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月朋發動汽車,正要走時,忽然愣住了,前麵青石板的小路上走來一個人,輕快地走進車燈雪亮的光影中。


    隻見那人打扮的齊齊整整,手裏拎著一個花布包。她的腳步輕盈,眉眼帶笑,新剪的齊耳短發下,一副金耳環閃閃發光。


    季月朋看著那個走在燈影中的女人,越看越覺得有些眼熟,是娘?她會是娘嗎?


    抬起手背,季月朋擦擦眼睛,用力擦了擦,燈影裏的女人走近了,竟然真的是季母。


    這時,季母也眯起眼睛,看清了車是季月朋的,不由心中一驚。她瞬間一愣,愣了不到半秒,馬上送出無縫銜接的驚喜表情,笑著跑到家門前,掏出鑰匙開鎖。


    “吱呀”一聲,大門開了,季母抬腳邁過門檻,伸手摸向門後的兩根燈繩,卻不似往常那樣同時拽下去,讓大門口和院裏的燈都亮起來,而是挑短的那一根,拉了一下,隻讓院子裏的燈亮起來。


    “月朋,你什麽時候回來的?等急了吧?怎麽也不提前打個電話,跟娘說一聲呢?”


    “也沒等多久。”


    “餓壞了吧?娘這就去給你做飯。”


    “娘,山裏的路不好走,您一個人,又這麽晚才回來,多不安全。您沒去我舅家,也沒去我姨家,去哪兒了?”


    “沒事的,山裏的路是難走。不過再難走的路,娘也走過了,沒什麽可擔心的。娘去你……是個老親戚病了,一個人孤零零地躺在醫院裏,沒有人照顧,怪可憐的。你爹不在了,娘一個人在家,心裏也難過,便去陪他了,我們聊起很多親戚間的往事,也算是順帶著散心了。”


    “是哪個老親戚?得了什麽病?”


    “哎呦!狗!月朋,你快看看咱家的狗是不是死了?我剛才還在想它怎麽一直都沒叫呢?”


    “是不是吃了被藥毒死的老鼠?”


    “不會!盆裏的狗食還有很多。”


    “沒錯!一隻老鼠的尾巴還在它的嘴裏,沒來得及吞下去。”


    “怎麽又下老鼠藥了?也沒聽見哪個村幹部事先在大喇叭裏吆喝著下通知呀?這狗是怎麽了?盆裏那麽多食,不好好的吃,怎麽吃起死耗子了?”


    “盆裏的狗食都臭了。”


    “家裏沒狗看門怎麽行呢?”


    “我有個朋友,家裏的一窩小狗正要送人,我去抱一隻大些的,過幾天送回來。”


    “小狗哪裏看得了門?”


    “那就買一條大的,牽回來就能看家護院的。”


    “不用花那冤枉錢,讓你舅將咱家山上養的那條再送回來就是了。”


    “這條狗怎麽辦?拖到山裏去埋了?”


    “埋了?太可惜了!娘的老寒腿正缺一條狗皮褥子鋪著呢。明天,賣狗肉的一定還會到村裏來收死狗的。到時不要錢了,讓他剝下狗皮,帶走狗肉。讓你舅給熟熟皮子,等熟好了,也做一條狗皮褥子。”


    “狗吃了藥死的老鼠,被毒死了,肉還能吃嗎?”


    “不吃內髒是沒事的。這種狗肉一般會在放了解毒藥草的水裏浸泡一夜,洗幹淨了,再加上調料下鍋,煮出來會更香。”


    “以後可不敢吃那些來路不明的狗肉了。”


    季月朋說完,忍不住又打了個哈欠。


    “你大老遠的開車回來也累了,快去床上睡一會兒吧。娘蒸上米飯,再去趟村裏的肉鋪,看看還有沒有排骨。你喜歡吃木柴燉的,今晚娘燒大鍋。”


    木柴在灶下“劈劈啪啪”燃燒的歡快,紅紅的火苗暖暖地烤著季母心裏的甜蜜,她的思緒又飄回過去,飄的好遠,一直飄到青蔥歲月……


    慢慢的,又飄回來。


    昨晚,月光還是那樣美。月光下的人,蘇醒了當年的兩顆心。歲月的流轉,消磨了容顏,卻沉澱了一段叫做初戀的情。一經傾訴,發酵了彼此多年來深埋心底的思念。


    鍋開了很久,“咕嘟咕嘟”地送出肉香。


    季母漫遊在回憶中,又向灶裏添了根柴,不覺又“噗嗤”一聲笑了,露出少女般的羞澀。


    季月朋心裏有事,合上眼,隻打了個盹兒,很快醒來,思緒散漫昏沉地躺在床上迷糊著,忽然聞到濃濃的肉香,肚子立刻“咕咕”地叫了起來。他一翻身,下了床,走到灶房門口,看見季母的臉上充滿異樣的光彩,笑的也不同尋常。他感到驚訝的同時,眼前忽的浮現出小時候,季母獨自一人喝酒的情景。


    “娘!您怎麽了?”


    “你睡醒了?”季母心裏咯噔一下,忙抽回神來,如常地說:“肉鋪沒有排骨了,娘買了大骨,想到你喜歡吃肉,又割了一大塊五花肉放進去,想不到燉出來會這麽香!又能親手做飯給你吃了,娘真是高興啊!快去洗洗手,坐到桌邊,等著啃骨頭吃肉吧。娘啊,要是能天天做飯給你們吃就好了。”


    “您明天跟我一起進城,去我們家住些日子。”


    “哎!你媳婦哪裏容的下我。”


    “子玉不像您說的那樣。”


    “像不像的又有什麽兩說呢?”


    “娘……”


    “不要再說了,誰養的兒誰心疼,我可不想去了給你添堵,快去桌邊坐下,等著吃飯吧。”


    晚飯很快端上桌子,一大盆骨頭燉肉,一鍋白米飯,熱氣騰騰的,肉香裹著米香,勾人食欲。


    季月朋早已搗了頭蒜,倒進碟子裏,夾起一塊軟爛不膩的五花肉,蘸上蒜泥,吃的有些狼吞虎咽。


    “不嫌大蒜有味了?”


    “吃肉不吃蒜,營養減一半。”


    “又是你媳婦說的吧?”


    “嗯,啊!不是!書上、是書上這麽說的。”


    季月朋知道自己說錯了話,忙抓起一塊骨頭,低頭啃著。


    季母重重地歎了口氣,夾起一大塊肉送到季月朋的碗裏。


    母子二人各懷心事地吃著晚飯,緘口不言了。


    “叮鈴鈴!”


    放在包裏的手機響起來,隻響了幾聲,停了。


    季月朋機械地啃著骨頭,猜想是方子玉打來的,當著季母的麵,他從來是不會接,也不會回的。


    “叮鈴鈴!叮鈴鈴……”


    手機又響了,不停地響起來,季月朋拿起抹布擦手,季母飛快地一側身,一伸手,拿到了床頭的包。豈料她的手忽然抽筋,“啪的”一聲,包掉了,手機和賬本甩出來,紙條飄飛,落了一地,季母一眼瞥見那是收條,她親手寫的收條。


    “月朋,你、你竟然也學會欺瞞娘了!這是怎麽回事?”


    季母一副傷心欲絕的樣子,先發製人地詰問。


    “娘,您千萬不要生氣,我先回個電話,回完電話再跟您解釋。”


    當季月朋撿起手機,看著未接電話是桑大良的,猶豫一下,關機,他不想讓季母知道房子被查封的事而擔心。


    “娘的命好苦啊!自從進了你們老季家的門,隻一心一意的想著怎麽把日子過好了,過的有錢了,讓你們姐弟幾個不再吃娘吃過的苦,受娘受過的罪。我沒白天沒黑夜,一年到頭累死累活地操勞著,也沒能過上幾天舒心的日子。你爹他到死也沒跟我說一句掏心窩子的話啊!你、你竟然也學會瞞著娘,去跟人家要賬了。從今以後,你讓娘的一張老臉往哪兒擱呀?你……”


    不等季月朋開口說話,季母已經悲悲切切地哭訴起來。


    “娘,都是我不好,是我考慮不周。可是、可是爹臨終前的交待,我怎能違背?”


    “你爹還跟你說了什麽?他恐怕連自己是怎麽死的都不清楚吧?自從你媳婦嫁進來,咱們家就沒有安生過。算命先生都說,你爹死了,全怪她!她是既不擔財,還克公婆。你爹已經被她給克死了,下一個就輪到……”


    “娘,您是氣昏了頭嗎?子玉善良單純,除了不會哄人開心……”


    “別說了!看來娘已經不在你的心裏了,後半生也指望不上你了。我、我活著還有什麽意思呀!”


    “娘……”


    “你走吧,隻管跟你的老婆孩子好好過日子去。”


    季母含淚說完,起身衝進裏間,關上房門,插上門閂,傷心地啜泣著。


    季月朋很害怕,哪還有心思吃飯,他惶惶地拽過一條凳子,坐在房門口,小心地守著,側耳聽著。一直到了後半夜,聽見季母睡著時的呼吸聲,他才敢靠著牆,稍微合一下眼皮。


    屋簷裏那隻成精的老壁虎又看了一場免費的演出,它吐了吐舌頭,想著人間有什麽“戀父情結”了,“戀母情結”了。就季母鬧的這一出,可是“戀子情結”了?它很想再撒一泡尿,像十幾年前那次,快意地撒進這個女人的嘴裏。由於尾巴翹的有點高,也有點急,它的身體有失平衡,往前一栽,急速旋轉了360度,腦袋一迷糊,又穿越到不久後的將來……


    “哦!季父的一生,是沒有白活呢?還是沒有白死呢?”


    老壁虎一幕一幕看完,自言自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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