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那頭,劉紅英的話一遍遍重複著,絮絮叨叨的。她沒讀過什麽書,囑咐人的話,也翻來覆去就是這麽幾句,可喬木卻聽得心如刀割。喉嚨裏像堵著什麽,說不出話來。


    電話最後是被喬知言暴力掛斷的,似乎是對這個外甥厭惡到極致,以至於聽到他的聲音便氣不打一處來。


    劉紅英走了……


    連送別喬木都沒有辦法過去。


    他為什麽總是來不及?


    在學校裏的一天都好像是行屍走肉,一直都恍惚,他明明做好準備了,可當離別真正到來的這一天還是有些難以接受。就好像心忽然空了一塊,有很多事情都沒來得及做,就這麽沒有機會了。


    劉紅英在京市十一年,都沒有喝過市中心的一口水,沒有看過一眼升旗,沒有見過一次故宮。


    似乎所有和花錢有關的事情,都和她無關。


    小房間裏留下了很多沒來得及收拾的東西,喬木再站到這個房間裏來,也看不到親人了。


    他和於叔續了約,提出把房子接著租下去,於叔擺了擺手,“哎,別弄那些事。那屋本來也不打算租下去了,回頭我給再休整休整一下,你要是想回來住,小野那屋也空著,你住哪都行。”


    喬木心頭一熱,眼眶又濕潤了,他深深地鞠了一躬,低聲說道:“謝謝叔。”


    晚上於在野打了電話過來,他知道劉紅英離開京市的事情了。


    喬木心情沉悶地回應著於在野的安慰,直到於在野在電話那頭說:“木木,早知道,當初不走這麽遠就好了。”


    他說這些話的時候是心酸的,喬木聽著卻沒什麽太大的觸動。


    當初,當初他求過於在野,求於在野不要走,沒人和他玩了,他很孤獨。


    可於在野還是走了。


    並且聯係也越來越少。


    似乎是要掐斷他們之間的牽連。


    如今再說這些,還有什麽意思呢?


    或許於在野在選學校的這件事情上並沒有做錯,但喬木卻不太能接受。那個時候,他誰都沒有,隻有於在野。可於在野也要走……


    “野哥……”他想繼續再說些什麽,但顧栩言開門出來了。喬木就收住了聲音,略微捂了一下聽筒,“我回房間再和你說。”


    顧栩言不喜歡於在野,讓他聽到了,又會發脾氣。


    他們在樓梯上錯身過去,像兩條永不相交的平行線,目光不曾觸及之處,都是蔓延的晦暗。


    年少時期的暗戀就是這樣,抱著不為人知的心思,收集著星星點點的記憶,為了一個笑容死心塌地,卻因為一個背影萬念俱灰。


    喜歡,成為了痛苦的秘密。


    劉紅英的電話是在第二天打過來的,她站在高處,身後是一片梯田,劉紅英在那片山裏,吹著春天的風。


    似乎也沒有很差。


    她生在那裏,長在那裏,如今隻不過是回歸了她本該去的地方。


    喬木看到了劉紅英那種久違了的愜意的笑。


    “外婆,我暑假就過去。”喬木說著話,約定了下次見麵的時間。


    日子一天天地過著,似乎也沒有那麽不如意了。


    總會好的吧,他不能被困在冬天。


    學校最近要舉辦校慶會,慶祝建校五十周年,喬木看著每天都在增加裝飾的熟悉環境也覺得有些新奇。


    前段時間一直壓在心底的愁雲終於散了一些,沒有那麽讓人喘不過氣來。


    可失眠的症狀還是很嚴重,好在對生活沒有太大的影響,他也就沒太在意。


    喬木很長時間沒有見那隻貓了,小家夥髒的厲害。而奇怪的是,那個貓碗居然一直都沒有被收走,每次喬木去的時候,它都還安安穩穩地待在原地。


    大概是上天憐惜這個小家夥吧,喬木摸了摸它有些澀的腦袋,不知道這貓去哪裏玩了,搞得髒兮兮的。


    喬木不敢把貓帶回去,送它去了常去的寵物店。


    洗澡的票是低價團的,洗完澡的小貓軟綿綿的,毛雪白,小貓伸出手,爪子冒了一點頭,想要勾住喬木的臉,但又縮回去了,僅剩的一隻眼睛看著他,淺藍的瞳仁十分惹人憐。


    喬木稀罕地親了好幾下。


    隻是看著看著又想到了那隻死在自己手下的瘦弱的生命,不免有些頭痛。


    惡事是不能做的,一旦坐下了,就會成為終身的疤,揮散不去的,他沒辦法接受這種事情是自己做下的,像是一個至死不肯伏法的犯罪分子。可做過的事情就是真實存在的,不會因為其他事情而改變。


    獨眼小貓大概也知道這個人不能養它,所以在陪著喬木蕩完了一下午的秋千後就先行離開了。


    喬木看著它越走越遠,沒有挽留,他什麽都不能有。


    但又有些不甘心。


    哥,我想養那隻貓……


    他看著將黑的天幕,在心底說著誰都聽不到的話。


    顧栩言還是和之前一樣,固執地每晚都會按時催自己回家,似乎是一旦離開他的視線之後,喬木就會消失了一樣。


    但喬木按照他的要求回到家之後,卻接到了冉因的電話。


    喬木聽到電話那頭輕快的女孩聲音,意識到自己拿錯手機了。


    顧栩言此刻正從樓上下來,有些錯愣著看著他。燈光斜斜打在他身上,讓人悸動的誘惑。


    “對……”喬木本來想道歉,卻又止住了話頭,緩緩收斂了視線,語氣有些僵硬,“我以為是我的手機……”他還是不太習慣和顧栩言服軟。


    盡管現在那麽喜歡,盡管知道顧栩言沒有那麽恨他,但針鋒相對的日子,已經在喬木心裏默默過了演算了十幾年,所以一時之間還是難以轉換過來。


    “哦,沒事。”


    顧栩言說著沒事,卻很快走下台階,身影一點點籠罩過來,掌骨明晰的手在喬木手中拿過手機,不經意間擦過喬木的手腕。


    喬木的眼神瞬間冷到了冰點。


    顧栩言比他高,從這個位置,喬木能看到他脖頸處的肌膚,在昏暗的燈光下透著淡淡的冷色,鎖骨處有一顆小痣不偏不倚長在自己的心尖上,喬木的視線順著顧栩言的頸線下移,目光幽暗。


    這個人就站在這裏,站在他的麵前接女朋友的電話。語氣柔和,萬般遷就。


    清冽溫熱的氣息彌漫開來,喬木的臉色愈發難看。


    或許是察覺到了什麽,顧栩言看了他一眼,目光帶著幾分探究。


    喬木無聲地看了過去,倔強地不肯收回視線。


    顧栩言很快掛了電話,“怎麽了呢?”


    喬木沒有理他,錯身過去上了樓。身後的顧栩言站在大廳之中很久才輕輕歎了一口氣,隨後客廳的大門被打開,又關上。


    喬木在房間裏聽到了這一點模糊的聲響急忙出門看了一眼,家裏已經完全沒有人了。


    ——顧栩言走了,去冉因那裏了。


    這麽晚了,這麽好看地去哪裏呢?他不想再想下去了。


    第二天,喬木去冰箱拿牛奶,看到了一個多出來的小蛋糕。私房蛋糕,很貴的一家店,買給誰的顯而易見。


    吃不完難道不會丟掉?喬木第一次知道顧栩言這麽勤儉持家,連在外麵吃不完的蛋糕都要帶回來!難道是因為冉因吃過,所以顯得格外珍貴嗎?


    他想到這裏,喬木氣得把蛋糕壓下去了一個角,然後毫不留情地走了,飯也沒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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