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村長麵容發青,指著他:“一給你派活,你不是頭疼就是肚子疼,這麽點歲數,跟我說什麽風濕,痛風,我不稀得管你,白瞎一張好臉,你,你怎麽敢——”


    劉村長脫了鞋,披頭蓋臉先給唐昌盛抽了一頓。


    鞋墊子都抽翻出來了。


    這屋裏,其它人剛吐完,氣味絕了,餘溪風嫌棄地往後仰了仰。


    唐昌盛痛哭流涕地跪到地上:“我錯了,我真的錯了,那個吉家,他給我姆媽送了一隻手,那手上還有痣,就是我兒子的手,我就這麽一個兒子,這不是挖我姆媽的心嗎。”


    “他說,我要是不幫他,他就再寄一條腿來。”


    劉村長恨鐵不成鋼:“你為什麽不來和我說!”


    “你們都忙啊,村裏那麽忙,你們要打火風社,哪有人聽我講話啊,我姆媽氣暈過去了,也請不到周大嬸,我沒辦法,他讓我把章秋叫過來,我也是想讓章秋給看一下。”


    餘溪風插嘴問道:“你把章秋叫出來的?”


    “我第一次去請他,他還不肯,他不肯幫我,連下車都不肯,要是他去看了我姆媽,說不定我也就不會害他了。”


    算算時間,那是餘溪風第一次夜探定月坡。


    當時是她交代章秋,讓他留守房車,不要輕易離開。


    這次她出去,因為已經亂起來了,餘溪風讓章秋自己判斷,該走的時候就走。


    或許因為第一次,因為沒有及時救治,耽誤了唐昌盛媽媽的病情,章秋心存愧疚。


    這一回,唐昌盛還及時出現,與他一起趕走了吉家。


    章秋這才放下了戒備。


    餘溪風上去又給了唐昌盛一腳。


    唐昌盛被縛了手,歪倒在地上:“我真的知道錯了,那些孩子不是在搓那個箭嗎,他們是被藥暈的,


    那個吉家搞了個三輪,還有兩個人火風社的,一起帶走了,我也不知道他們去了哪裏。”


    周大嬸上去,又哐哐地抽了幾個大嘴巴子:“那些娃娃,哪個不管你叫叔,你也算是個人?沒心肝的東西。”


    唐昌盛咳出一口血。


    餘溪風問:“你幫他們做了這麽多,他們許諾你什麽?”


    唐昌盛嘴唇動了動,再說不出一句話來。


    劉村長道:“你但凡真能把你兒子救回來,我也不說什麽了,你個該殺的蠢貨。”


    章秋一直到傍晚再醒轉。


    從章秋口中,補完了剩下的半截,與唐昌盛的語語相印證。


    關慶嘉被追逃,血珠沾到了他的眼尾,讓他渾身更添一抹豔色。


    瀕死的東西,總是有一種觸目驚心的美感。


    他四處流竄。


    唐家屯的人都在找他。


    村民們祖祖輩輩都生活在這裏,上了年紀的老人,哪裏多個坑都心裏有數。


    即便如此,依然沒有人把關慶嘉找出來。


    這樣一條毒蛇,有那一整間的館藏,沒有人能放心安睡。


    下一個遭到毒手的,又會是誰。


    一邊搜尋,劉村長在廣播裏反複強調,一定不能落單。


    尤其是長得周正,有兩分突出的人。


    人人自危。


    隻能各自抱以最大的警惕心。


    那二十來個孩子一直沒能找到。


    陸老太那個藥方已經喝了一個療程了。


    周大嬸同章秋說話,一起斟酌藥方,一人計短,兩人計長。


    周大嬸道:“狗頭膏這種劇毒,傷天和,要不是實在沒辦法,我是真不想拿出來。”


    周大嬸念了兩句阿彌陀佛。


    那些“罐子”死後,劉村長找了塊地給埋了。


    村裏辦了場席麵,緬懷在天災人禍裏,死去的同鄉。


    周大嬸絮叨著:“你別看陸老太現在這樣,腦子不清楚,想當年,我這點本事,都是從她那裏學的。”


    陸老太從她母親那裏,繼承了巫醫的本事。


    既接生看病,也畫符,偶爾村裏辦法事,跳大神的也是她。


    這種身份,多少沾一點神經質。


    周大嬸不無唏噓:“陸老太是被收養的,幹這一行,多半命裏無親,都說這是業力。”


    後來不興神鬼那一套了,陸老太沒有行醫資格,私底下,賣一點生男不生女的秘方。


    一個藥方刪刪改改,周大嬸帶著藥包去找陸老太。


    卻沒見到她人。


    “這個時候跑哪裏去了。”周大嬸嘀咕。


    關慶嘉藏在地窖裏。


    是一個廢棄了很多年,已經被填平了的地窖。


    關慶嘉找軍工廠的時候,挖掘機挖通了這裏。


    這一次,他自己躲了進來。


    那些孩子村裏人當個寶,但是他自己看不上,全部丟下了數十米高的山崖。


    山崖原本是一處瀑布,在高溫的時候,水汽蒸發了,隻剩下嶙峋的山石。


    那些孩子既醜,又吵鬧。


    還是死了幹淨。


    關慶嘉恨極了唐家屯。


    這些人竟然真的殺死了他的火風社。


    最無恥的是餘溪風。


    他花大心思弄來的挖掘機,一台不知所蹤,一台被餘溪風開回了唐家屯。


    這一回,關慶嘉牢牢地記住了餘溪風這個名字。


    那地底有許多的罐頭,憑人力無法破開。


    此時他還不知道,地底的東西都餘溪風全鍋端走。


    那些散落的罐頭和壓縮餅幹。


    劉村長已經指揮著村民,埋頭開幹了。


    人一波接一波地上,推車一車一車地往外拉。


    這些都是地上的散貨物,因為品質足夠好,從地裏再挖出來,也沒有什麽損耗。


    劉村長化整為零,拿出一半來,按照人頭分到家家戶戶。


    剩下的一半,吸取糧倉被燒的教訓,分了好幾個地方妥善安置,並且布置了崗哨。


    經過定月坡一戰後,巡防隊整改又重組,各種規矩都立了起來。


    每天都會輪換著進行晨練和晚訓。


    儼然是一支具備一定戰鬥力的民兵自衛隊了。


    陸老太找到了他。


    也不知道這麽個瘋婦人是怎麽做到的。


    她滿頭花白,手上臉上遍布雞皮。


    陸老太把糖往關慶嘉手裏塞:“兒子,你吃,別叫人看到了。”


    彩紙凝結在一處。


    關慶嘉沉默了一下,像是所有濃墨重彩的麵具剝落,脂粉褪色,黯淡的天光裏,關慶嘉吃掉了其中一顆糖。


    他看向老婦人,突的有些羨慕老人原本的兒子。


    即便已經死去了這麽多年,依然有人執著的,不願意遺忘他。


    如今,以陸老太的年紀,當關慶嘉的奶奶都有餘。


    但陸老太永遠記著記憶裏的兒子,她的兒子從未長大。


    “姆媽,你不要再來了。”關慶嘉說。


    老太太懵懂地看他:“兒子,餓不餓,姆媽去給你做飯。”


    關慶嘉突然感覺到胸口一陣絞痛。


    他晃了一下,單膝跪倒在地上,關慶嘉猛地看向桌上的食物。


    他出來的倉促,直接從村民那裏拿了點吃的。


    是他不小心,露出了蹤跡。


    那有毒的食物就是用來誘捕自己的。


    關慶吉心裏湧起憤怒。


    他知道這樣的手段,用來抓野林裏的野豬,或者其它的猛禽,就會往山裏丟了抹了藥的肉。


    他竟然被當做畜生一樣,吃了他們蓄意投放的食物!


    怒火與疼痛席卷了關慶嘉的腦子。


    他大口喘氣,狼狽地跪在地上。


    “小關……”


    陸老太的喊聲將關慶嘉拉回現實。


    小關。


    關慶嘉抬頭,看到一雙渾濁地,滾著熱淚的眼。


    什麽小關?


    關慶嘉想說,我不是你的兒子,陸吉家嗎?


    血湧上關慶嘉的口腔。


    世界離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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