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幾年前,沈菁回吳興省親,在寺廟中初見沈穗這個侄女時,就倍感親切,本想接到身邊撫養,可惜有事耽擱。


    後來聽聞沈穗在廟中得了瘟疫,那段時日裏,沈菁憂心不已,常常食不下咽,夜不能寐。


    一等沈穗病愈後,她就親自到吳興接沈穗來到京都,當做親生女兒一般撫養了兩三年,才依依不舍地送回吳興。


    侍立在側的劉媼,上前寬慰沈菁:“夫人何必將禍事攬在自己身上,您對沈女公子的疼惜之情,誰人不知?況且女公子得了陛下青睞,這是喜事,您該準備嫁妝了才是。”


    劉媼笑著勸道,隻提沈穗將要入宮的喜事。


    沈菁平複著情緒,溫柔道:“也對,這是穗兒的機緣,她能好我便心安了。隻是,穗兒要入主中宮一事已經傳得沸沸揚揚,可我總是心慌,此事若不成......”


    劉媼笑道:“夫人多慮了,沈女公子救了陛下,板上釘釘的事,哪會不成啊。”


    “但願是我多慮了。”沈菁麵上愁容漸漸舒展。


    另一處院落,王胥跨過院門,遠遠就見到一道緋色倩影,為他立於庭中。


    謝宓笑語先聞,垂身假意行了一禮。


    “你今日回來,我先要給你行禮道喜了,太仆大人......不,是國舅大喜了。”


    她笑聲宛如銀鈴,體態嫋娜,跨步上來搭王胥的手。


    王胥神色淡淡道:“孋兒睡下了吧,我去看看她。”


    他繞步躲開,謝宓空了手,也習以為常般,接著道:“她已經睡下了,你不該去打攪,香湯備好了,快去沐浴更衣吧,明早朝堂上人逢喜事,我怕你衝昏了頭。”


    王胥冷冷垂眸:“你消息倒是靈通,府裏府外,恐怕沒有你不知道的事。”


    謝宓對這些諷刺充耳未聞,夫妻多年,她知道王胥鄙夷她讀書不多,言行粗俗。


    “這不是喜鵲上枝頭,早嚷嚷起來了,我不聾不瞎,又怎能聽不見呢?”


    還不是你王胥,將沒著落的事先叫眾人皆知了,那就怪不得她來打趣。


    “你我是穗兒的兄嫂,也當謹言慎行,勿要落了她的臉麵。”王胥慍怒道,拂袖離開。


    謝宓卻是展顏一笑,沒放在心上,反而追著他揶揄:“外頭都傳遍了,世家中有好幾位夫人差人來打探,我若不是還要臉麵,早就應承瘋了。”


    話裏話外都在說,是你們兄妹二人將此事鬧得太大,世家之中都人盡皆知,這可怪不得他人閑話。


    王胥被掃了麵子,撂下一句:“你也就隻會打理這些雜事。”


    謝宓倒不在意這些尖酸刻薄的話,徑自去打理府中雜事了:她要是有心和王胥鬧,早鬧翻天了。


    本就是王謝兩家聯姻,彼此夫妻之間沒有真情,各自安好就是,她也不與王胥多做計較。


    沐浴更衣過後,趁著天色尚早,王胥又去見了王懍,招他到無人之處,陰沉著臉問:“那女子你可處決了?”


    燈燭映照下,王懍的麵容半明半暗,緩緩開口:“人跑了。”


    “什麽?”王胥瞠目,怒道:“你竟然無視為兄的話,擅自將那賤婢放跑!”


    “兄長不必草木皆兵。”


    王懍輕拍抖落披風上的塵土,雲淡風輕道:“不過是一介女流,兄長何必這般介意,她就算逃到山中,也不過是叫豺狼吃了,成不了威脅。”


    王胥臉色陰晴不定,最終隻能重重一歎:“罷了,隻是單叫她死在北邙山,未免太便宜她了。”


    王懍勾起笑意:死在北邙山?


    倒不一定。


    山間霜冷霧重,薄如輕煙,路徑又崎嶇泥濘不堪。卿雲接連走了一日一夜,才離開北邙山,一路見到蒼翠稍減,鹿野開闊。


    此刻天還未亮,卿雲艱難伏在溪流岸邊取水喝,渾身濕冷,肩頭處的傷口隱隱作痛。


    那日隻被醫官簡單上過藥,連日奔波趕路,傷口上沾了冷汗,她疼得臉色蒼白,緊緊咬牙。


    好疼......


    真的很疼。


    眼皮逐漸沉重,卿雲倏地眼前一黑,往前重重摔下。


    “唔——”


    溪流邊的泥水濺起,沾她滿身汙穢,她躺在泥濘之中,草木腐爛的氣味在鼻腔衝撞,快支撐不住了......


    不知過了多久,遠處隱隱傳來車輪碾壓過山徑的聲音,風過樹梢。


    聽見由遠及近的馬蹄聲,卿雲艱難地掀開眼皮,本來無望的眼中有了光亮。


    有救了......


    卿雲猛地咬住下唇,掙紮清醒過來,從泥濘中爬起,望著遠處搖晃駛來的馬車,車上有兩盞燈燭照明。


    她驟然生出一股膽氣,衝到山徑中間,伸出雙臂攔下馬車。


    “救命——”


    “籲——!”


    一聲高嗬,趕車的書童及時勒馬,否則再近一尺距離,卿雲就變成馬蹄下的亡魂了。


    “你不要命了?大晚上裏衝出來攔馬車,找死不成!”


    書童身著藍色短打,頭上裹著頭巾,朝著她厲聲喝道。


    卿雲卻是兩眼一閉,體力不支倒在馬前。


    本來怒氣上湧的書童叉腰欲罵,卻見馬車前的女子直接倒地不起了。


    一時之間,他神色有些茫然。


    “長生,這是攔路的人,不是攔路虎,你疾言厲色一通,嚇退不了猛虎,自然也嚇退不了有心之人。”


    車簾掀起,一錦衣公子自車廂內探身出來。


    他舞象之年,身高八尺,麵如冠玉,頭戴月白色綸巾,一身鶴氅清清肅肅,如玉如琢。


    謝翊望著呆愣的書童,搖頭失笑:“她不過是為求救命,現在人暈倒了,你說該如何辦?”


    長生欲哭無淚:“公子,我隻說了一句,她自己暈倒的,與我無關啊。”


    謝翊眸光移動,落在倒地的女子身上,他輕輕提著一盞燈籠,躬身下了馬車,大步流星走向她。


    長安跟在他後麵,忙道:“公子,我來查看便是,地上泥濘,您別濕了衣衫。”


    聽見腳步聲,卿雲極力睜開眼眸,強撐著支起身子,虛弱出聲:“救我......去健康城......”


    她又險些支撐不住倒下,這時,一隻修長有力的手率先扶住了她。


    他白皙如玉,骨節分明的手指,穩穩扶住她的手臂,與她已經被泥水浸透的衣袖,是清與濁的對比。


    二人近在咫尺,燈火微黃,映照在眉眼,她抬眸正好與謝翊對上。


    卿雲瞳孔驟然縮緊,居然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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