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0章詞有新調,聯無絕對


    一炷香的時間說長不長,但能被各家山長帶來望江樓赴會的,無一不是各書院中的卓然出群之輩,所以都在時限內完成詩作上交了書稿。


    顧鏞將手中一疊詩稿揚了一揚,笑道:“諸生佳作,畢集於此。玉堂,下麵便由你將這些詩作一一誦讀出來,請諸位山長一同品評。”


    “是。”


    韓騏上前,接過詩稿後,便從最上麵一首開始朗聲誦讀:“《七絕·錢塘春行》,吹皺西湖二月風……”


    一首讀罷,便由七位山長與顧鏞出言點評。


    他們說得雖以勉勵之語居多,但詩作優劣長短,各自都已了然於心。


    讀到最後兩首,卻是最先完成上交的沈聰與馬驥詩作。


    韓騏已讀了十幾首詩作,似已有些疲倦,所以將沈聰的一首《七律·錢塘懷古》讀得有氣沒力,平白損了這首上佳詩作的三分格調。


    沈聰在一旁暗恨得咬牙切齒,表麵上卻又勢必不能顯露出來,忍得很是辛苦。


    先前被這首詞作驚豔而致“當局者迷”的眾人被一心找茬挑刺而能“旁觀者清”的沈聰一言警醒,這才想起這首詞的詞牌卻是前所未見,一時不覺驚疑不定。


    一首詞讀罷,望江樓上一片靜寂。


    區區百餘文字,竟呈現大開大闔,波瀾起伏的豪邁氣象,寫景壯偉,聲調激越,匠心獨運之妙,言語難以盡述。


    七位山長中,除了杜衡為避嫌而未發一語,其餘六位紛紛出言附和,這卻並非趨炎附勢,而是當真歎為觀止。


    沈聰先前隻是有所發現後下意識喊出心聲,此刻才醒悟此舉太過魯莽,但話已出口,便如箭已離弦無法收回,隻能硬著頭皮起身向眾人團團一揖,又向顧鏞躬身道:“學生沈聰,先被這首絕妙好詞震撼,後來發現一點問題,一時驚詫之下有失點檢,還請大人恕罪。”


    這首詞先以大筆濃墨勾畫杭州,寫盡這地理之形勝、市井之繁華;又用寥寥數語,點出西湖美景,百姓安樂。最後的“歸去鳳池誇”之語,又暗含對顧鏞早日歸京益受重用的祝頌。


    沈聰道:“學生雖不敢自誇學富五車,卻也讀過幾首詞作,識得一些詞牌,這首‘望海潮’卻是聞所未聞,不知出於何處?”


    顧鏞深深看了他一眼,笑道:“無妨,本官也正想知道這首詞哪裏有問題,沈學子但說無妨。”


    等到顧鏞等人點評了這首詩,均給出“難得佳作”評語之後,韓騏精神一振,展開最後一頁詩稿,放開音量抑揚頓挫讀道:“《望海潮》東南形勝,三吳都會,錢塘自古繁華。煙柳畫橋,風簾翠幕,參差十萬人家。雲樹繞堤沙,怒濤卷霜雪,天塹無涯。市列珠璣,戶盈羅綺,競豪奢。重湖疊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裏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釣叟蓮娃。千騎擁高牙。乘醉聽簫鼓,吟賞煙霞。異日圖將好景,歸去鳳池誇。”


    眾人一時側目而視,目光中滿是驚愕。


    半晌之後,顧鏞首次沒有在七位山長之後發言,搖頭讚歎道:“有這一首詞珠玉在前,天下恐無人敢再寫杭州了!”


    “不對!”原本麵如死灰的沈聰忽地想到什麽,大聲道,“這首詞寫得不對!”


    顧鏞環顧眾人,微笑道:“不知這首《望海潮》是哪位學子所做?”


    馬驥從容起身,向上拱手道:“學生馬驥,此詞正是拙作。”


    顧鏞笑道:“如此便馬學子請為大家一解疑惑。”


    馬驥坦然道:“這詞牌確實並非前人所有,而是學生因被窗外大潮觸動,臨時新創新調。”


    此言一出,舉座皆驚。


    沈聰本能地便要開口譏諷,總算先前已失言一次有了警覺,硬生生將要出口的話咽了下去。


    不過他不說話,自有人替他說出想說的話,旁邊一位山長皺眉道:“詞牌諸調自有章法,馬學子妄言新創,是否太過輕狂?”


    馬驥拱手淡然道:“我輩所用詞牌,當初亦是故人新創。焉知十年百年之後,《望海潮》不是後人所用詞牌?”


    若沒有那首足以傳世的《望海潮》在先,他此語會顯得太過狂妄無知,但如今眾人聽來,下意識便生出“理該如此”的念頭。


    顧鏞鼓掌稱善,為馬驥這首詞定下基調:“馬學子說得雖是詩詞之道,卻何嚐不是治國為證之道?禦政之首,鼎新革故,若一味因循守舊,不敢想古人之未想,不敢言古人之未言,又如何令我大虞遠邁漢唐?”


    如今朝野都在傳說隆安帝李琿銳意革新,欲盡除積弊而振興大虞,眾人聽顧鏞將馬驥之言與變法大事聯係起來,哪還敢再出言臧否?


    沈聰同樣不敢再有異議,卻終究不甘心錯過這次能躋身顧鏞門牆的機會,心念一轉,又生出一個主意,做出親切笑容向馬驥拱手道:“原來這首詞是龍媒所做,先前多有冒昧,還請見諒。”


    馬驥拱手還禮,笑道:“‘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為學之道原該如此。”


    聽到一個“切磋琢磨”,沈聰立即打蛇隨棍上:“龍媒此言大善,恰好我這裏有一個疑難,今日難得高賢畢集,正好拿出來向大家請教一番。”


    他說得是向大家請教,眼睛卻隻盯著馬驥一人。


    在他想來,若是自己提出的難題對方不能解答,無形中便將雙方擺在相等的位置上,顧鏞在做出最終決定時便須衡量一番,自己也便有了一點回旋取事的餘地。


    上麵坐著的顧鏞很有些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心態,笑道:“沈學子既有疑惑,正該說出來大家一起探討。”


    沈聰立即道:“學生方才來到望江樓下時,忽地想到了一副對聯的上聯,卻隻恨才疏學淺,無論如何都想不到下聯,還請諸位一起幫忙參詳。”


    隨後他仍盯著馬驥,朗聲念道:“望江樓,望江流,望江樓上望江流,江樓千古,江流千古。”


    此聯亦是他先前所請槍手提供,並且那槍手也說自己早年偶然聽到的一副絕對,至今未聞有人對出下聯。


    眾人驟聞之下,皆覺此聯果然難對,休說眼下的一時三刻,便是想上三天三夜也未能能有答案。


    正麵麵相覷之際,馬驥已灑然笑道:“此聯……也不甚難吧。我曾讀過一篇前人遊記,其中記載蜀地什邡縣北門外有一石拱橋,橋旁有一眼清泉,當地人以八層石板將泉水圍成井形,因水清見底常印明月,故稱‘印月井’。那下聯便在於此——‘印月井,印月影,印月井中印月影,月井萬年,月影萬年’。”


    “妙啊!”韓騏鼓掌大讚。


    眾人回過神來,不管心中是何想法,亦隨之鼓掌稱妙,連沈聰也不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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