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安夏抬起狡黠晶瑩的美眸,像一隻小狐狸般看著明德帝,一副不知道對方在說什麽的樣子。


    明德帝氣鼓鼓地板著臉,“朕知道你們沒有惡意,但朕也不能像個傻子一樣被你們戲耍。”


    時安夏惶恐,“吾皇英明,普天之下,誰敢戲耍天子?”


    明德帝見小丫頭打死不承認,不由氣結,“朕現在赦你無罪!你最好有什麽說什麽,否則!”


    時安夏這才收起一臉笑容,正色道,“皇上,您隻要知道臣女所做的一切,不會於北翼有害。至於旁的,臣女無意多說。”


    明德帝歎了口氣。帝王孤獨啊,想聽幾句真心話那麽難。


    真心話立刻就來了,“皇上,臣女熱愛北翼這顆心,和您是一樣的!臣女知道,說再多,都不如多做一點。北翼山河不朽,是臣女畢生的心願。”


    明德帝動容。


    他看得出,小姑娘句句真摯,發自內心。和那些隻知磨嘴皮子功夫說好聽話的大臣,有本質區別。


    她閃著淚光的眼睛裏,像是裝滿了對北翼這片土地最深刻的情感,比他這個當皇帝的更加熱愛。


    這令他疑惑。


    有那麽一刻,他覺得一切都是自己的幻想。


    可他深信自己的直覺是準確的,眼前的小姑娘比任何一個忠臣更赤誠。


    最終,千萬個疑問化成了一句叮囑,“你的手稿朕留下了,至於旁的,別往外說。”


    時安夏知明德帝是在保護自己。一個女子插手政事,傳出去不知得鬧出多大的風波。


    她行大禮叩拜,表示聽懂了明德帝的叮囑,“臣女謹記吾皇教誨。”


    明德帝又道,“還有個問題,你必須回答朕!”


    時安夏心裏暗暗歎口氣,賣炭翁的身份保不住了。


    果然,明德帝的問題是,“在朕的皇宮裏來去自如的,是不是賣炭翁?”


    時安夏低垂著頭,悶悶的,“能不回答麽?”


    “不能。”明德帝斬釘截鐵,“朕又不治你們的罪!”


    “那就是吧。”時安夏低眉順眼。


    明德帝又好笑又好氣,“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什麽叫那就是吧?小小年紀,說話能不能真誠一點?”


    時安夏仰起頭,不好意思地笑了,“皇上金口玉言!不如給臣女幾個免死金牌可好?”


    “幾個!”明德帝朝她嫌棄地揮揮手,“你可以走了!”


    時安夏抿著嘴唇退出朝陽殿。她知道,株連罪是鐵定能廢除了,建安侯府安全了。


    明德帝宣時成逸覲見,已是午時。


    時成逸狼狽不堪地跪在明德帝麵前請罪,將女兒時安心所作所為,一五一十說得清楚明白,沒有絲毫隱瞞。


    明德帝靜靜聽著,視線居高臨下落在時成逸的臉上。


    但見此子五官端正,目色清明。


    他不是第一次見時成逸,如今每日上朝都會見到。但自從收到西影衛關於唐楚君“各方麵”信息後,看時成逸也就有了新的情緒。


    例如昨夜,他讓時成逸“那就赤足跪著吧”,多少都帶了些難以言說的個人想法。


    唉。明德帝長歎一聲。


    他除了是皇帝,也是個有血有肉有嫉妒心的男人啊!


    他緩緩道,“你女兒保不住了,可有異議?”


    時成逸虎軀一震。


    ……


    七天後,京城有三件大事,令人奔走相告。


    第一件事,北翼律法正式廢除株連製。即誰犯法,誰領罪,不得禍及無辜。


    第二件事,正式昭告世家族譜可自行修訂,不再受製於官府。


    第三件事,登聞鼓事件的源頭,建安侯府嫡長孫女時安心因造言之罪引發鬥試重啟,擾亂科舉,浪費朝廷資源。判罰銀一千兩,杖責四十,流放漠州,此生不得入京。


    建安侯府保住了,但時成逸生生脫了層皮。


    其實一個女子受杖刑四十,基本就是沒命了。


    是以時成逸求了明德帝,以降職成六品刑部員外郎為代價,替時安心受了三十杖。


    明德帝全了他做父親的心,允了。


    也是這三十杖,打斷了時成逸和時安心的父女情份。


    這會子時成逸正趴在床上沉思。


    於素君用湯匙舀了湯藥遞到他嘴邊,“在想安心?”


    時成逸搖搖頭,“我在想,皇上看我的眼神為什麽變了?”


    於素君溫婉一笑,“你思慮過多。”


    時成逸仍舊堅持,“真的,那日在朝陽殿。我分明能感覺出皇上散發出很微弱的敵意。”


    於素君道,“許是皇上覺得剛升了你官職,這還沒幾天,結果你家就鬧這麽大事兒。擱誰也不高興啊。”


    時成逸想想確實如此,“給袁家遞了消息嗎?時族要給安心除籍。”


    於素君低低回應,“遞了。到底是安心的外祖家,怎麽也得知會一聲兒。聽說袁家老夫人都氣病了。”


    時成逸重重歎口氣。


    於素君也重重歎口氣,“都是妾身不好。”


    時成逸趴著費力地將她手裏的碗放到床邊的小幾上去,才握著她的手道,“素君,你已經做得很好。”


    於素君鼻子一酸,滾燙的淚水滴落在夫君的手背上,“那晚,我若是沒有抓住安心,讓她偷跑掉,是不是會好點?”


    “傻話!那你賠上的可能就是大家的性命。”時成逸也很難過,但女兒行事匪夷所思,差點讓侯府覆沒,他不能原諒。


    他隻能替她受杖,派人私底下打點,讓女兒去漠州的路上不會太遭罪。


    所有人都有資格放棄時安心,但他沒有。


    他是父親!


    盡管他沒把她教好,盡管他也是費盡心力想要教好她,並且一度以為她被教養得很好。


    時安雪在門口聽得眼淚啪噠啪噠掉,使勁兒拿哥哥的衣袖擦眼淚鼻涕,“嗚嗚,安心姐姐真的不能在家裏了嗎?她要去漠州,我聽說漠州那地方很苦的,她怎麽受得了?”


    她拿著自己攢的銀兩和首飾,央著時雲舟,“哥哥,我們給安心姐姐送點銀子好不好?她餓的時候,在外麵可以買東西吃……嗚嗚嗚……安心姐姐別走呀,以後我再也不跟你搶母親了,不搶了……”


    時雲舟拉過妹妹,走得離屋子遠了些,一臉正色道,“雪兒,哥哥告訴你,犯了錯的人,就要受到懲罰。你同情一個人的時候,應該去了解一下她做過什麽。否則終有一天,你會養條蛇在身邊。你對它好,而它卻隨時有可能反咬你一口。”


    時安雪聽得眼睛眨巴眨巴,淚水在長長的睫毛上顫動。須臾,那晶瑩的淚水如珍珠滑落臉頰,“哥哥,我不養蛇。蛇長得醜,我喜歡夜寶寶。”


    話落,一股黑旋風卷了過來,直撲向時安雪。


    時安雪眼淚未幹便咯咯笑著去抱夜寶兒,“夜寶寶,夜寶寶,還是你最乖,你不會咬我。”


    夜寶兒笑嘻嘻,尾巴都快搖斷了。


    時安夏跟著從外麵進來,看著時雲舟溫溫道,“雲舟弟弟,你長大了。”


    時雲舟立時挺起胸膛,驕傲地說,“那當然,我已經是個大人了。”


    幾人正說著話,南雁從外麵很急地跑來,慌慌張張報,“姑娘,魏夫人來了!聽說老侯爺頭幾日派人去魏家退了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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