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4>一</h4>


    “九一八”以後,全國都在抗日氣氛籠罩之中,人心悲憤。兄弟鬩於牆,外禦其侮。以前內戰中的重要領袖們,現在多少都有“先國難而後私仇”的概念,認為內戰實在不應再繼續了。孰知就在這一段時間,發生了兩件可笑的小政變。一為1933年,抗日成名的十九路軍諸將領所導演的福州“人民政府”;另一則為1936年夏,陳濟棠在廣州所號召的“反蔣抗日運動”。兩件都富有高度的戲劇性。


    先是,“一·二八”淞滬之役,十九路軍一舉成名。蔣光鼐、蔡廷鍇一幹人物頓時變成民族英雄,為全國人士所一致欽仰。但是中央此時卻抱退讓的態度。淞滬戰時,蔣先生曾令張治中率第五軍俞濟時等部參加作戰,表麵上是協同抗日,事實上則用來監視十九路軍,防其擴大戰爭範圍。這事使蔣、蔡等將領極感氣憤。


    淞滬戰後,中央為防止十九路軍再度抗日滋事,有礙和局,乃將蔣、蔡等部隊調防福建,並任命蔣光鼐為福建省省主席。其實,中央如真為防止十九路軍鬧事,則大可將蔣、蔡等調往河南、安徽等無日本通商口岸的省份,豈不更為保險?蔣先生不此之圖,而調之入閩,實係一陰謀。


    因十九路軍原為北伐時第四軍的一部,將領官兵多為粵人。其指揮官陳銘樞、蔣光鼐、蔡廷鍇等更自視為廣東的主人翁。十九路軍於1930年蔣、閻、馮中原大戰時,奉調自粵北上,使時為廣東省省主席的陳銘樞頓失羽翼。不久,陳銘樞便為陳濟棠排擠而去,其心中對陳濟棠和蔣先生的怨恨,無時或釋。一有機緣,渠等便想在廣東卷土重來。蔣先生把握濟棠、銘樞之間的矛盾,故意將陳銘樞的第十九路軍調往福建,使其垂涎廣東,互相火並,以達一石擊二鳥的目的。十九路軍到了福建,廣東方麵的陳濟棠以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頓時感到極度的不安,而蔣先生則高踞南京,玩其分化統治的手法。


    不過此時陳濟棠雖感恐慌,十九路軍的陳銘樞、蔣光鼐和蔡廷鍇各人,對蔣先生這一手法卻洞若觀火,不願輕易上當。故陳銘樞設法和陳濟棠取得和解,希望福建和兩廣合作,在廣州組織國民政府,號召抗日,和南京的汪、蔣相對抗。但這一計劃卻不能為陳濟棠所接受。因陳濟棠盤踞廣東,儼然是嶺南之主。如在廣州組織政府,則黨中元老以及陳、蔣等人將接踵而至,這樣則抗日反蔣未成,而濟棠先已失其在廣東唯我獨尊的局麵,所以陳銘樞、蔣光鼐等人雖舌敝唇焦,陳濟棠仍不為所動。


    陳銘樞、蔣光鼐等無可如何,乃積極向我們遊說,希望廣西和福建合作,逼迫陳濟棠同意開府廣州,使南京國民政府不能不負起抗日的責任。而白崇禧和我則期期以為不可,因此項措置將愈陷國家於分裂。當前問題的中心是中央對日本的侵略一再退讓,等到忍無可忍,則必然被迫抗戰。一旦抗日戰事爆發,則我們必須團結一致對外,若再開府西南,實非國家之福。


    孰知陳銘樞、蔣光鼐等,昧於大勢,不聽我言,決定單獨行動,樹立中樞於閩垣,用資號召,並仍向我們遊說,希望福建舉起抗日大旗之後,兩廣即通電附和,以壯聲勢。我和陳濟棠竭力勸阻,也難遏止他們的行動。此外他們更竭力和“急進派”民主人士徐謙、譚平山、陳友仁、章伯鈞、沈鈞儒、黃琪翔等,合作包圍李濟深。濟深斯時剛自南京湯山恢複自由不久,避居香港,孑然一身,久靜思動,而內心對蔣氏又極端怨懟。當他被陳銘樞等包圍時,我曾向他獻議,略謂:在目前情勢之下,隻以十九路軍為後盾來組織中樞,號召抗日,似嫌勢孤力單,反予蔣氏以借口。請告誡陳銘樞等慎重考慮,不要輕舉妄動,自貽伊戚。李濟深也頗以為然,主張慎重,不可孟浪從事。我乃自香港轉廣州回南寧。無奈陳、蔣、蔡和第三黨領袖們對開府閩侯一事,仍積極籌劃,勢在必行,即使兩廣反對,他們也要硬幹到底。1933年秋,陳、蔣、蔡等和第三黨分子、“急進派”民主人士接觸頻繁,並陸續齊集福州,另外更與江西瑞金的中共取得諒解,因而他們在福州組織“人民政府”的空氣已甚囂塵上。個中情節,蔣已深悉,然渠卻故作不知,隻是暗中從事軍事準備。


    到10月下旬,福州已密鑼緊鼓準備成立政府。陳、蔣、黃、章、沈等人,要求李濟深立刻前往主持。濟深以為不可,然陳銘樞卻誑他說,福州方麵各級軍官已準備發動,陳等無法控製,希望李濟深親往解說。李為忠厚長者,信以為真,且經不起左右親信張文、李民欣等的慫恿,遂決定往福州一行。


    當香港方麵包圍李濟深已至成熟之時,我在南寧和白崇禧恐他們會弄假成真。但我們也深知,隻要李濟深不參加,陳銘樞輩就無法另組政府。為消弭這場無謂的紛爭,我和白崇禧乃決定采用“調虎離山”的辦法,把李濟深從他們的包圍中接出來。於是,我們立即包了一架民航機,由白崇禧親飛香港,接李濟深來南寧小住。誰知在白氏飛抵香港之前數小時,李濟深已被騙往福州。


    我在南寧得此消息,立刻便感到事無可為了。我判斷李濟深一到福州,他們必然擁李為首,組織政府,與持不抵抗主義的南京相抗衡。但以區區十九路軍肩此重任,必然失敗無疑。


    果然不出所料,李濟深一到福建,第三黨人士即召集所謂“全國人民代表大會”,並成立“人民政府”,推選李濟深為主席。同時宣言打倒國民黨及國民政府,廢除青天白日旗,另行製定上紅下藍中間一顆黃色五角星的新國旗。消息傳出,全國大嘩。因一般國民和國民黨黨員雖不滿意於蔣先生,但對國民黨和青天白日旗仍有無限的依戀。


    胡漢民聞報,即首先通電痛斥閩方,措辭極為嚴峻。陳濟棠和西南政務委員會繼之。我原擬不作任何表示,因斷定閩方必敗,實無須多此一舉。但因外界盛傳閩桂合作,胡漢民、陳濟棠等乃勸我也發表通電,以表明心跡。我和白崇禧遂聯名通電,勸閩方人士“幡然改圖,共赴國難”!


    12月中旬,中央軍約十餘萬人由蔣鼎文統率,兼程自浙、贛兩省分路南下入閩。閩方因和江西共產黨有諒解,以為共產黨可與之夾擊中央軍。孰知共軍竟自贛東讓開,中央大軍數萬乃一舉而侵入閩北。閩方總司令為蔡廷鍇,蔡氏負抗日英名,號稱能戰,原擬背城借一,與寧方一戰。孰知蔡氏幕中早伏有寧方間諜。其參謀長鄧世增雖極忠誠,但是黃埔一期畢業的參謀處長範漢傑家中則裝有秘密電台,以故閩方的軍事動態,中央了如指掌。加以名不正,言不順,軍心渙散,軍長毛維壽等都暗中向南京輸誠,蔡軍因此不戰自潰。到1934年1月中旬,福州、漳州、泉州都為寧方所攻克。福州軍政大員紛逃香港。十九路軍殘部退入廣東,為陳濟棠所收編,旋即繳械。抗日有功的十九路軍到此竟全軍解體,良堪惋惜。追溯閩變自1933年10月中旬發動以來,到1934年1月底十九路軍繳械止,前後尚不足三個月,其經過情形亦殊堪浩歎。  <h4>二</h4>


    繼“閩變”後的另一政變,便是陳濟棠在1936年夏季所導演的“六一運動”了。


    在“閩變”期間,陳濟棠曾力斥閩方的行動為幼稚。何以在“閩變”失敗之後,又來導演這幕悲劇呢?其內幕也甚為錯綜複雜,政治的鬥爭之外,還摻雜了一些荒唐和迷信的故事,說來難以令人置信。


    原來在“西南政務委員會”和“西南執行部”成立後,胡漢民先生儼然是西南的物望。關於西南方麵的黨務和政事的處理,我們都以胡氏馬首是瞻。因胡先生為黨國元老,德望素著,推他作西南領袖,原是順理成章的事,但是當時握廣東實權的陳濟棠卻另有懷抱。在他看來,假使胡漢民掌握了西南的黨政實權,則他獨霸廣東地盤的迷夢,必被打破無疑。因此,在胡先生去世前,西南方麵每以胡先生為號召而有所作為時,濟棠皆若即若離,不甚熱心。1936年5月,胡漢民忽患腦溢血逝世。原在廣東有號召力的領袖,如李濟深、陳銘樞等又以“閩變”之故,無法抬頭,濟棠在廣東的地位乃大增。西南有所行動,陳濟棠少不了都是最高的決策人。他個人的政治野心自然也隨之增長。


    另一個促使濟棠發動政變的重要原因,便是濟棠獲得情報,認為中央處心積慮,要徹底解決西南。濟棠憂心如焚,乃先行發動。原來在胡漢民逝世後,濟棠為刺探中央對西南的新政策,派乃兄陳維周入南京晉謁蔣委員長。蔣先生為羈縻陳氏,曾設宴歡迎,優禮有加,並與維周詳談。據說,維周在南京時,探悉了中央徹底解決西南的三大原則:


    第一,徹底解決廣西的李、白,由中央協助廣東出兵。


    第二,驅逐蕭佛成等反蔣的元老離粵。


    第三,廣東仍維持原來局麵。


    這一決策可能是蔣先生親自告訴陳維周的,希望因此挑起粵桂之間的摩擦。維周回粵後,即將詳情密告乃弟。濟棠得訊大恐,他深知兩廣團結的重要和蔣先生分化離間手法的毒辣。中央既可授意廣東解決廣西,又何嚐不可反其道而行之?反複思維,為之惴惴不安,深覺今後兩廣的局麵,絕難長久維持,與其坐待中央部署妥當,各個擊破,何妨搶先一步,采取主動呢?而當時唯一可以借口向中樞作兵諫的,便是掮起抗日大纛,要求中央領導抗日了。這一考慮可能是陳濟棠導演“六一運動”的最主要的動機!


    此外迷信也是促使濟棠妄動的因素之一。原來濟棠兄弟行中,他最敬佩的便是大哥陳維周,濟棠對他可說是言聽計從。維周粗通翰墨,人亦精敏,唯篤信陰陽命相、堪輿卜算之術。據說,維周某次特往廣東花縣洪秀全的故鄉,察看洪氏的祖塋,發現洪秀全的祖墳正葬在“活龍口”上。據維周及其堪輿朋友們推斷,秀全的祖塋可惜葬高了一些,如下移數十尺,便正在“穴”上,秀全就是真龍天子,不會隻擁半壁河山,及身而敗了。維周認定此一墓地的可貴,便要洪姓子孫賣與他。洪姓起初不允,但經不起維周的威脅利誘,就將墓地割愛了。陳氏兄弟遂將生母遺骸遷往該處安葬,深信陳府不久便要出一位了不起的人物了。但環顧陳家上下,餘子碌碌,除掉濟棠還有誰呢?因而陳濟棠就野心勃勃,予誌自雄。


    此後不久,維周便銜乃弟之命,去南京與蔣委員長作促膝長談。這又給維周一個最好的機會替蔣先生“看相”。據維周回粵語人,從相上看,蔣先生斷難過1936年這一關。說也奇怪,蔣先生的相倒是給維周看中了。當年發生的“西安事變”幾乎使蔣先生喪命。不過其事的發生,是應在張學良身上,而不是陳濟棠罷了。


    又據說,在濟棠發動請纓北上抗日之前,維周曾約了翁半玄等術士替他卜卦。卦中有“機不可失”字樣,也使陳氏兄弟相信要“應”在蔣先生身上。孰知事變發動之後,陳濟棠的空軍——飛機數十架,在黃光銳率領之下,北飛投奔中央去了。原來“機”者“飛機”也。濟棠既“失機”便隻有亡命了。也可說,他被卦仙開了一場大玩笑吧!


    濟棠既預備發動,乃於5月間拍電至南寧給我,謂我們應在民眾抗日高潮之下,要求中央立刻抗日,不可畏首畏尾。不久,陳濟棠又派林翼中和陳維周等先後來邕,催促我和白崇禧去穗共商大計。我說,伯南(陳濟棠)何以一時心血來潮,急於要發動抗日呢?如此魯莽從事,萬一與中央部隊發生衝突,豈不未抗日而先內戰了嗎?他們都是異口同聲地說陳總司令也無意內戰,不過據他判斷,隻要西南作出抗日的姿態,登高一呼,全國必定響應,蔣先生如不順從民意,則必然垮台無疑,他們並一再強調,即使廣西不參加,陳總司令還是要發動的。


    在陳濟棠一再要求之下,我便商請白崇禧赴穗一行,勸伯南不可妄動。白氏飛穗後,不數日便回,說陳濟棠意誌堅決,勢在必行,無法挽回。然兩廣原屬一體,廣東一旦發動,廣西方麵不論願與不願,也必被拖下水,廣西如果毅然參加,或許對陳濟棠的行動尚能有所糾正,使其不致過分魯莽滅裂。此實我們不得已的苦衷。


    我既知無法挽回,乃於5月底飛往廣州。濟棠給我一個盛大的歡迎,並詳述他此次發動抗日運動的原委。濟棠且強調說,山東韓複榘、河北宋哲元均派有代表在此,聲明唯西南馬首是瞻,勸我縱不願積極參加,至少也應向他的部下打打氣才對。因此,在若幹重要軍事會議中,濟棠便約我向其部將講話。我當然講了一些非抗日不足以圖存,中央既不願抗日,我們領導抗日實責無旁貸的大道理。說完,隻見陳氏部將麵麵相覷,無絲毫熱烈的反應。看這情況,我便覺得這一運動的前途,凶多吉少。


    在廣州,我也見到元老蕭佛成先生。蕭佛成先生時為西南元老中的碩果僅存者。西南政務委員會中,自鄧澤如、胡展堂(漢民)相繼謝世,鄒海濱(鄒魯)借故離粵之後,已有故老凋零之態。“九一八”前後,西南冠蓋雲集,我也常住廣州,爾後不常來穗,即以此故。此次,我問蕭佛成,何以他也讚成這一運動呢?蕭微笑道:“抬轎子,抬轎子。”他的意思是說替陳濟棠捧場。陳以前不願替胡漢民“抬轎子”,現在卻發動這些元老來替他自己抬轎子。


    佛成又告訴我一些關於陳濟棠的笑話。這故事是當鄧澤如在時,某日時近午夜,濟棠忽親自訪鄧氏,約其同赴燕塘軍校。鄧問何事。陳說,他的將領今晚在軍校“宣誓”,他希望鄧先生前往“監誓”。鄧氏到了燕塘軍校禮堂,隻見禮堂上方安置一個皮製假人,上書“蔣介石”三字。宣誓時,由濟棠唱名,各軍官逐一起立,宣讀“餘決心效忠黨國,抗日反蔣,擁護陳總司令,以後如違誓言,必遭天譴”一類的“誓言”。讀畢,即趨至假人之前,舉起一把木劍,向“蔣介石”身上痛劈三劍,以表示仇恨與決心。蕭佛成說,陳伯南的荒唐落伍,愚不安愚,一至於此,如何能成大事。


    香翰屏也告訴我一件故事。翰屏與濟棠可說是親如手足,陳氏任連長時,香即為該連排長,嗣後隨陳升遷,最後充第二軍軍長。翰屏為人很通達,思想也很新。他實在看不慣濟棠的開倒車作風,但是勸又無用,隻好表示消極,請辭軍長職,濟棠不允,曆時很久,香才擺脫軍職。翰屏告我說,濟棠對其親信的部屬都心存疑慮,防範他們有背叛的行為,但是他防範的方式卻又愚蠢萬狀。


    例如,第一軍軍長餘漢謀,原是陳的心腹股肱,濟棠卻疑其有貳心,密派特務暗中監視。餘氏在廣州東山建有一住宅,陳便命其特務在餘宅對麵也築一宅。餘氏每自防地返穗,陳的特務便在對麵屋頂鬼頭鬼腦,日夜竊伺餘宅的訪客,和其室內的行動。日久,此事為餘漢謀所悉,乃漸生怨懟之心。


    翰屏又告我一事說,廣州市內的警察都奉有陳氏密令,隨時報告各高級軍官的行蹤。有時三數高級軍官將領暇時赴某地尋歡取樂,其地外人原不知道。孰知當他們玩興正濃,陳總司令忽然輕車簡從翩然蒞止。陳來此並無惡意,隻是笑對眾人說:“你們到哪裏我都知道呀!”換句話,便是說你們要小心啊!你們有什麽不法舉動,我陳總司令都一概知道啊!諸如此類的事,廣東將領都可以說出一些來。於此可見陳氏是如何不得部曲之心。


    濟棠做的另外一件荒唐的事,便是在5月底突然任命陳維周為廣州衛戍司令。維周是個文人,從未涉足軍旅,何能平地風波,一躍而為衛戍司令呢?因而,命令公布之後,廣東各界都人言嘖嘖,尤其是各將領,一致認為濟棠此舉是有意侮辱其將校的人格。濟棠這一失著,也是引起其部曲離心的一個重要原因。


    在分析各種因素之後,我們便深知陳濟棠所領導的這一運動必然要失敗。但是西南政務委員會中既已有此決議,蔣光鼐、蔡廷鍇、翁照垣等主張反蔣抗日人士都已聯袂來粵,勢成騎虎,欲罷不能。唯一補救之道,隻有在運動發動後,加以糾正,使其不趨向於越軌,而免寧粵雙方同室操戈的一途了。  <h4>三</h4>


    6月1日西南政務委員會和西南執行部正式集會,決議呈請國民政府及中央黨部,並通電全國,籲請國民政府領導抗日。呈文的內容要義如下:


    連日報載,日入侵我愈亟,一麵作大規模之走私,一麵增兵平津,經濟侵略,武力侵略,同時邁進。瞻念前途,殷憂曷極。屬部屬會等,以為今日已屆生死關頭,唯抵抗足以圖存,除全國一致奮起與敵作殊死戰外,則民族別無出路。在昔我中央嚐依賴國聯,而國聯之助我如何?嚐屈辱圖存,而屈辱之效果如何?今敵人又加緊侵略矣,中央忍辱負重之苦心,國民非不諒解,唯和必有方,忍必有期。長此因循,則敵人無饜之求,日甚一日,得隴望蜀,豈有窮期。嗚呼,“九一八”之創痕未複,“一·二八”之腥血猶存。遼、吉、黑、熱四省之同胞,陷於敵人鐵蹄之下,已逾五載,今平津又將繼之矣。昔人有言,以地事人,猶抱薪救火,薪不盡,火不滅。國家之土地,先民所遺留,亦民族所托命,舉以資敵,寧異自殺。屬部屬會,以為黃河以北,寸土不容予人。切冀中樞毅然決然,從事抗戰,用以至誠,籲請鈞府鈞部,領導全國,矢抵抗之決心,爭最後之一著。國家不亡,公理不誣,則奮起景從者,必不僅屬部屬會也。時不我待,唯實利圖之。迫切陳詞,佇候明教。


    6月2日西南政務委員會和西南執行部乃根據這呈文的內容,通電全國,是為“冬電”。兩日後,西南將領數十人,由陳濟棠和我領銜,再度發出“支電”表示擁護,並誓率所部“為國家雪頻年屈辱之恥,為民族爭一線生存之機”!“冬”“支”兩電一出,全國震動,是為有名的“六一運動”!


    在當時不明內幕的人看來,以為兩廣又假抗日之名,對中央用兵。其實,一看“冬”、“支”兩電的內容,就知道我們所要求的,隻是由中央出麵,正式領導抗日,西南當局無對中央作兵諫的行動,也無用兵的意圖,大家隻是發一個抗日通電,做個樣子而已。當時中央如置若罔聞,或與西南電戰一番,此事也便消滅於無形,而我們也算慎重地應付了陳濟棠這次的妄動。


    不料中央謀粵已久,反間工作做得十分有效。“六一運動”的發動,正予蔣氏以打擊陳濟棠的機會。先是,自“非常會議”之後,蔣先生即派蔣伯誠為代表,常住廣州。伯誠是個老官僚,善於應酬,與濟棠的部屬過從極密,乘機大施反間之計,第一軍軍長餘漢謀、空軍司令黃光銳都和蔣伯誠有勾結。“六一”之後,蔣伯誠在反間上所用款項多至數百萬元。果然“銀彈”效力甚大,7月4日空軍司令黃光銳突率飛行員四十餘人,分駕飛機數十架,飛投中央。7月中旬第一軍軍長餘漢謀通電擁護中央,師長李漢魂亦稱病離職,赴港休養。7月13日南京軍委會乃明令免除陳濟棠本兼各職,遺缺由餘漢謀升任。餘在粵北防地立即通電就職,並聲明率部回廣州。陳濟棠見大勢已去,乃於17日晚間11時約我到其官邸一晤。見麵之後,濟棠便說如今大勢已去,他決定一去了之,並勸我回廣西緩圖善後。


    陳氏並當麵書一便條,送我大洋二十萬元。是晚即由廣西駐粵辦事處主任王遜誌赴廣東財政廳如數提出,交輪運往梧州。陳氏臨別贈金,其情形正與1930年閻錫山解囊相贈相似。因兩廣團結數年,共同維持西南的局麵,陳氏一走,便要散夥了,陳氏所贈二十萬元,大概就算是“散夥費”吧。  <h4>四</h4>


    陳濟棠於7月18日拂曉前,悄然離穗去香港,我也於同日中午包用一可乘四人的民航機徑飛南寧。登機之後,我才感覺到此事殊欠考慮。此時廣東局麵已解體,中央特務在港、穗一帶活躍異常,萬一他們事先買通該民航機師,將飛機飛往江西,我豈不立刻成為俘虜了嗎?想到這裏,頓覺悚然。乃默察飛機的航線,如渠真圖謀劫持,我便立刻取出手槍迫其改航,嗣見渠循西江而上,才放下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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