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之後,死寂的坤寧宮內。


    小皇帝朱由校咽著滿嘴苦澀,帶著魏忠賢和客印月走了進來。


    三人俱都心頭惴惴,不知如何麵對沒死掉的皇後。


    尤其是朱由校,心中更是複雜至極。


    懷胎十月的兒子沒了,這姑娘該有多麽悲憤。


    她不傻,甚至冰雪聰明,如何猜不到是客氏與魏忠賢幹出的事情。


    若是求朕嚴懲二人該如何是好?


    另外,她還知道客氏懷了朕的骨肉。


    若不依不饒,非要將醜事聲張出去又如何是好?


    屆時鬧得天下皆知,朕的顏麵放在何處。


    一旦天下大亂,遼東建奴必會勢如破竹,一路南下。


    不行!


    為大明江山,為朱家千年美名,為朕不當這亡國之君……


    朱由校來的時候就下了決心。


    如果張嫣不依不饒,朕隻好廢掉這個皇後,或者……


    將其處死。


    雖說太過狠辣無情,總好過顏麵盡失,留下萬古罵名。


    懷著這樣複雜心情,他領著魏忠賢和客印月走入坤寧宮。


    之所以領著二人有兩個原因。


    一是讓他們跪下道歉,換取張嫣原諒。


    二是一旦張嫣吵鬧不休,朱由校隻能退出坤寧宮,由魏忠賢和客印月負責善後。


    至於如何善後,就不是他考慮的事了。


    所以,任何閑雜人等都不得進入坤寧宮一步,包括張嫣身邊女官陸令萱。


    “梓潼……”


    朱由校走入暖閣之後,一眼看到張嫣正躺在床上,臉色慘白。


    她的身邊,放著一個早已夭折的嬰兒。


    那孩子麵色發紫,閉著眼睛,仿佛睡熟了一樣。


    朱由校渾身狠狠顫抖一下,說不出心裏到底是悲是痛。


    這是朕的兒子啊。


    我朱家的血脈,真命天子。


    可惜還沒來及得看一眼這個世界,就死在眼前。


    他快步走到張嫣身邊,甚至不敢靠近,就要開口說些什麽。


    魏忠賢和客印月更是對視一眼,分別站在小皇帝兩旁。


    誰知朱由校還沒開口,張嫣聽到動靜轉過了頭,掙紮著就要坐起。


    “陛下,陛下您……總算來了……”


    張嫣淒苦的流出眼淚,靠在軟榻之上,指著身邊孩子。


    “臣妾死罪,給您誕下早夭孩兒,您殺了臣妾吧,殺了臣妾,才能彌補臣妾犯下的罪孽……”


    朱由校聞言,整個人都傻了。


    打死他也沒想到,張嫣竟如此說話。


    本以為對方會開口怒罵,甚至歇斯底裏,將所有憤怒發泄到朕的身上,或者身後二人身上。


    卻沒想到……


    朱由校張了張嘴:“梓潼,休……休要悲傷,既然孩子已經夭了,再如何難受也活不過來。”


    “收拾心情,你我再要一個,來年……來年咱們還有希望……”


    朱由校結結巴巴寬慰著對方,始終不敢靠近。


    他真怕張嫣活活掐死自己。


    又怕那孩兒化成惡鬼向自己索命。


    畢竟,罪魁禍首好端端站在身後,自己也成了這場慘劇的幫凶。


    依照張嫣脾氣,早就拳腳相向。


    可現在……


    張嫣卻哭著搖了搖頭:“要不了了,陛下!”


    “醫婆告訴臣妾,臣妾再沒了生育能力,這輩子也不能給您誕下龍子,再也服侍不了您……”


    朱由校聽到這個消息,心頭竟莫名鬆了口氣。


    畢竟經曆過這場事,再讓他和張嫣發生關係,無論如何也不敢了。


    這娘們肚子裏死過人啊,晦不晦氣。


    另外,壬寅宮變的教訓還不夠深刻?


    嘉靖老祖宗差點被宮女活活勒死。


    他是真怕對方也半夜將自己幹掉。


    後宮嬪妃那麽多,我他媽睡誰不行?


    但朱由校不敢露出喜色,忙衝身後二人瞪了一眼。


    你們兩個,還愣著作甚。


    魏忠賢和客印月也沒想到,張皇後居然如此態度。


    見小皇帝給了眼色,慌忙大咧咧著跪了下去。


    “皇後娘娘!小臣(奴家)驚聞娘娘出事,卻沒及時守在身旁,導致龍子早夭,死罪!真乃死罪……”


    說是死罪,卻沒一點恐慌的神色,就這麽目不轉睛的注視著張嫣。


    反正事情已經鬧成了這樣。


    如今有小皇帝支持,對方若敢再折騰下去,他們也不介意再動一次手,徹底將張嫣送進皇陵。


    誰知,張嫣卻沒半點惱怒之色,甚至看到魏忠賢和客印月後,眼神中帶著幾分惶恐。


    “廠臣,聖夫人!你二人如何來了!什麽死罪,這從何說起,從何說起!”


    “快快請起,二位,快快請起。”


    說著,她掙紮著起身,甚至要下床攙扶兩人。


    隻可惜動了一下,又皺眉躺了下去,喘息不停。


    "廠臣,聖夫人,本宮實在沒了力氣,你們快些起來!休要讓本宮心中不安……"


    魏忠賢和客印月聞言,終於站起身子。


    心裏卻掀起滔天巨浪。


    這是怎麽回事?


    張皇後傻了嗎,還是瘋了。


    可看對方神色卻看不出半點瘋癲。


    難道對方在隱忍謀劃,等著秋後算賬?


    也不像啊。


    再如何隱忍的人,麵對殺你孩子的凶手,你還能如此作態?


    依照他們對張嫣了解程度,這絕不可能。


    等等!


    她剛剛看我們的眼神,流露出了什麽?


    驚恐!


    是了,張嫣怕了!


    經過這一場事,徹底怕了我等的手段,唯恐我們再出手害她。


    另外,親眼見我們跟著小皇帝一起進來,應該也明白小皇帝的態度。


    到了這個時候,你敢再折騰一下,真是說死就死。


    兩人具都明白張嫣的想法,心情一下子放鬆下來,甚至想放聲大笑。


    特娘的,張寶珠。


    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二人比朱由校膽大多了,甚至敢走到張嫣身邊。


    客印月更是一屁股坐在軟塌之上,繼續觀察張嫣態度。


    她用手扒拉了一下死去的孩子,嘖嘖兩聲。


    “孩子胖乎乎的,長得也俊兒,真是可惜……若能活著,必被封為太子。”


    魏忠賢則站在一旁,死死看著張嫣表情。


    對方若是流露出一絲半點的異樣,他還會毫不猶豫弄死這個禍害。


    誰知張嫣見兩人靠近,臉色越發惶恐。


    惶恐之餘還帶著幾分惋惜,痛苦點了點頭。


    “是啊,聖夫人說的是,若是孩子活著,陛下必然要封他為當朝太子。”


    說著,張嫣一把抓住客印月的手,再次嗚嗚嗚的哭了起來。


    “聖夫人,你說寶珠為何這般命苦,嗚嗚嗚……”


    客印月被對方猛然抓住,觸手冰涼,仿佛被死人握著,她嚇了一跳,趕緊起身躲遠。


    “莫哭莫哭,皇後娘娘,事情既然已經發生,咱得往前看啊,畢竟往後的日子還長著呢,您說……是也不是。”


    這話一語雙關。


    那意思是你扇我一巴掌,你的孩子也沒了。


    咱們之間的恩怨就此罷休。


    你若再折騰,老娘還會找人弄死你。


    張嫣似乎聽明白了,擦著眼淚不斷點頭:“聖夫人說的是,今後日子還長著呢,本宮再不敢向先前那般……”


    魏忠賢和客印月對視一眼,徹底放下了心。


    挑釁成這樣,你還不動怒,說明徹底怕了我們。


    還說出不敢向先前那般,意思是徹底服了。


    而一旁的朱由校,則快要氣死。


    欺負人有他媽這麽欺負人的嗎?


    誰都心知肚明,這裏麵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


    如此貼臉挑釁,將朕的顏麵放於何處。


    沒看到皇後已經服軟,還要雪上加霜?


    “咳咳!”


    朱由校惱怒的瞪了兩人一眼,擺手讓他們退下,隨後看向張嫣,深深歎了口氣。


    “梓潼啊……其實,朕這心裏也著實難受。”


    “你知道嗎,這孩子的名字朕都想好了,叫朱慈燃,隻是沒來記得告訴你。”


    “既然客奶剛說,他若是活著能當太子。朕也不能辜負這苦命的孩子。”


    “嗯……不如追封為懷衝太子,梓潼,你看可好?”


    張嫣聞言,臉上露出喜色,“好,好……”


    “陛下,這孩子能有個身份,妾身這心裏好受多了。”


    朱由校見狀,心裏大鬆口氣,“既如此,明日便讓廠臣擬旨,昭告天下。”


    他說著,又掃了一眼床榻上的那孩子,始終覺得渾身發冷,晦氣的厲害。


    為了盡早離開,隻好再次問道。


    “對了,梓潼,你命人喚朕過來,說有要事稟告,到底是什麽事情?”


    說完,朱由校的心徹底提了起來。


    不光他,魏忠賢和客印月都心神一顫。


    是啊!


    到底什麽事?


    難道還是揭發客印月懷了龍子的醜事?


    三人再次目不轉睛的看向張嫣,神態各異,全都緊張萬分。


    張嫣卻苦笑搖了搖頭。


    “能有什麽事呢,陛下。”


    “妾身醒來後,已想的明白。孩兒早夭,說明妾身罪孽深重,是老天爺降下的懲罰。”


    “妾身想求陛下,今後將鳳印交予聖夫人代管可好?”


    “妾身再不管後宮瑣事,餘生就在坤寧宮內吃齋念佛,消除自身業障!”


    “啊?”


    聽到張嫣的話,三人全都呆住。


    啥玩意?


    所謂的要事,居然是交出鳳印,放下大權,從此吃齋念佛?


    魏忠賢和朱由校或許還是驚異,客印月卻歡喜的快要瘋了。


    執掌整個後宮,該有多大權利。


    以後任誰見了咱,還不得喊一聲聖老太君。


    “這……這不太好吧。”


    客印月拿捏說著,臉上的笑意卻在再遮擋不住。


    張嫣似乎早就準備好了,將枕頭下的鳳印掏出,真誠的遞給對方。


    “聖夫人,千萬不要推辭,後宮人數過萬,本宮覺得唯有聖夫人能將她們管理妥當。您若不接這鳳印,本宮隻好跪下來求您!”


    “這……這……這……哈哈哈……”


    客印月聽著對方的恭維,心情舒暢至極。


    可她還是不敢接手,回頭看向小皇帝的態度。


    朱由校卻無所謂了,渾身一陣舒坦。


    他已看的出來,這皇後是徹底嚇出毛病,竟將孩子的死都歸結在自己身上,說什麽罪孽深重。


    至於撞破客氏懷孕的事情,必然不敢再提。


    也罷,也罷!


    此事如此處理,算是皆大歡喜。


    “客奶,既然皇後想讓你分憂,你還拿捏什麽,便管起這攤事情如何?”朱由校假惺惺的說了一句。


    客印月見小皇帝答應,才一把搶過鳳印。


    “哈,那奴家就恭敬不如從命。”


    張嫣見狀笑了,朱由校見狀也笑了,魏忠賢更是露出滿臉笑意。


    一場天大的惡事,竟在四人心知肚明下,似乎徹底度過。


    隨後,朱由校帶著兩人放心離開,坤寧宮再次恢複寂靜。


    “娘娘!”


    在外麵被擋了半天的陸令萱,終於跑了進來。


    她一進大殿就喊:“娘娘,我看到客氏拿著鳳印走了,她要幹什麽……還是陛下要廢了您的皇後身份……娘娘,咱們都要死掉了嗎?”


    陸令萱驚慌失措,撲到張嫣床前。


    張嫣已又抱起那個可憐的孩子,端坐床頭。


    她神色寧靜,沒回答陸令萱的話,反而問了一句奇怪的話。


    “令萱,你還記得師父教給咱們的最後一課嗎?”


    陸令萱一愣,下意識回答。


    “勇……勇氣?”


    “沒錯,勇氣!”


    張嫣認真的看向對方,輕輕問道。


    “令萱啊,我要為我的孩子報仇,為咱們的師父報仇。”


    “我要讓朱由校、魏忠賢、客印月全都去死!”


    “不知,你能否幫我?”


    轟!


    陸令萱聽完這大逆不道的話,整個人都要瘋了。


    寶珠該有多大的勇氣?


    又該有多大的恨意!


    竟要憑一己之力,顛覆整個天啟一朝!


    她要所有害過自己的人,全部去死。


    陸令萱已來不得及瘋了,鬼使神差下意識點了點頭。


    “寶珠,師父走後,我不幫你,天底下還有誰能幫你?”


    張嫣見狀,淡淡笑了,笑的如花兒一般燦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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