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柏撐著傘,靜靜地站在雨裏。


    那個渾身傷痕的少年,背著火焰朝她踉踉蹌蹌地走近。


    秦尚遠跌撞進她的懷裏,下巴枕在蘇柏的肩上,他先是沉默了一會兒,然後像個孩子那樣放聲大哭起來。


    “蘇柏,邱叔死啦。”


    雨水混著眼淚和鼻涕,糊滿了他的整張臉,哭得難看極了。


    “我在這個世界上的三個親人,都死啦。”


    蘇柏低垂眼簾,沒有說話。


    背後亮起成群雪白的車燈,撕破了暗夜中的雨幕。


    約束局姍姍來遲。


    其實早在幾十分鍾前,他們就監測到了遠超“禍”級的戰鬥在這片區域展開,這意味著參戰者至少是一位貨真價實的惡魔完全體。


    絞殺惡魔的戰鬥不是依靠人數就能取勝的。


    麵對一頭上位惡魔,就算是浩蕩的萬軍也沒有意義,僅憑座下使魔釋放的怒吼在瞬間就能夠震碎大半人的心髒。


    因為整個西南片區已經安寧很久了,這樣的現象對於華夏以外別的地區而言簡直就是一個奇跡。


    但也正因為如此,除了蘇柏這個學生以外,近十年一直沒有“禍”級以上的拘束官進駐。


    無人能插足這場戰鬥,所以他們隻能在戰場的外圍駐守,肅穆地旁觀這場惡魔間的惡戰。


    林瀾打著傘出現在他們身後。


    她身著莊重的黑白兩色正裝,沉重的大衣被風雨沾濕,眉眼間神色低落。


    “抱歉。”她輕聲說。


    林瀾將手掌放在秦尚遠濕漉漉的頭頂,輕輕撫摸。


    邱明山來找她要節流器的那一晚,她就知道是什麽意思了。


    她也想過要阻止邱明山,她想說你看你現在是“震”級拘束官,都容市再怎樣動蕩,以你的實力過幾年也可以升上“禍”級,再熬幾年你就可以退休了。


    “禍”級拘束官退休金很豐厚的,你騎著你的摩托去別的地方,放下過去重新生活,你已經老了啊,為什麽一定要鑽這樣的牛角尖呢?那些棘手的事情就交給年輕人吧。


    可正要脫口而出的瞬間,她愣住了。


    邱明山積蓄多年的情緒,那一刻仿佛都藏在了他的有些渾濁的眼睛裏,他如同一頭失意的雄獅,在草原上孤獨徘徊,眼神裏藏著憤怒和不甘。


    她忽然明白了,當年還隻是普通人的邱明山是如何以一己之力,在眾多天賦異稟的拘束官中脫穎而出的。


    大家都將那場測試當作是和往常一樣的考試,但在邱明山眼中,這場不死不休的戰鬥,從那時就已經開始了。


    或許在十年前的那場雨夜之後,這個男人餘下的人生,都隻是為了這一天的到來。


    ·


    2018年深冬。


    快到聖誕節了,商場門口開始擺起大棵的聖誕樹,樹枝上張燈結彩,拉起寫著“merry christmas”的畫報。


    大街上人來人往,汽車駛過帶起的冷風席卷滿地的枯葉,每走過一家店都能聽到店裏播放著歡快的《鈴兒響叮當》。


    小吃店賣關東煮的格子悠悠地飄出白霧,放學的學生路過就駐足路邊買上幾串,圍著圍巾的女孩們吃著滾燙的魚丸,白皙的臉蛋在冷風中被凍得通紅,有種特別的溫馨。


    環球中心,天空籠罩在灰霾之下。


    秦尚遠把手揣進大衣口袋裏,束起衣領禦寒。


    他按著手機上的地址,探頭探腦地轉角走進了e3口,跟入口的保安大哥打了個招呼,進了電梯摁下了16樓。


    “藍湖谘詢事務所。”


    他默默看著諾基亞老人機由粗糙像素點拚湊而成的屏幕,腦海中升起一陣疑惑。


    發信人是“林瀾”。


    秦尚遠在狹長的走廊上找到了這家名叫“藍湖谘詢事務所”的谘詢公司,表麵上看起來平平無奇,門可羅雀。


    他敲了敲門,發現好像沒人,便直接推門而入了。


    整個公司的布局看起來很簡潔,一個大的工作間,但工位上隻有零散的幾台電腦。


    一旁被隔出幾個茶水間,茶水間的門敞開,裏麵擺放著小沙發和咖啡桌,牆被漆成淡雅的顏色,牆麵上掛著各種有趣的畫,像是做心理治療的地方。


    唯有掛著“合夥人”牌子的辦公室緊閉著門,百葉窗拉下,遮住了辦公室內的景象。


    他繞開工位的桌椅走過去,敲門。


    門隻是虛掩,輕輕一推就開了。


    “你來啦。”林瀾坐在辦公椅上,對著他笑,鋼筆尖形狀的耳墜閃閃發亮。


    秦尚遠點了點頭,老老實實坐上沙發,取下書包放在膝蓋上。


    “最近一個月過得還好麽?”林瀾推過一杯茶到他麵前。


    “還好啦,就是每天去學校當吉祥物,跟大家聊聊天,蘇柏跟我講講關於裏世界的事情。”秦尚遠笑著說。


    “不過,看你的樣子好像很意外。”林瀾跟著秦尚遠的眼神環顧四周。


    “因為瀾姐你說這裏是約束局的西南分部,我還以為會是局啊,所啊那樣的地方。”秦尚遠撓撓額角,如實說了自己的感受,“剛看到的時候還以為是......”


    “皮包公司?”林瀾笑著說,“畢竟裏世界一直隱藏在陰影裏,我們的機構自然也要做到不動聲色。”


    “你上次給我們的錄音,檢察院說可以作為證據使用,用不了多久,你就能看到那些家夥落馬的新聞了。”林瀾忽然想起什麽似的。


    “不過我倒是很好奇,你們用了什麽手段才逼迫那個人渣承認的罪行。”


    “蘇柏嘛,瀾姐你也知道,她一直很強硬的。”秦尚遠一副“我不知道”的樣子,隨後又有些驚訝,“但是這次舉報得似乎異常順利啊!”


    林瀾無奈地笑了笑:“那是因為有約束局施壓,加上白醫生出麵作證,我們在上麵的權限很高。”


    秦尚遠耳邊忽然響起劉羽山臨死前說的最後幾句話,心裏有些悚然。


    “那劉羽山呢?”秦尚遠問,“他是怎麽和惡魔扯上關係的?”


    “劉羽山原本應該是個巨大案件,別墅區的整片湖泊中豢養的全是魚形使魔。


    他本人有縫製生物遺體的變態愛好,在他的那棟別墅裏,我們搜查到了很多和《弗蘭肯斯坦》有關的物品。”林瀾說。


    “根據你和蘇柏的報告,劉羽山掌握的契約能力為序號12的【灰霧】。


    目前約束局隻知道它可能出自一位與海洋有關的惡魔,具體是誰還不清楚。”


    “你們查過‘安帕’這個名字麽?”秦尚遠問。


    “查過,但我們隻在一則北歐的遙遠傳說裏找到了類似的發音,”林瀾回答,“許多惡魔在不同文明的描述中可能有不同的尊名,甚至是不同的立場。


    但因為缺乏和已知惡魔的聯係,這個名字所給的信息是無效的。”


    “謝謝瀾姐。”


    秦尚遠有些無所適從,因為那個名叫“安帕”的惡魔,最後消散時對他說的是——“後會有期”。


    他很有可能還沒死。


    事件之後,係統更新了許多信息,他的識別權限也到了lv2,但查詢“安帕”的關鍵詞,依舊是一無所獲。


    “瀾姐,惡魔到底是怎樣的存在呢?”秦尚遠思考了片刻。


    “一種強大而未知的生物,”林瀾說,“他們貫穿了人類文明的整個曆史,仿佛是跟隨人類的誕生而出現的,人類對他們的了解也很有限。


    不過他們和神話中對‘惡魔’這個詞條的描述重合度很高,狡猾、邪惡,甚至會和人類簽訂某種契約......你對他們好奇是好事,至少你沒有害怕。”


    “對啊,至少我沒有害怕。”秦尚遠望著窗外喃喃。


    “別發呆啦。”林瀾看出了秦尚遠的表情悵惘,“我今天叫你來,是有一件更重要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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