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王海波悄悄起床出門了。他一連找到幾個朋友,厚起臉皮,跟他們借錢,一一碰了個軟釘子。


    辭灶前的一天,老郝找到王海波,急著收回到期的借款。除了借條,他還拿著兩張診斷證明,他的父親罹患重病。一張是縣醫院的,一張是市醫院的,一個的診斷結果是疑似,一個的診斷結果是確診。


    雖然治病救命的時間急迫,老郝最終還是聽從了醫生的建議,尊重老父親的意願,陪他在家好好過完這個年,初二再去省城的大醫院檢查,他的病無論疑似還是確診,都需要馬上住院治療。


    王海波看著診斷證明,摸摸幾乎比臉還要幹淨的口袋,心思猶疑的刹那,忽然想起去世的王母,隨即痛快的答應先還五千元,時間定在除夕的上午,老郝同意了。


    王海波開始四處借錢。


    臘月二十六那天,王海波從一個住在遠郊的朋友家中出來,錢終於湊足了。他很高興,決定抄近路回家。


    不知不覺間,夜色嚴嚴實實地覆蓋下來。


    途經一片連綿的墳場,裏麵似有鬼火在跳動,一閃一閃的,貓頭鷹緊跟著叫了幾聲,很瘮人。


    王海波全身的汗毛陡然炸起,他再不敢左顧右盼,猛一下加大了摩托車的油門。


    終於逃離了那片墳場,王海波鬆了口氣,又暗暗嘲笑起自己的膽小。他停下車,壯了壯膽子,再次回望那片墳場,卻看見閃動的鬼火中浮起兩張麵孔,一張是姥爺的,帶著嘲諷的笑;另一張是母親的,充滿了擔憂。他呆了片刻,猛然調轉車頭,再次加大油門,衝向一家新開設的賭博窩點。


    那個賭窩有些規模,離縣城也有一段距離,很隱蔽。


    王海波去過一次,贏了一大堆錢,補上了幾個月前挪用單位貨款的一個窟窿。


    冥冥中,王海波堅信,這一次他將在那裏扳回人生敗局,還清所有賭債,從此金盆洗手。想到這裏,他心中油然生出一股狂熱的自信,摩托車風馳電掣地駛入黑暗,風吹起他的衣擺,猶如戰旗獵獵。


    果然,王海波的好運爆棚,再次一展常勝將軍的威猛。一局一局又一局,他接連的贏著,眼前花花綠綠的鈔票堆成了小山。


    在嘈雜的叫好聲和罵娘聲中,王海波按捺住內心的狂喜,故作波瀾不驚。


    今夜,他又是鐵定的贏家,他不但贏了金錢,更會贏得一個嶄新的人生。


    再贏一局,就可以快意地撕毀老郝手中所有的借條,並拿回房產證了。


    再贏一局吧,隻差一局了。


    民間有個普遍的說法,父母一方去世後,做子女的三年沒有好時運。


    以前,王海波不相信。


    此刻,王海波更不相信。


    王母在生命的最後時刻,留給方子圓的遺言變成一道魔咒,激起王海波心底一種強烈的反向認同。


    從此,有一個聲音不斷在他的心底發出呐喊:我才不會成為姥爺那樣的人呢!我不會步入他的後塵,也不會以一個失敗者的身份告別賭桌,更不會因此而離婚的。你,還有你們,都等著瞧吧!


    此後,賭桌上娛樂的浪花慢慢化作幽深的旋渦。王海波的小賭怡情蕩然無存,他變的近乎瘋狂,賭注越下越大。


    王海波的心裏隻想著一個字:贏!


    王海波的心裏隻揣著一個執念:贏回一切,重啟人生。


    大街上,一群孩子在比賽玩摔鞭,伸出去的一隻隻手臂隨著一聲令下,同時用力向下一甩,小小的爆竹擲地有聲,“劈啪劈啪”的脆響連成一串,引領著一陣陣童言無忌的打鬧和嬉笑。


    冷不丁的,王海波踩到了一個剛著地的摔鞭,腳底發出一聲炸響。一個大男人低頭跳腳的慌張樣子,引的小孩子們發出一陣爆笑。他紅著臉,衝孩子們大吼了一嗓子,他們哄笑著,小獸似地跑散了。


    手機又響了,還是老郝打來的,王海波沒接,發出一條短信,讓老郝去自己家裏,再等他一會兒。


    臘月二十六的夜,即將走到盡頭。


    臘月二十七的天,還沒亮。


    王海波的麵前,那一大堆花花綠綠的鈔票,沒了,沒剩分文。


    一陣寒風迎麵吹來,灌進王海波的衣領,他打了個哆嗦,走到街角的避風處,從口袋裏摸出一本小小的通訊錄,一頁一頁翻開,又試著撥了幾個電話號碼。


    終於有人接了,是單身狗小丁。他還好,雖然沒錢借給他,卻熱情地邀他一起吃頓飯。


    王海波又冷又餓,說聲好,掛斷電話,將手機調到靜音,匆匆趕去城中村的一間出租屋。


    吃完飯,小丁也回老家過年去了,囑咐王海波走時順手將門鎖上。


    躲在這小小的蝸居裏,王海波獨自一人,再次沉浸於那一夜,那麽多的鈔票,花花綠綠的,怎麽會忽然不見了呢?


    那一夜,是夢嗎?


    不!那不是夢!


    然而,那不是夢,又是什麽?!


    手機的屏幕又一亮,王海波不用看,也知道是家裏打來的,他索性關機,躺到屋角那張破舊的小鐵床上,閉緊了雙眼。


    天黑了,王海波站在家門口,猶豫了一會兒,才掏出鑰匙,沒等插進鎖孔,門自動開了,涵墨側身站在門邊,定定地看他一眼,轉身退開幾步。


    “外麵真冷啊!快把我給凍死了。”


    涵墨那一眼,看的王海波更加心虛,他誇張地說著,偷眼瞄向客廳。


    “你還沒換拖鞋呢。”


    涵墨說著,伸出手臂,擋住王海波。


    “跟你媽媽一樣啊,都快成爸爸的暖心牌衛生小貼士了。”


    王海波說話的語氣裏第一次帶著幾分討好的味道,涵墨不屑地衝他皺了皺眉。


    “你幹什麽去了?為什麽讓郝伯伯在我們家空等著?你不但不接電話,還……”


    “涵墨,砂鍋好燙啊!快來幫幫媽媽,將砂鍋墊子放到餐桌上,我們開開心心地吃了年夜飯,一起看精彩的春節晚會。”


    “來了!”


    涵墨答應一聲,衝著王海波彎下的後背使勁瞪了一眼,轉身跑進廚房。


    “子圓,你真能幹!做了這麽多菜,好香啊!”


    王海波將頭探進廚房,對著滿桌子的菜,用力吸了吸鼻子,再次討好地說。


    “都是涵墨幫我做的,你趕緊去洗洗手和臉,擦上香皂,多洗幾遍。”


    方子圓小心地端著砂鍋,頭也不抬地對王海波說,語氣和平常一樣。


    王海波有些慚愧,偷眼瞧瞧方子圓,見她一臉的風平浪靜,心裏的不安落下幾分,又要浮起來。這次,他沒有皺眉,更沒有說半句怪話,順從地走進衛生間,不再像往日那樣潦草敷衍,不但認真地洗幹淨手和臉,還洗了脖子。


    餐桌上,雞鴨魚肉,葷素搭配,色彩豐富,菜式擺放的好看而和諧,這桌年夜飯絲毫不亞於星級酒店的。


    涵墨已經將三隻高腳玻璃杯分別擺好,斟到七八分滿,紅的是葡萄酒,白的是蘭陵酒,黃的是果汁。


    王海波真切地感受到了節日的喜悅和家的溫馨,看著餐桌上那瓶新開啟的蘭陵陳釀,他想起李白的《客中行》:


    蘭陵美酒鬱金香,


    玉碗盛來琥珀光。


    但使主人能醉客,


    不知何處是他鄉。


    他在心裏默念著,又偷偷看一眼方子圓,忽然生出一股想哭的衝動。結婚快十年了,他們一家三口單獨在一起過年,這是第一次。卻不知,今宵此刻,明年能否?


    方子圓舉起酒杯,微笑著看向王海波,王海波的目光閃躲了一下,隨即投向涵墨,涵墨同樣微笑著,端起果汁。


    “媽媽,爸爸,讓我們一起為‘除舊歲,迎新年’而幹杯!”


    “幹杯!”


    “幹杯!”


    三隻酒杯輕輕地碰在一起,紅、黃、白三色的波光瞬間跳躍著,交疊著,停頓數秒,又各自分開。


    年夜飯的氛圍是喜慶的。


    王海波一杯又一杯地喝著酒,壓住心頭事。


    方子圓知道他的酒量,這一瓶都喝下去,他今夜才能睡個安穩覺,所以並不阻攔,隻是不停地給他夾菜。涵墨也盛了一碗雞絲火腿蛋花湯,又捏起一撮碧綠的蔥花圈,撒入湯中,放在他麵前。


    “大年夜裏,誰想我了?”


    喝足吃飽後,王海波接連打了幾個噴嚏,借著幾分酒意說。


    “除了我爺爺,還會有誰想你呢?”


    “你爺爺真的會想我嗎?”


    “你自己說呢?”


    “海波,過完年我們帶著涵墨一起回趟老家吧,回去看看爸爸,他嘴上不說,心裏還是很想你的。”


    方子圓看出王海波的心思,隻是還放不下麵子,主動提出回老家,於是送給他一個台階。


    “好吧,初二我們一起回去。”


    “媽媽,晚會馬上要開始了。”


    “你和涵墨去看晚會吧,我來收拾桌子。”


    “爸爸,我沒聽錯吧?你收拾桌子?”


    “你沒聽錯。去吧,去陪你媽媽一起看節目。”


    “今晚的月亮一定是粉色的,睡在月亮裏的玉兔也是粉色的。”


    涵墨說完,衝方子圓做了個鬼臉,拉起她的手,去了客廳。


    王海波笨手笨腳地收拾好桌子,洗了碗碟,擦去濺到臉上的洗潔精泡沫,感覺酒勁兒上湧,頭腦有些發昏。他大著舌頭和方子圓打了聲招呼,獨自去臥室的床上躺下,沉沉的睡著了,鼾聲時斷時續。


    今年春晚的小品很幽默,相聲很搞笑。笑點低的,笑的捧腹;笑點高的,也禁不住翹起嘴角。有那不笑的,不是睡著了,就是心思跑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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