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悍馬疾馳在空曠無人的大道上。


    電話撥通的頁麵顯示聯係人林瀾無人接聽,這是江洋撥出去的第20個電話。


    星月稀疏,遠處依稀可見那座燈火斑斕的城市。


    都容市。


    這個華夏西南最繁華的都市坐落於一處廣袤的盆地,以火鍋、熊貓、蓋碗茶和養人的溫潤氣候聞名於世。


    江洋記得很久以前有這麽一句廣告詞,說都容是一座你來了就不想走的城市。


    他不是都容人。


    在那場同僚都慘死的鬼級災害過後,自己作為唯一幸存的拘束官被調離原職,來到了據說很清閑的華夏西南轄區。


    到都容市任職的第一天,當時剛剛上任分局局長的林瀾可能是出於籠絡他這個新任的“收容所所長”的意圖,以私人的名義約他在一家火鍋店見麵。


    江洋對著那則突如其來的訊息為難了很久,其實他對這種私人往來並不感興趣,但這位林瀾局長好像是個熟絡於人情場的老手。


    他從前是個隻用聽從命令的拘束官,從來隻靠手裏的刀說話,惡魔也不會多嘴,要麽殺死他,要麽自己死。


    所以拘束官江洋當然不用理會這些人情世故。


    可江所長就不同了,由於剛剛交接職務,江洋那些天一直都在應付上麵的必要程序和各種來訪人員。


    抱著“最後應付一次”的心態,江洋買了一盒巧克力當做伴手禮,帶著疲憊赴約。


    火鍋店裏熙熙攘攘,江洋隔著升騰的白汽,望見了那個耳邊掛著奇怪銀墜的女人,她穿著一件珍珠白彼得潘領的黑色連衣裙,身材姣好又挺拔,看起來閃閃發光。


    林瀾早就到了,她特意挑了一個窗邊的位置,微微側過頭,目光落在窗外來往的行人身上。


    那是他和林瀾的第一次見麵。


    他本來以為林瀾會一本正經地跟他談工作上的事情,比如西南轄區最近幾年的惡魔事件發生率,或者是新近收容的一些低級封印物。


    可林瀾都沒提。


    她接過江洋手裏的巧克力,打趣地笑著說:“其實我更喜歡花啦,不過巧克力也不錯,這算是給新同事的見麵禮麽?”


    嚴格來說,林瀾其實是他的上司。


    因為研究性質的收容所在編製上是隸屬於約束局的,而分局本身兼顧著執行部門的職能。


    林瀾是正兒八經的都容人,按她的話來說,就是土生土長川妹兒。


    林瀾一邊燙著火鍋一邊告訴他,西南轄區幾乎是全世界最平靜的地方,別的轄區隔三差五就有惡魔蘇生的危機浮現。


    歐洲的神父們手裏攥著十字架隨時準備驅魔,日本的陰陽師們生活在現代都市裏,卻會隨身揣著符籙,美洲分局奉行物理驅魔,用高科技24小時高強度巡邏監視一些魔靈湧動的區域......


    隻有在都容市這種地方,拘束官的數量一隻手就能數得過來。


    要是其他分局的人員看到這片轄區的局長居然能在工作日跑出來走街串巷吃火鍋,大概會嫉妒到變形。


    林瀾也很坦然地告訴他,西南轄區的人間煙火要歸功於一座名為“塟魔之井”的古老封印。


    締結那座封印的血脈雖然已經沒落了,但封印卻仍然維持著百年之前的效力。


    江洋了然地點點頭。


    滾燙的紅鍋辣得他滿頭大汗,林瀾看著他一本正經卻窘迫的樣子,“噗嗤”地笑出了聲,扭頭給他點了一瓶冰可樂。


    吃完飯後,林瀾開著車帶他去逛了九眼橋,步行走過那些成排的燈火璀璨的酒館時,林瀾指著不遠處一棟還亮著燈的大廈,說那是她曾經工作的地方。


    她大學剛畢業時,在那裏的一家證券公司擔任研究員,每天加班到深夜就會去樓下的攤點吃宵夜。


    林瀾說那時候的自己很窮,隻能租最便宜的房子,出租屋裏還有趕不盡的老鼠。


    林瀾說後來自己實在忍受不了那種生活,所以打算去讀書進修,卻陰差陽錯地被藍湖學院錄取,最後進了約束局。


    江洋問你很喜歡這座城市麽?


    林瀾輕輕地說當然啦,這裏是我的家鄉。


    她隨意地趴在石砌的欄杆上,涼絲絲的河風吹起她輕柔的耳發,好看的眼睛裏像是藏著星星。


    酒館的喧鬧聲和歌聲幽幽地傳過來,遠處是亮著霓虹的高樓大廈。


    快......十年了吧?


    江洋開著車,默默地想。


    都容市依舊是那座充滿著煙火味的人間城市,可塟魔之井已經崩潰了,異變在極短的時間內突起橫生。


    江洋有種不好的預感,他隱隱覺得有什麽東西正在悄無聲息地包圍這座城市。


    這種感覺從很早以前就開始了。


    對,就是從“秦尚遠”這個名字,被注冊進約束局名錄的那一刻開始。


    從“寄生惡魔”開始。


    一切都開始變得不對勁起來。


    他懷疑過很多人,最後卻把嫌疑鎖定在了一個最不可能的目標上。


    約束局。


    ·


    風刃暴力地切割著不斷生長的肉瘤,血液瘋狂飛濺。


    此時的李默已經徹底變成了一座一人之高的肉山,肥肉橫向堆疊在一起,它揮舞著令人作嘔的肥碩肉肢,看不見的嘴對著皎潔的圓月發出詭異雄渾的吼叫。


    秦尚遠已經根本辨認不出這家夥原本的人形了。


    被風刃割下來的肉落在一旁的砂石上,立刻化作了一灘冒著白汽的血水,散發出逼人的惡臭。


    而肉山本體被切割的橫截麵又以驚人的速度生長恢複,朝著秦尚遠撲了過來。


    鐺!!


    秦尚遠扭身揮舞球棍,沉重的金屬棍子砸在肉肢上,那些肉肢仿佛能夠感到疼痛,像是觸碰到鹽水的蛞蝓閃電般縮了回去。


    “蘇柏,這坨爛肉好像怎麽砍也砍不完啊!”秦尚遠砸開另一邊的肉肢大吼。


    另一邊的肉肢飛快地補上他揮臂的空檔,朝他露出的腰部撲來。


    秦尚遠還沒來得及做出反應,下一秒銳利的風刃幾乎貼著他的腰身擦過,生生將那條肉肢削砍了下來!


    “躲開!”蘇柏胸膛起伏著下令。


    秦尚遠飛身朝一旁的空地滾了過去,看向蘇柏。


    肉山其中包裹的人形還在,人形仿佛是這灘肉的“核”,肉質組織從李默的軀體上不斷生長出來,底部卻還能隱約見到李默弱小的四肢在支撐著這幅畸怪惡心的軀體。


    他和蘇柏的戰術原本是切掉這些膨脹的肉質組織,然後徹底搗毀作為“核”的李默。


    但李默化身的這灘肉似乎具有無窮無盡的再生能力,無論風刃怎樣切割,秦尚遠依舊找不到能夠突破的切入點。


    雙方陷入了長時間的拉鋸戰,蘇柏的體力也逐漸不支了。


    除了【隱秘王座】,蘇柏似乎還有某種控製“風”的能力。


    一個人可以擁有兩份“契約”麽?


    這是秦尚遠心裏一直門清的秘密。


    他沒有問過蘇柏為什麽要把【隱秘王座】叫做【凝風】,而蘇柏也從沒主動提起過。


    就像他身上的許多秘密,他不主動提起,蘇柏也從不會問。


    兩人就在這種心照不宣的默契裏,一直相處到了現在。


    但可以確定的是,蘇柏並不常用這種風元素相關的能力,大概是因為這種能力對體力的消耗要遠勝於【隱秘王座】。


    忽然,秦尚遠的耳朵豎了起來。


    周圍突然安靜了下來。


    風聲消失了,詭異的吼叫也戛然而止,肉山怪物對著月亮無聲扭動著畸形的軀體。


    遠處山穀裏的鳥叫此刻也寂靜無聲。


    整個世界像是在某個瞬間被按下了靜音,秦尚遠聽不見任何一絲一毫的聲響。


    靜得可怕,讓人想要發瘋。


    秦尚遠曾經看到過一個實驗,人無法待在零分貝的空間裏,這種絕對安靜的環境會讓人惶恐不安,甚至精神錯亂。


    難道是蘇柏?


    他看向不遠處的蘇柏,這個女孩正端端地站在空地上平複呼吸,她腰身挺拔,緩緩閉上眼睛,抬起雙手。


    蘇柏雙手扣合,以一個秦尚遠看不懂的姿勢結印。


    隨後,她雙唇微啟:“凪。”


    極為細微的聲音。


    仿佛一根銀針跌落地麵。


    聲音清脆。


    下一秒,絕對寂靜被打破了,恐怖的風場以蘇柏為中心,猛地朝四周擴散!


    rs7的頂棚瞬間被掀飛,鐵皮在風場中扭曲彎折,如同鐵斧那樣,深嵌進背後的山岩當中!


    而秦尚遠隻能勉強能夠在這場颶風中站立。


    他頂著強風抬頭,看向位於蘇柏正對麵的那座肉山,數百隻醜陋肥碩的肉肢在一瞬間齊齊斷裂,腥臭的血霧立刻蒸騰而起,砂石地上頃刻間下起了一陣血雨!


    層層疊疊的肉終於被強行剝離了,露出那個隻剩下渾身肌肉組織的血色人軀。


    李默瞪著血紅的眼珠,直勾勾地倒看著血肉之外的世界。


    依舊殘存的肉質組織還想附著在他的軀體上,可隨之而來的風刃立刻切斷了它們之間的聯係。


    “就是現在!”蘇柏脫力,半跪在地上大吼。


    秦尚遠咬緊牙關,提著球棍閃電般衝了上去。


    “下地獄去吧!”秦尚遠怒吼著舉起球棍。


    實心的鋼棍狠狠地砸在李默的頭頂,沾染膿血的骨片瞬間飛濺。


    李默的大腦被球棍搗毀,肉山在這一刻失去了支撐,徹底癱軟在了砂石地上。


    秦尚遠見狀立刻扔掉了手裏的球棍,折返衝向了蘇柏。


    “你沒事吧?”秦尚遠蹲下身,低下頭,想看看蘇柏的狀況。


    “沒事。”蘇柏大口喘著氣撇開了秦尚遠,臉色煞白。


    兩人不約而同地看向肉山原本所在的位置。


    肉山消失了,紅霧帶著惡臭蒸騰,血汙幾乎染遍了整片砂石地。


    霧中,隻剩下李默枯瘦嶙峋的骨架滴著稠血,像是剛從強酸池被撈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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