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離忘不掉第一次遇見沐澤的場景,仿若從泥潭中翻滾半輩子的人,第一次皎亮的明珠,這顆明珠並不覺得他髒,反而小心翼翼地照亮他,將他從惡臭的泥潭之中拉了出來,他從未見過如此美好的人。


    這個人離開之後,他被一個和尚帶回了寺廟中,他不在意在哪兒,他隻想變得更好,更強。


    看著他一頭流浪而髒亂的頭發被一點點剃掉。


    從此以後,他便從一個流浪的野孩子成為了一個無名的和尚。


    他聽說人界有一個傳聞,結發為夫妻。


    便不知出於什麽心思,偷偷留了一撮頭發,花光為數不多的積蓄,買了一個最好看最好看的錦囊,是暗藍色的,繡著雲紋。


    這麽好看的東西,在他身上顯得格格不入,他撿了一條紅繩,綁了起來,偷偷掛在床頭,想了想最後還是藏在了床縫中。


    直到他第二次遇到沐澤,這是他這輩子最想忘掉,卻又最不舍得忘掉的時刻。


    他竟因為太緊張,所以叫了人家仙子,稱呼一出,他便後悔極了,低著頭有些無措。


    沒想到仙子居然摸了他的頭,還十分好奇地摩挲了一番,還笑著問他,“怎麽剪了頭發,竟沒有認出來他。”


    晏離轉頭便跑了,他差點以為自己要死了,心髒跳的巨快,仿佛下一刻就要跳出來了,他嚇得不輕。回去蹲在床邊捂著自己的臉,另一個和尚看著他,還好奇地問了一句。


    “你這是做什麽?”


    平日裏這個無名的小和尚就不愛跟人說話,那人也沒打算得到他的回答,卻沒想到剛轉身,他便說話了。


    “我好像要死了。”晏離怔怔道。


    他頭上仿佛還有那個人觸碰過的餘溫和感覺,他想摸,卻又不舍得破壞。


    那人嚇了一跳,走到他麵前,看著他臉有點紅,還以為他發燒了。


    “你發燒了?”


    晏離搖了搖頭,“我的心跳的好快,好像要出來了。”


    沒想到那人哈哈大笑起來,最後捂著肚子說,“這哪裏是要死了?遇到很可怕的東西和很喜歡的東西心跳就會加快啊,不會死。”


    很喜歡的東西…


    他很喜歡那個仙子。


    以往的他從來沒有過這種情緒波動,盡管是在街上搶人家扔下的饅頭,被別的乞丐打的頭破血流,他也從來不會哭,也不會感到害怕。他隻知道填飽肚子最重要。


    “你是遇到了什麽漂亮的姑娘嗎?”那人見他這副模樣,有些好奇地湊了過來。


    晏離推開他,“沒遇見什麽漂亮姑娘。”


    那人摸了摸鼻子,也是,這人每天除了跟著師父念經就是吃飯睡覺,對任何人都愛搭不理的,就是有些奇怪。


    他沒有騙人,確實不是漂亮姑娘,是好看的一個男人。


    那個人是一個仙子,他有白色透明的漂亮翅膀,很厲害很厲害,身上香香的,手也很軟很溫柔,笑起來能將他的魂勾了去。


    晏離忽然覺得自己像個變態,但轉念一想,他本來就不是什麽好人,也不是什麽名門望族的高貴公子小姐。


    可惜了好景不長,這天夜裏,他便被師父抓了去談話,旁敲側擊他有沒有喜歡的姑娘。


    他冷著臉否認了,他不覺得自己是在撒謊。


    但是那個人卻十分篤定他,詢問他也不過是想套出話來,他被關在一個又黑又小的房間裏。


    裏麵潮濕陰暗,還藏著許多老鼠,似乎很排斥這個外來者,不停地發出反抗的叫聲,還想偷偷跑過來咬他。


    被關在這兒,他沒有辦法再見到仙子,便從地上尋了一根木棍,活生生將這裏頭的老鼠都一個個戳死了,遲早有一天,他也會這般,活生生將那個人也弄死在這兒。


    不知道關了多久,晏離再次被他抓出去的時候,他有些睜不開眼,好久沒有看到光亮了。


    那人看到了死一排的老鼠,他手上身上卻沒有一絲血跡,但身上不避免地沾著惡臭味。便有些嫌惡地看了他一眼,然後徑直將他領到了自己房內。


    這是晏離第一次到他的房間,跟著他進了一個密室,這密室裏燃著幾盞燈,他看清了這裏麵的所有東西。


    架子上擺著各種惡心的,不明的液體,牆上掛著很多,晏離連不上名來的刑具,還有洗不幹淨的血。角落放著好幾個大缸,不知道裏頭裝著什麽,肯定不是什麽好東西。


    桌子上擺滿了各種瓶瓶罐罐,上頭貼著小標簽,晏離不認字,但這幾日跟著他們誦讀那些什麽經書,隻認得一個蟲字。


    最後,晏離被他綁到了一個架子上,在他身上塗滿了古怪的藥水,然後用一把很尖很尖的刀在他身上刻著一個奇怪的圖案,那人嘴裏念著什麽法咒。


    藥水滲入他的身體,最後遍布他整個上半身,從臉上,一直到手臂上。


    暗紅色的,暗到發黑的,醜陋的紋路。是一種詛咒。


    後來的晏離才知道,這是戒情紋。


    他隻覺得可笑,這東西實在廢物,他一直都沒忘掉仙子,但每每想起他的時候,身上的戒情紋就會發作,讓他痛不欲生。


    可是他根本不就怕痛啊。


    反而更喜歡這種感受,他會感到自己是真的在想著仙子,他能感受到這種,刻骨銘心的愛意,在他身上蔓延。這是他活著的證據。


    後來那人正式收他為徒,傳授他秘術,他才給自己取了名字,叫厭離,因為他很討厭離別,他無時不刻都想著能夠再次見到那個人,他想讓陰暗的自己,處處都充滿著仙子的證據,他為仙子而活著。


    但那個小和尚告訴他,人界沒有厭這個姓氏,也或許是他學識不夠豐富,還說這個字並不好看,他看過一本書,那本書有個同音的字,寫起來就比這個字好看。


    晏離跟著他看了那本書,晏字很難寫,但也不難寫,不過是兩個字寫在一塊罷了。


    日與安,他想,這便是仙子將他從泥潭拉出來的場景吧。


    他叫晏離。


    那人聽後,也沒說什麽,竟開始放心地將自己的畢生所學交給了他,竟放心他一條毒蛇養在身邊。


    後來他才知道,那人將他養在身邊,隻是為了將他養成自己的一條狗,把他當成一種容器,最後再將他吸食入腹。


    可惜了,那人被仇家追殺,那些人好像在找什麽東西。


    不過他並不在意。


    逃出那個寺廟之後,那些人找不到東西,不知道聽了誰說的,便來抓他。


    他無處可去,那些人似乎無處不在,無論他躲到哪裏,況且他還是一個醜陋的和尚,身上布滿了暗紅色的恐怖戒情紋,也沒人願意靠近他,卻很好認。


    他拿著從那人身上翻出來的東西,全換了錢,買了件鬥篷藏在暗處。


    可是現在的他除了那人教的邪門歪術,根本沒辦法真刀真槍地跟他們對抗,被抓到也是遲早的事。


    在他身上找不出想要的東西,他們就殺了他,用各種方法淩虐他,他不怕疼,隻是覺得冷,寒透了骨頭。


    他死了。


    他看著自己被扔到野外,魂魄離體,人死後果然會變成鬼嗎?


    如果是鬼去找仙子,仙子會害怕嗎?


    想著,他便想跑去找仙子,他毫無眉目,盲目的走著,走到一半卻又被拉了回來。


    還沒死透嗎?


    他蹲在旁邊看著自己的屍體,想看看他什麽時候會被那些野獸吃掉,等了好久都沒被吃掉,他莫名覺得有點可惜。


    不過也是,他這麽爛臭的人,連畜牲也不願意下嘴。


    可是最終孤苦一生,準備爛臭而死的他卻遇上了另一個他想要報答一生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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