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6章西山詠雪


    當時賈奉雉拿定主意向郎生表明心誌,郎生便攜他一路半雲半霧飛行良久,到了一處難辨方位的深山古洞,見到一位仙風道骨的老翁。


    郎生以師禮拜見老翁,並陳明賈奉雉情形後,老翁隻說了一句“試一試無妨”,便很慷慨地將賈奉雉留在洞府,傳授一些凝神靜氣、定心觀想的法門,讓他隨意尋一處靜室修煉。


    賈奉雉初入定時,倒也能篤誠專一,雖然身邊幻象叢生,有名利富貴,有生死危機,他都能堪破虛妄不移心誌。


    但後來他的妻子突然出現,在身邊哭訴別後相思之苦,音容笑貌無不形神畢肖,令他難以分辨真假,進而動搖心誌。


    等到老翁與郎生突然出現,賈奉雉如夢初醒,抱著一捆幹草羞慚無地。


    老翁卻也並未發怒,隻說機緣未到,讓他再回塵世曆練回。


    隨後郎生仍駕雲霧送賈奉雉回到家鄉。


    正所謂:“洞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


    賈奉雉到了家鄉,才愕然發現世間已是八十餘年後,離家時隻有七歲的兒子早已亡故,連孫子賈祥也已年過五旬。


    幸而其妻在他離家後不久突然昏睡,直至近日才又突然醒轉,依然是舊日的窈窕佳人。


    不久前,賈奉雉入京待考,聽說最得當今隆安帝信重的兵部左侍郎傅天仇是故人之後,便上門求見表明了身份。


    傅天仇當時也如此刻的顧鏞般驚詫莫名,直到賈奉雉說出與他祖父相交的許多細節,才深信無疑。


    他為人方正,雖見這位叔祖看上去不過二十歲餘年紀,卻依然恪守晚輩之禮;又見他確有匡時濟世之才,此番一個進士之位已是囊中之物,便想借助自己的人脈關係為他在官場提前鋪路,於是便有了今日的西山賞雪之約。


    賈奉雉道:“有,郎兄雙名‘玉柱’。”


    馬驥這才繼續問道:“請問賈兄,那位接引你去修行的郎生可有名字?”


    如今隆安帝正大力整頓教化學風,派往各地主持科考的官員都是顧鏞、喬允這般銳意革新之輩,賈奉雉的滿腹錦繡終有用武之地,在鄉試中如馬驥般高中解元。


    常言道“百無一用是書生”,賈奉雉百思不得謀生門路,隻得重操舊業重赴考場。


    賈奉雉忙道:“於我而言,這八十餘年光陰不過數日,實在不敢妄自尊大,我們隻以平禮相見罷了。”


    夫妻相見,恍如昨日,然環顧相鄰,又恍如隔世。


    馬驥卻想到一件事情,問道:“敢問這位……”


    原本富庶的賈家此時早已衰敗不堪,孫子賈祥淪為相間屠戶,為人又吝嗇奸猾,不肯奉養這對全無半絲親情又帶不來半分好處的祖父祖母。


    顧鏞聽了這般異事,當時不由嘖嘖稱奇。


    話才出口,一時卻不知該如何稱呼。


    不管他們心緒是如何複雜難言,眼前卻先要籌謀糊口生計。


    馬驥歎道:“果然是這位!”


    顧鏞、傅天仇、賈奉雉都大為驚詫。


    顧鏞問道:“龍媒竟識得此人?”


    馬驥道:“弟子也是隻聞其名罷了。世人少知,‘渾天監察院’在監正與兩位監丞之外,便以四大供奉為尊,修行界有四句話單說這四位,‘袖裏乾坤大,夢中日月長。筆演千機變,劍凝百煉光’。那位郎玉柱正是其中的一句‘筆演千機變’所指的‘妙筆生花’。”


    說到此處,他很是惋惜地向賈奉雉道:“這位郎供奉的道法修為已臻二品火劫,實屬神像一流人物,他的師門長輩是何等人物可想而知。賈兄竟錯失如此仙緣,誠為可惜!”


    賈奉雉卻似不以為意,灑然笑道:“當初我棄世求道本屬一時衝動。重歸人世之後,才醒覺與追求渺茫仙道相比,更重要的是與妻子廝守不負白首之約,為生民謀利不負胸中所學。”


    顧鏞與傅天仇一起頷首讚許,馬驥則另有想法。


    在他第一世記憶的故事中,賈奉雉重新入世,曆經宦海沉浮之後,終究還是被那位郎玉柱接引而去入了仙道之門,甚至還帶挈了妻子。


    由此結果反推,賈奉雉這一生的離奇經曆,倒似是刻意安排的磨練。若當真如此,則他本人連同妻子在內必然另有來曆。


    雙方已經相見,隨後便一起登山。


    傅天仇帶來的幾個從人便留在長亭,替眾人看守馬匹,登山的便隻有顧鏞、傅天仇、賈奉雉和馬驥四人。


    大雪之後,山路光滑難行。


    幸而顧鏞和傅天仇雖有了幾歲年紀,但離老邁還早,又都是身體強健,走起來隻需小心一些便無大礙。


    馬驥自不必說,而賈奉雉居然走得步履從容輕捷,呼吸均勻悠長不見絲毫急促,顯然是那一段修行雖然中斷,卻並非毫無收獲。


    四人一路走一路閑談,主要是馬驥與賈奉雉談論學問,顧鏞和傅天仇隻是偶爾略作點評。


    馬驥和賈奉雉都不是死讀書的人,胸中所學極雜極廣,隻說了幾句經義文章便說到諸如三教九流、諸子百家的各流派學說。


    不管說到什麽,兩人都是信手拈來口若懸河,而且絕不是死記硬背紙上談兵,每一項都說得鞭辟入裏似專研多年。


    四人一路說著一路登上香山之巔,此處有一亭名為“觀雪亭”,正是觀賞西山雪景的最佳去處。


    此刻亭中尚無旁人,四人移步入亭。


    極目四望,但見江山一統盡化銀白,無限壯麗之景盡收眼底。


    片刻之後,半晴的天氣開始漸漸轉陰,不多時竟又撲簌簌落下雪花。


    顧鏞伸出手去,接了一片雪花在掌心,回頭望著馬驥和賈奉雉笑道:“此情此景,不可無詩吟詠,兩位大才,不知由誰先來?”


    方才一番交談,賈奉雉知道在詩詞一項上,自己遠遠無法與馬驥相比,當即拱手道:“此非仰仗龍媒出力不可!”


    馬驥也不推辭,稍飲沉吟後後道:“我剛得一首《念奴嬌》,倒也勉強應景。”


    隨即,他在口中朗聲誦道:


    “天丁震怒,掀翻銀海,散亂珠箔。六出奇花飛滾滾,平填了山中丘壑。皓虎顛狂,素麟猖獗,摯斷珍珠索。玉龍酣戰,鱗甲滿天飄落。


    “誰念萬裏江山,征夫僵立,縞帶沾旗腳。色映戈矛,光搖劍戟,殺氣橫戎幕。貔虎豪雄,偏裨英勇,共與談兵略。須拚一醉,看取碧空寥廓。”


    一首吟罷,顧鏞三人尚未來得及稱讚,後麵卻傳來一個聲音:“詞好!氣魄更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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