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我要向劉紹唐先生道歉,因為我拿的護照,按規定隻能停留十天,今天上午就該走的。我本應該自始至終參加這個座談會,但因護照問題弄亂了,還不知能停留幾天,所以我要先走一步,去解決這個問題。


    我個人覺得研究中國曆史應該分兩大階段:一個是傳統的,一個是現代的。我的看法,傳統和現代要分開來,這兩個不同。我們過去的二十四史、二十五史都是傳統的,現在要寫的“二十六史”、“二十七史”,就是現代的、新的。現代寫的方法與古代不同。現代曆史有幾個特點:目前我們是處在兩千年來未有之大變局中,過去唐朝和宋朝沒有什麽大分別,唐朝與漢朝之間也沒有什麽大不同。但我們這七十年與曆代卻完全不同。一切在過去找不到先例。以時局為例,我們現在的中國一分為二,這又與南北朝不一樣,南北朝時北方是胡人,南方是漢人;跟南北宋也不一樣。因為我們現在的一分為二,一麵是漢人,另一麵也是漢人,這種分裂也是前所未有的,昔日是華夷之分,今日是國共之分。治史的方法、觀點各方麵也不同,現代的方法與傳統的方法也完全不同。趙爾巽修《清史》、司馬遷修《史記》的方法與現代絕對不同。古代修史的傳統有官修、私修。官修也好,私修也好,但大家都認為當朝史家不修當朝的曆史,要等下一朝代才寫上一朝代的曆史。我們今天開曆史學會卻是要當朝人寫當朝的曆史,這是自古以來所沒有的。過去當朝的人隻寫當朝的實錄,不寫當朝的曆史,這是現在與過去所不同的。還有一點,現在大陸修大陸的“中國曆史”,台灣修台灣的“中國曆史”,觀點完全不一樣,用不同的材料,有不同的approach。最糟糕的是海外來的人,我們這些被約來與會的都是海外學曆史的,而海外的人被約來修“中國曆史”,將來說不定弄成另一套海外的人修海外人的“中國曆史”。這種怪事,也是兩千年來所未有的。所以我們的傳統同現在好多地方不同,但是我們已經在寫曆史,三方麵寫的方法不同、史料也不同。因此我認為我們不應該強不同以為同,大陸修大陸的,台灣修台灣的,海外修海外的,官修也好,私修也好,但我的看法,殊途必將匯合,各自努力將收分工之效。大家在不同的觀點下盡量去做。場合不同,方法不同,開會形式不同,開會的背景不同,觀點不同,在不同的方法下盡量去做。譬如在台灣,劉紹唐先生的“野史館”就應該與“國史館”配合,大家互相配合而不互相嫉妒。曆史寫的結果,是非好壞,當朝人是不能決定的,這都是身後事。寫《後漢書》的有十九家,其後逐一淘汰,隻剩下最後出來的範曄一種,其他的都失傳了。這是什麽緣故呢?因為他們都沒有範曄寫得好。範曄被殺頭,因為當時人們不喜歡他,但他的書卻傳了下來,因為別人的都不及他的。所以我說曆史寫得好壞要由後人來決定。我認為當朝的人不妨分頭努力,“野史館”、“國史館”……互相配合,以不同的觀點、不同的地區、不同的方法……盡量去做,寫出不同的曆史來,讓後人來一個評定,來一個綜合,哪一個是真的、是好的,哪一些是真的,哪一些是假的。


    在座的黎先生是我的老師,李先生是曆史的創造者,也是我的前輩,其他諸位先生也都是先進,我實在不該再多占諸位的時間。


    謝謝各位。


    原載《傳記文學》第三十九卷第五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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