我這幾天胃病又犯了,哪還敢吃藥?每天熬一鍋薄荷綠豆湯,喝了好幾天了。”


    “有用嗎?”


    “有用啊!感冒好的差不多了,隻是胃裏難受的更厲害了。”


    “涵墨他爺爺每天早上空腹吃酒曲炒雞蛋,吃了不到半年,多年的老胃病除根了。現在也不用忌口了,冷熱酸甜,想吃什麽就吃什麽。睡眠也好了,常常一覺睡到大天亮,連股骨頭壞死那樣的病都徹底好了。您也要吃,堅持每天吃,最多吃半年,您的胃病也能除根的。”


    “我哪有人家老王的福氣,老了老了,又娶個小媳婦進門,伺候的體貼又周到。哪像你爸爸呀,炒了幾回,不是糊了,就是不熟……”


    “您又是從哪兒聽來的,薄荷綠豆湯也能治好感冒?這兩種東西都是涼性的,夏天去火解暑可以,也隻能偶爾喝幾頓,不能天天喝。現在天寒地凍的,喝了不是讓您的胃病雪上加霜嗎?”


    “我病的身上酸疼,心裏難受,你怎麽也和你爸爸……”


    方子圓見方母麵露不悅,不想再聽她抱怨下去,轉身去了廚房。拿起一個盤子,油膩膩的,再拿起一雙筷子,也是油膩膩的。她重新洗幹淨兩個盤和兩雙筷子,輕輕晃了晃保溫桶,將餃子倒進盤裏。


    “你心裏難受啊,純粹是因為不能出去,在家裏憋屈的。”


    方父泡好羊肉,又往土暖爐裏加進幾大塊厚厚的三合板,正好走出來聽到,立馬打斷她的話,沒好氣地說。


    “人家都說少年夫妻老來伴兒。你看看咱們小區裏,誰家不是老頭兒和老太太一起出去鍛煉,一起出去逛街,一起出去買菜?你呢?你不但不陪著我出去,還老愛挑我的毛病。”


    “人家還都說夫唱婦隨呢!你做到了嗎?我喜歡清靜,出門見了鄰居打個招呼,見了熟人說幾句,各自走開,各忙各的,不是很好嗎?你倒好!走在路上,碰到片草葉,都能被它刮住。見了什麽人,你都能打開話匣子,一說起來就沒完沒了的,多大的正事都撂在腦後了。”


    “不就是買菜買飯嗎?也算得上正事?再說了,我們又不是小孩子,飯吃的早一點,吃的晚一點,又有什麽!”


    “自古道民以食為天,吃飯難道不是件最大的正事嗎?”


    “羊肉水餃來了,趕緊趁熱吃吧。媽媽,您是起來到桌邊吃,還是……”


    “端過來,端過來,我就在床上吃。”


    方母聽到羊肉水餃,瞪了方父一眼,忙不迭地說。


    這幾天,方父身體不舒服,也沒好好炒菜做飯,方母的嘴和肚子虧欠了很多。她吃的心急,忽然噎了一下,咳嗽起來。


    “媽媽,慢點吃,喝口水,小心再噎著。”


    方子圓倒了一杯水遞給方母,輕輕拍著她的後背說。


    “不、不是,我是被、被什麽味呀,給嗆到了。”


    廚房裏,兩節鏽跡斑斑的煙囪,沙眼連著沙眼的地方忽然斷開,變了洞,煙霧毫不費力地鑽了出來,夾帶著一股難聞的怪味,飄進客廳,又飄進臥室。


    幾十年了,每到冬天,方父從不舍的將爐子的每一節煙囪都換成新的,總是哪一節壞的實在不能用了,才買回一節新的,替換掉舊的。


    進城這麽多年,方父還養成一個雷打不動的習慣:撿廢品。他隻要出門,總能撿到點什麽,一般是不會空著手回家的。地下室裏經常堆著撿來的礦泉水瓶子、宣傳單、舊書、舊報紙什麽的。還有用來燒火的碎木頭、碎木板和樹枝柴棍等。


    過個十天半月,方父會將撿來的廢品,連同自家淘汰掉的舊紙箱、破衣服等,分類捆紮好,裝到三輪車上,多跑幾裏路,甚至十幾裏路,送去某個出價高一點的廢品收購站,隻為多賣幾元錢。


    今年,悅安家園附近又有新的小區建成,裝修房子的人家自然很多,方父經常騎著三輪車去那裏。一趟又一趟,樂此不疲地繞著每個垃圾堆轉,撿回一車車裝修丟棄的三合板等下腳料。從地麵摞到屋頂,堆滿了大半間地下室。


    入冬前,方父有幾次打開地下室的門,看著堆積如山的燒火柴,感歎著今冬真好啊!又可以省下不少買炭的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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