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阿娘不太好?


    時安夏問這句話時,幾乎用盡了全身力氣。


    其實不用問,她也該知道阿娘受了多大的苦。


    上輩子她一回到侯府,也是極力尋過阿娘的。但那時她勢單力薄,且如履薄冰,根本無從下手。


    大伯和舅舅親自去關州尋人,不止沒尋到,還打草驚了蛇。


    葉家得知京城有人在找姚氏,又得津陽子提醒說要大禍臨頭了,便四處分散,離了祖宅。


    待時安夏認識晉王的時候,起初不好意思讓他幫忙找人。待她嫁了以後,發現晉王是個蠢的,更歇了心思。


    她曾問岑鳶。“上輩子我有沒有求你去找過我阿娘?”


    岑鳶點點頭,“去過,無果。”


    天下之大,又上哪裏去找隱姓埋名的葉家人?他到底也不是無所不能。


    時安夏花了許多年的時間,四處抓葉家人。幾乎所有的葉家人都不知道姚氏在哪,無論怎麽拷問都找不到。


    直到她成了惠正皇太後,才得到消息,葉家家主葉啟明和她當年名義上的阿爹葉崇江其實就躲在京城。


    所謂最危險的地方,才是最安全的地方。人家在她眼皮子底下生活了數年,而她卻派人在外頭尋找。


    在抓到葉啟明和葉崇江後,經過嚴刑拷打,對方吐露姚氏被關在關州古陽城裏一套宅子的地下室裏。


    時安夏按照所說的地點派人去找,卻已遲了。


    據守在那裏的一個葉家旁支葉崇輝說,姚氏雙手雙腿俱廢,耳朵也被削去一隻。


    整個人瘋瘋癲癲,時不時念叨,“小葉子,吃餃子,歡歡喜喜樂吱吱。”


    最初的時候,葉崇江還給了點銀子,讓他時不時去地下室送吃的喝的。


    後來葉崇江斷了消息,葉崇輝也就懶得管姚氏了,經常三五七天才下去扔個冷硬饅頭。


    久了,就忘了。


    忘了,姚氏就餓死了。


    等葉崇輝想起去看看的時候,整個地下室都臭了。他一害怕就跑了……


    此時,時安夏在聽到有了阿娘的消息,仍舊被一種近乎窒息的疼痛席卷,卻又努力平複好情緒,“無論如何,我阿娘還活著就好。”


    岑鳶便知,小姑娘已經做好了充分的心理準備。


    他沉痛道,“我已經盡了最大努力趕去救阿娘,可是……還是晚了一步。”


    他自然不是最近受她所托才去尋找姚氏。


    早在三年前,他剛重生回來不久,還沒組建“十二殺”時就去了。


    他記得姚氏前世是死在關州古陽城,便單身匹馬去了。


    過程很順利,人救出來了。


    可去晚了,姚氏已被折磨得不成人形。


    岑鳶找了最好的大夫替她醫治,三年來,收效甚微。


    姚氏活著的意誌力並不強,且時時神誌不清。


    這就是時安夏派人去古陽城找不到人的原因。但她以為姚氏也許最開始是關在別的地方,最後才轉去古陽城。


    岑鳶原本不想把這樣的阿娘帶到時安夏麵前,至少要等阿娘傷勢再好一點點才告訴她。


    可現在他改變了主意,也許小姑娘才是讓阿娘好起來的動力。


    岑鳶伸手抹去她臉上的淚痕,緊了緊手指,“她,就在府裏。”


    時安夏不可置信地瞪大雙眸,“在府裏?”


    說不出是什麽感受,又驚喜,又害怕。


    竟然就在府裏,他早前都不願告訴她,說明……阿娘真的很不好。


    咫尺,天涯。


    她穩了穩心神,迫切的聲音,一刻都等不了,“帶我去見阿娘。”


    岑鳶點點頭,牽起她的手,往最裏麵的四進院走去。


    經過三進院的時候,碰上了正出來找他們的唐楚君,時安夏下意識擦了一下臉上的眼淚。


    卻還是沒能逃過唐楚君的眼睛,心頭一跳,“咦,夏兒,你怎的哭了?”


    女兒向來沉穩,就算上次侯府差點傾覆都沒讓她皺一下眉頭。


    這會子竟然哭了,那定然是大事無疑。


    時安夏看著母親,一時百感交集。


    從內心來講,她並不想讓母親知道阿娘在府裏。


    原因很簡單,母親表麵上看起來一天比一天開朗,其實仍是敏感纖細的人。


    若讓母親知道她當年曾經做過“鬼胚”,不知會心痛自責成什麽樣子。


    母親早前也問起過,她隻避重就輕地答,說在雜技團裏當小霸王,無人敢惹她。


    可瞞著,真的好嗎?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若被母親無意中知道了,恐怕衝擊力更大。


    時安夏心思急轉,腦子裏轉出了無數個想法,比如給阿娘重新置辦一所宅子,再比如……可終究,她還是咬了咬嘴唇,“母親,您先回去。我先去見一個人,等晚些時分,我再來跟您解釋可好?”


    說完就拉著岑鳶急衝衝走了。


    唐楚君瞧著二人跟被狗攆了的背影,犯了嘀咕:能讓夏兒眼睛哭成桃子的人,除了岑鳶還有誰?


    呀,莫不是剛成親,這女婿就靠不住了?沒能洞房,就要納妾了?


    不能吧?不能!肯定不能!


    她女婿眼神清澈得很,一看就不是那種色欲熏心之人。


    唐楚君想是這麽想,可還是憂心忡忡回了屋。


    她那晚沒有胃口,隻吃了幾口就歇了筷子。


    心跳得砰砰的,怎麽壓都壓不下來。


    她等啊等,等到月上柳梢也沒等來女兒和女婿。


    那頭,四進院的一個廂房裏。


    時安夏終於又見到了她的阿娘。


    床榻上蜷縮著一個頭發有些花白的女子,瘦瘦小小一團,如紙片一般。


    被子蓋在她身上,無甚起伏。


    室內安靜極了。


    時安夏張了張嘴,未語,淚先流。


    她站在離床一步之遙的地方,竟不敢靠近。


    她的阿娘其實才三十幾歲啊,當年也是容貌盛極一時的女子。如今為她老成了這樣,像個六七十歲的阿婆。


    時安夏膝蓋一屈,就跪下了,深深匍匐,頭手著地,行磕頭大禮。


    阿娘是她的貴人。


    沒有阿娘,她早已成了一抔黃土,一把白骨。


    時安夏抬起頭的時候,聲音啞得不成樣子,一聲,“娘……”


    午夜夢回輾轉盤旋在胸口的那個字,前世今生銘刻在心的那個字。


    她在馬車上,看著阿娘頭也不回倉皇跑走,撕心裂肺不敢喊出口的那個字啊!


    她貴為皇太後親自監斬葉家和津陽子,一聲狂怒的“殺”字後,一眾人頭落地,可再多的鮮血也換不回的那個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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