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雨落下,草木沾濕。


    顯然這不是一個適合在外麵看書的天氣。


    而隔壁那位精力過分充沛的少年也知曉這一點,倒是很有眼力見地沒再翻牆打攪。


    公主府裏迎來了久違的清靜。


    玉寒端來廚房剛做好的糕點,將其放到倚卿麵前的桌上後,她沒有立刻離去,而是麵色有些躊躇。


    “你似乎是有話要說?”倚卿撚起一塊糕點輕咬一口,舉手投足間盡是優雅與貴氣,“這裏沒有外人,在本宮麵前也無需如此拘謹,你想說什麽直說便是了。”


    玉寒猶豫再三,咬牙開口,“奴婢鬥膽,敢問公主是否對那位謝公子有意?”


    倚卿咀嚼的動作猛地一頓,然後驚愕抬眸,“你怎麽會有這種荒謬的想法?”


    幸虧這具身體自小的習慣就是吃東西要細嚼慢咽,不然她剛剛肯定會被玉寒嚇得噎住。


    “公主不喜歡謝公子?!”玉寒有些意外。


    她大著膽子盯著倚卿的臉看了一會,確定那臉上隻有驚愕與莫名,並無任何心虛或害羞的情緒,就猜到應該是自己誤會了。


    但她還是想不明白,“那這些時日謝公子肆意闖入府中,公主為何會對他百般容忍?”


    倚卿覺得有些莫名,“本宮不是派了護衛去抓他嗎?隻不過是他逃跑的本事太好,沒被人抓住而已。”這些事明明玉寒也都知曉,按理說她不該有此誤會。


    “屢次擅闖公主府、對公主不敬,這樁樁件件都是罪。若公主有心降罪,就算府中護衛無法將人拿下,也可上報給陛下,讓陛下治他的罪。可公主沒有這樣做。


    就算氣極,您也隻是派了護衛去追他。甚至,劉統領前日提議要設陷阱將其困住,也被您拒絕了。


    若非有情,奴婢想不出別的原因會讓公主對他如此手下留情。”


    皇室威嚴不容踐踏,公主心善卻不性軟,從來不是會逆來順受的性子。


    她在公主身邊侍奉了那麽久,就隻見過謝公子這麽一個可以在對公主無禮後還能全身而退的人。


    那隻不過是個紈絝子弟,哪值得公主對他那般特別?


    玉寒想不明白。


    以她的身份本無權過問主子的決定,但公主既然給了她開口詢問的機會,她總是想弄清楚的。


    “鮮衣怒馬少年時,無畏無懼行前路。”想到謝非池,倚卿的腦海裏自然而然就湧出了這麽一句話。


    見玉寒一副不解的模樣,倚卿輕聲開口,“他是世人眼裏不學無術的紈絝,可我卻很欣賞他恣意活著的灑脫。誠然,他所行之事有欠妥當,但這也稱不上有罪,我們又何必對他太過苛責?”


    她若去找皇帝告狀,皇帝為了維護皇室尊嚴,定會降罪。


    屆時少年受罰,被迫反省自身,在最是意氣風發的年紀一步步被現實教化成守規矩懂尊卑的無趣大人……那真是想想都讓人覺得可惜。


    謝非池是紈絝,但不是惡人。


    他會嘴欠,言有所缺,可行必不冒犯。


    至少在他翻牆的這段時光裏,他從未對倚卿做過任何會有損她清譽之事,無論何時,兩人至少會保持三步以上的距離。


    倚卿討厭被打擾,但不會討厭一個人桀驁不馴的年少時光。


    何況,和這樣的人相處久了,自己也會受到感染,仿佛重新回到了十幾歲的時候。


    ——雖然她現在這具身體也確實隻有十幾歲。


    但遇上謝非池之前,她不會幼稚到跟人拌嘴,更不會連那最淺薄的激將法都受不住。


    其中雖有演的成分,卻也有幾分真實。


    想到前一陣子發生的事,連倚卿自己都沒發現,她的唇角竟勾起了些許弧度。


    “奴婢不是很懂公主的意思。”


    玉寒念過的書不多,她進宮也早,在最該擁有少年心氣的時候學會了低眉順眼,故而她無法理解倚卿想要維護一個人少年心氣的心,也無法與這樣的想法產生共鳴。


    擰著眉頭想了一會後,她試探性問道:“公主是想說謝公子的冒犯,與宮中曾欺公主年幼的太監,以及總是刁難公主的三公主不同,所以您的處理方式也就不同?”


    倚卿想了想,“你要這樣理解也可以。


    對我心懷惡意之輩,我自是要反擊。可謝非池對我並無惡意,我對他自然不必太狠。”


    這麽一講,玉寒就能理解了。


    雖然她還是覺得凡是冒犯,都該受到責罰,但她不會去質疑公主的任何決定。


    當自己的想法與公主的想法有了衝突之時,她隻會把自己的想法壓在心底,讓其永不見天日。


    “奴婢還可以再問一個問題嗎?”


    “你問。”


    “公主喜靜,既覺得謝公子吵鬧,為何不換一處院子看書?”


    不計較他擅闖公主府之罪,已是公主寬厚。


    但要說公主會願意為他改變自己的習慣,玉寒總覺得不可能。


    以她對公主的了解,這裏麵肯定有其他原因。


    是因為之前謝公子的激將法?


    不,公主不是會因麵子委屈自己的人。


    就算當時有片刻的衝動,但事後總會有冷靜下來的時候。


    “因為本宮想與他交好。”


    “……”


    有那麽一瞬間,玉寒以為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不然她怎麽會聽見公主說想同一個紈絝交好?


    她忍不住又問了一遍先前已經問過的問題,“公主,您真的、真的不喜歡謝公子嗎?”


    問完,她就後悔了。


    同樣的問題問了兩遍,就好像自己先前沒有認真聽公主的答案,又像是自己在質疑公主先前的回答。


    公主會生氣吧?


    玉寒有些忐忑地抬眸,然後就瞧見倚卿對她笑了一下,“玉寒,你是不是覺得這世上所有的特殊與想要接近,都隻是源於心動?”


    “我……”


    “你有一顆赤子之心,所以才會有這麽純粹的想法。”倚卿這樣說道,“可你要知道,這世上沒有那麽多純粹的感情。很多時候,人的選擇與決定多源於一個字——利。有利可圖才是一個人想要接近另一個人最大的原因。”


    明明是溫和的語調,可說出的話卻莫名讓人覺得冰冷。


    玉寒心想,應當是外麵在下雨的緣故,以至於周遭的一切都帶了一股涼意。


    她靜默了片刻,輕聲開口:“您是公主,可他隻不過是一個紈絝。”他身上能有什麽是值得公主圖謀的?


    “玉寒,如果沒本宮沒記錯的話,在他第二次翻牆後,本宮派出去查他身份的人正是你。”


    “是。”


    這事也沒過去多久,玉寒還記得自己當初查來結果之後,是如何回稟公主的——


    從書院翻牆而來的學子姓謝名非池,年十六,是謝大將軍的獨子,也是京都鼎鼎有名的紈絝。平日不學無術,不思進取,吃喝玩樂樣樣精通。


    倚卿輕聲道:“他是謝將軍的獨子。”


    見玉寒還是一副不是很能理解的樣子,她講話說得更直白了些,“拉攏了他,就等於有了將軍府的助力。”


    “公主要將軍府的助力做什麽?”


    因為謝大將軍手裏擁有兵權。


    而輔佐新帝即位,也需要兵權。


    但這個原因不能說給旁人聽,所以倚卿沒再開口。


    而玉寒也意識到這不是自己該問的問題,便很有眼力見地閉上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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