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不可能了。


    師妹魂斷紫禁城,永遠留在坤寧宮中。


    甚至師妹的屍身自己都沒能收斂,至今不知扔在何處。


    可即便如此,讓陸文昭拿出這筆錢也是心疼至極。


    但沒辦法。


    他今日種種愚蠢行徑,已犯下大錯。


    別的不說,光一個貪功冒進就足夠以死謝罪。


    若想活,甚至想繼續在朱由檢的身邊辦差,他隻能拿去全部積蓄討好曹化淳。


    對方是陛下身邊的紅人,堪比魏忠賢一般的存在。


    但凡對方刻意隱瞞經過,甚至將盧象升的功勞安置在自己身上的話。


    陸文昭不但不會受罰,沒準還要封侯拜將。


    所以……


    他堅持到現在,隻為給曹化淳送出這張染血的銀票。


    “公公,卑職全部身家在此,還……還請公公為卑職免禍……”


    陸文昭拱起雙手,顫巍巍的將銀票遞了上去。


    “哈哈哈!”


    曹化淳見送上門的銀錢,怎麽可能拒絕。


    他擺手讓身邊親信接過,揮動手中拂塵。


    “陸大人,如此美意,咱家就笑納了,不過……”


    陸文昭見曹化淳收下銀票,本要狂喜,卻又聽對方說了個不過。


    頓時提起了心。


    “公公,不過什麽?”


    曹化淳卻不答話,催動胯下馬兒繞開陸文昭,慢慢向前走去。


    隻是在經過他身邊的時候,尖細的聲音若有若無的傳入陸文昭耳中。


    “陸大人啊,不過陛下在今日出發之前,曾囑咐過咱家一句話……”


    “你可要聽上一聽?”


    囑咐過一句話?


    陸文昭渾身一凜,下意識直起身子。


    “敢問公公,陛下……陛下說了什麽?”


    “嗬嗬嗬,陛下說……”


    曹化淳打馬再走,徹底越過陸文昭跪著的地方。


    但聲音卻在深夜中緩緩飄來,一字不差的鑽入陸文昭的耳朵裏。


    “說,陸文昭陸鎮撫使,近些年來屬實辛苦!”


    “陛下要追封你為忠毅伯,世襲罔替……”


    說完,曹化淳再懶得理會陸文昭,徑直一夾馬腹,快速離開。


    嗡!


    留在原地的陸文昭,腦袋卻要炸了。


    什麽?


    陛下說什麽?


    說我陸文昭數年來屬實辛苦,要追封我為忠毅伯,世襲罔替?


    陸文昭聽完這句話後沒有任何喜悅之情,而是深深的恐懼。


    為何?


    追封!


    追封!


    隻有文臣武將在死後才會用到這個詞啊。


    我陸文昭活的好好的,為何要追封什麽狗屁忠毅伯?


    陸文昭整個人都要瘋了,慌忙轉頭大喊。


    “公公!公公留步!您到底說的什麽意思!”


    他根本想不明白,陛下如此交代的用意,更想不明白曹化淳要幹什麽。


    可惜,曹化淳已打馬離去,再懶得回頭看上一眼。


    身後有腳步聲走近,伴隨著深深歎息。


    陸文昭渾身一抖,趕緊轉過了頭。


    但見是曹化淳的貼身護衛,正緩緩走來,並將手放在了腰間。


    他的腰間掛著一柄繡春寶刀,拇指已扣開刀鞘。


    “幹什麽!你站住,你……你要幹什麽?”


    陸文昭越發驚懼,看著對方一步步靠近,說話都顫抖結巴起來。


    “幹什麽?嗬嗬嗬……”


    那侍衛見被陸文昭發現,索性也不再躡手躡腳,而是直接抽出繡春刀。


    鏘!


    陸文昭用了一輩子的繡春刀,再次出現在自己麵前。


    “陸大人啊,您怎麽還想不明白?”


    那侍衛臉帶笑意,距離陸文昭越來越近。


    “對於陛下來說,您太髒了!陸大人……”


    “陛下英勇神武,仁厚禮賢,怎麽可能允許身邊有您這樣的人存在?”


    侍衛終於走過來了,一腳踹在陸文昭受傷的胸口上。


    陸文昭吃不住疼,慘叫一聲撲倒在地。


    “髒?我怎麽可能髒?搞錯了,你們一定是搞錯了。”


    他顧不得嗬斥這無禮的侍衛,甚至整個人都失去理智。


    他轉過身子,想要起身卻再站不起來,隻好爬著往曹化淳離開的方向追趕。


    盡管渾身是傷,可依舊拚命的爬,並邊爬邊喊。


    “曹大人,曹公公,搞錯了,您一定是搞錯了啊……”


    “你在矯詔,你嫉妒陸某功勞,嫉妒陸某深受陛下寵信!”


    “你要借此機會殺了陸某,是也不是!”


    “公公,曹公公,曹化淳,你回答我,是!也!不!是?”


    打死陸文昭也不相信,那個年僅十二歲便滿腔熱血,隻為匡扶大明的信王殿下,要殺了自己。


    不可能!


    這絕不可能!


    我是最早效忠您的死黨啊,我是您起於微末時的肱骨啊,陛下!


    如今大業已成,您終於登上皇位。


    咱們就要施展當初的理想和抱負的時候。


    你怎麽可以對我痛下殺手?


    陸文昭想不明白,也不願意想的明白。


    他隻是不斷地爬,想要追上曹化淳問個清楚。


    或者直接爬回京城,當麵向陛下問個清楚。


    您,真要殺了我嗎?


    可惜,他再沒有這樣的機會了。


    跟在後麵的侍衛,憐憫的看著陸文昭可憐模樣,越發歎息。


    若非憑著一腔執念,如何從修羅地獄一樣的戰場中存活下來?


    可惜。


    陸大人啊,難道您就不知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的道理?


    陛下已然登基,為何還需要你這種惡貫滿盈之人?


    你每活一天,陛下會越發寢食難安!


    他再邁一步,一腳踩在陸文昭的背上。


    陸文昭噗的一聲,又噴出一口惡血,終究爬不動了。


    他整個人陷入汙血和泥土之中,嘴巴仍喃喃自語。


    “不可能!不可能……陛下絕不可能殺我……”


    那侍衛歎了口氣,再不猶豫,俯下身子抓住了陸文昭的頭發。


    “哎!陸大人啊,下輩子,去當個豬狗畜生,也好過當豬狗不如的……人呐。”


    說完,手中繡春刀環繞而過。


    唰……


    下一刻。


    他站起身子,揚手便扔,隨後踏過陸大人的身子,大步離去。


    陸文昭隻感覺身子一輕,整個人飛到半空之中。


    他瞪大了眼睛,終於接受這個事實。


    他本想依舊看向京城方向,本想化為厲鬼,今夜便去找朱由檢當麵質問。


    質問你為何如此對我!


    可翻滾了兩圈,眼前卻是一變。


    但見黑夜消失不見,麵前一片歡聲笑語。


    在鑼鼓喧天和鞭炮齊鳴中,竟回到了家鄉老宅。


    在村裏所有父老鄉親的注視下,和一個身穿嫁衣,頭頂紅蓋頭的姑娘相對而拜。


    被眾人喜氣洋洋的送入洞房之後。


    那身穿嫁衣的姑娘摘下蓋頭,露出俏麗容顏。


    竟是師妹白纓。


    師妹笑的是那麽燦爛,在燭光下越發光彩照人。


    她嬌羞呢喃:


    “師兄,你的事辦完了?……終於來陪師妹了嗎?”


    陸文昭一把將對方摟在懷中,同樣笑著說道。


    “是啊,師妹!”


    “師兄辦完事了,師兄永遠不要離開你……”


    嘭!


    畫麵一轉,眼前一切都消失不見。


    原本猙獰的臉,也終於露出笑意。


    他終於明白師妹死前的那一抹微笑。


    原來,這才是我們最好的歸宿!


    ……


    不知過了多久,夜色越發深沉。


    當所有人離開之後,天壽山和皇陵鎮內外一片死寂。


    一架馬車緩緩駛來,駛過牌坊,駛出皇陵鎮。


    馬車吱呀呀的行走在坑坑窪窪的道路上。


    月光灑落,但見兩道人影坐在馬車外,正低聲交談。


    “嘿,兄弟,你看,地上有顆腦袋……”


    “腦袋多了去了,有什麽稀奇?”


    “不是,那好像是……鎮撫使陸文昭陸大人的腦袋!”


    “陸文昭!?……也沒什麽稀奇。”


    “好吧,兄弟!你說得對。今天誰他媽死了也不稀奇。”


    “不過……咱們到底去哪裏呢?”


    黑影聞言,站起了身。


    先是看向京都方向,又看向了西北方。


    “去陝西!”


    “幹什麽?”


    “繼續……造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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