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雲垂眸,車上落著一柄刀,是護衛留下的。她俯身撿起抽出,寒芒閃過,一刀斬下,砍斷兩條拴住馬匹的轡繩。


    “方伯,你在此守好皇帝,我前去送血詔,召朝廷兵馬來救你們。放心,到那時你自然是護駕頭功。”


    卿雲一躍騎上馬背,將長刀留給車夫防身。


    車夫也知與其一死不如賭一把富貴,反正去冒死送血詔的人又不是他。


    “駕——”


    卿雲攜著血詔,策馬直走羊腸,正在尋找皇帝的朝廷勢力極多,她一路而去必能遇見。


    陰雨連綿,不知天時。


    泥濘道上漸漸多了些人影,三三兩兩,扶老攜幼,他們皆是曆經浩劫,死裏逃生的窮苦百姓。


    忽地,遠處傳來嘈雜聲,百姓們紛紛湧向前。


    “朝廷的兵馬來救咱們了!”


    馬蹄下塵泥飛濺,卿雲跟隨百姓們的呼聲望去,果真望見高舉的旗幟,前麵確是朝廷兵馬。


    她策馬過去,兵馬就在眼前,可血詔還未從懷中拿出,那為首的騎兵就拉開弓箭對準她。


    卿雲瞳孔驟縮,此刻勒馬卻已經來不及了。


    “咻——”


    一支羽箭破空,直直射向她。


    前世被一箭穿心的恐懼卷上心頭,卿雲躲閃不及,肩上正中一箭,倒頭栽於馬下。


    “唔!”


    她一聲悶哼,身子重重砸在泥濘的地麵上,肩頭劇痛,她幾近昏厥。


    甲兵持戟靠近查探,見墜馬的是一女子,高聲回稟:“將軍,是名女子。”


    卿雲躺在泥濘之中蜷著身子,鼻腔內血腥味橫衝直撞,肩頭湧出鮮血染紅了素衣。


    在甲兵靠近之際,她耗費全力將懷中的血詔拿出。


    豆大雨珠打入眼眶中,卿雲眼睛澀疼,忍住肩頭的痛意顫聲道:“血詔在此,速救陛下......”


    耳邊紛亂的馬蹄聲漸漸近了,甲胄兵戈撞出刺耳的響聲,而女子纖細的腕子高舉起帛書,上麵斑斑血字尤為顯眼。


    馬蹄砸在她身側,泥水汙她滿身,頭頂上,沉冷的男聲響起:“血詔?”


    卿雲提著一口氣,緩緩睜眼。


    仰頭所見雄駿戰馬上,男子繡袍金甲,麵如冠玉,手中一杆長槍清寒冷光,身後赤色披風染血。


    他通身淩厲殺氣蓋過俊玉姿顏,墨眸銳如鷹隼,強勢侵入她的視線。


    王懍!!!


    居然是他!!!


    漢安侯長子王懍,字玄朔,任虎賁中郎將,前世於國家危難之際,挾天子以令諸侯,權傾朝野令天子畏懼。


    征戰四方平寇,有功於社稷之人是他。


    脅迫天子禪位,登基稱帝之人亦是他。


    前世王懍身為權臣,卻看中了府中幕僚的妾室,便是卿雲。他重美色強取豪奪,卻又鄙夷她的身份,隻視如玩物。


    重活一世再次對上他,卿雲的心一沉再沉,眼裏的酸澀將要湧出。


    為什麽偏偏是他......


    “你是何身份?敢出妄言說身懷血詔?”


    王懍手中一杆銀槍抬起她的下頜,槍尖挑破白皙肌膚,湧出點點血色。


    馬下女子被雨濕了鬢發,洗盡鉛華粉黛,形容狼狽至此,卻也難掩姿色。


    她吃痛低呼:“血詔在我手中,將軍一看便知。”


    王懍翻身下馬,濕冷的披風帶過血腥氣,他俯身,指端輕滑過她的掌心,接過那張血詔。


    瞥一眼血詔後,他陰沉著墨眸刺過來,卿雲下意識避開他的視線。


    王懍見她躲避,麵上寒意更甚,一把扯住她的衣襟拽起。


    卿雲被迫仰著臉,雨水接連打入眼中,眼眶實在澀疼難受,她心裏的疼也好不了多少。


    前世數不清的日夜,她也是與王懍如此對峙,他欺她辱她,又不肯放過她。天下美貌女子何其多,卿雲始終不明白王懍為何對她如此執迷?


    若是看重她的美貌,又為何那般恨她?卿雲那時本是他人的妾室,王懍不由分說地強搶,卻並不珍愛,反而將她貶斥為奴,如金絲雀般囚困半生......


    隔著雨簾,王懍低沉的聲音響起:“你認得我?”


    卿雲瞳孔縮緊,躲閃道:“陛下就在離此二裏的林中,望將軍勿疑,速往救駕。”


    他冷笑:“答非所問,乃逆賊爾,若信了你,我此去豈非是送命?”


    “我不是逆賊!”


    卿雲驚惶,一抬眸正對上王懍的眼神,男人劍眉星目依舊,狹長鳳眸裏的暗色深如寒潭。


    “想好再說。”


    他染血的大掌覆到她脖頸上,用力收緊,掐得她呼吸一滯。


    卿雲掙紮,嘴唇艱難地張合:“我的確認得將軍,但我不是逆賊,血詔是真的,當救陛下為先......”


    王懍沉眼,鬆手任她摔入泥水中:“看來你想換個死法。”


    他這是動怒的前兆。


    卿雲迅速辯道:“我是吳興沈家的侍女,隨沈女公子入京,不料途中被賊寇所劫,又遇陛下落難,故而前來送血詔。王沈兩家本是姻親,我實在不敢欺瞞將軍!”


    聞言,王懍再次掐住她的臉,打量一番,掌下涼軟的觸感如玉璜生溫。


    “倒是細皮嫩肉,沈家婢女養的真是嬌貴。”


    他沉沉道,將她從泥濘中扯了起來。


    卿雲兩眼發昏,險些站不住腳。


    “你最好無有欺瞞。”


    王懍身上戾氣很重:“若你敢與逆賊謀合,矯詔害我,我活剮了你。”


    他指尖狠狠掐進她肩頭的傷口,卿雲更疼了,聲音一字一字從喉間溢出:“民女豈敢矯詔……”


    王懍凝著女子慘白的麵容,嗤道:“什麽民女?你是奴婢。”


    話中輕蔑,毫不遮掩。


    他視線移到她微張的唇瓣,麵不改色,沾血的指端卻狠狠按在她的唇上,留下一點殷紅。


    卿雲忍不住顫抖,王懍侵略的眼神讓她莫名恐慌。


    眼前的青年將軍,逐漸與前世睥睨天下的權臣重合,讚拜不名,入朝不趨,劍履上殿,百官俯首......


    前塵往事盡皆湧出,如拍浪沉舟,卿雲再也承受不住,身體一軟暈了過去。


    王懍長臂一攬,環住女子的腰身,將她穩穩扣在懷中。


    “都這麽怕我?”


    他聲音低沉冷漠,帶著不易察覺的嘲諷,目光在她唇上殷紅處徘徊。


    卿雲昏迷陷在男人懷中,身子抵住堅硬的盔甲,她無意識地抗拒。


    見她抗拒的動作,王懍心頭莫名感到一陣煩躁,將懷中女子扔給手下親信:“你去找隨行醫官給她治傷,看好她。”


    “屬下遵命。”


    隨後,王懍提起那杆銀槍,號令其餘兵將:“其餘人等,隨我前去尋找陛下!”


    王非王,侯非侯,千乘萬騎走北邙。昔日漢末禍事,今又現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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