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是個豔陽天。


    入冬後很少會有這樣烈的太陽。北方的冬天,日頭經常是冷冷的,隻起到一個照明的作用。


    今日的太陽並不是冷光,陳嘉沐一早就被闖進窗欞的陽光晃醒,還沒睜眼已經感受到眼皮被光源熨燙得發熱。


    她的寢宮中沒有窗簾一類的東西,遮光全都靠兩扇床幔。方彥昨夜給她按摩,沒幾下她就已經睡得不省人事。


    看來是昨晚睡覺沒有落下床幔的緣故。


    陳嘉沐半夢半醒地去摸床幔的結,她特意打成單邊的蝴蝶結,長長細細的一條帶子,隻要輕輕一拽半麵床幔就散落下來。


    陽光被遮住了,她又迷迷糊糊地睡過去。


    沒人叫她起床,琉璃宮中的所有人都知道陳嘉沐病了,失眠也是常事,巴不得她挑個日子多睡一會。


    她就這樣一直睡到了肚子餓。


    第二次醒來已經是日上三竿。自己寢宮內完全被照亮了,亮堂堂的屋子與亮堂堂的桌麵,她坐起一瞧,桌麵上是端端正正的一封信。


    信封的材質很眼熟,陳嘉沐一眼就知道那是何釗的回信。


    那日她在信中寫,可以把回信交給陳璟,他再入宮時會將信件帶入。隻是她宮內除了自己外並無別人,看來陳璟已經離開了。


    她坐起來,傾身從桌上把那封信拿來,幹脆在床上讀那封包得嚴嚴實實的回信。


    何釗的信是厚厚的一遝,全塞在信封裏,信封上工整端莊的“從佳親啟”。


    陳嘉沐看得一皺眉,倒是個自來熟的。


    她當初給出去的信,隻是問了些何釗的近況,比如學習的進度,拿狀元的把握之類,還旁敲側擊地問他將來想要做什麽官。


    何釗回的倒是多,三篇信紙不夠寫的,又沒有標點符號,陳嘉沐耐著性子看了半天,原來隻是些何釗的心路曆程罷了。


    這個何釗倒是跟陳璟差不多的嘮叨。


    陳嘉沐又想起原身管陳璟叫書呆子的事——如果以後她真的嫁給何釗估計也會管何釗叫書呆子吧?


    陳嘉沐一邊想著一邊把信紙翻到第三頁。


    第三頁與前兩頁不同,剛開頭並非是何釗的絮絮叨叨,也不是書生秀氣板正的小字。


    頂大的幾個字,一種壓迫的警示——“閱後即焚”。


    從第二行開始,整封信都變了味道。


    陳嘉沐目瞪口呆地看著自己手裏攥著的薄薄一張紙:從佳,我已在此輪回幾世。


    “每一世我都寫這樣的信給你,你沒相信過我。”


    “我會一直寫到你相信我。”


    陳嘉沐把那頁紙反反複複看了幾遍,確保這上邊再無其他痕跡。


    什麽意思,什麽叫做輪回幾世?


    他重生一次也不過就是從原書劇情裏跳脫出來,參與到現在這個劇情裏而已。但是幾世……


    陳嘉沐恨何釗不寫的多一些。這幾世究竟是一模一樣的按部就班,還是說……每一世都會發生不同的事?


    如果是劇情不變的重複生活,書中已經有何釗這個不可控的因素了,就約等於向陳嘉沐宣告,小說的主線並非她一個穿越者的加入就能改變。


    如果每一世的劇情都不同,那陳嘉沐活著的時候看的小說的時間線又是哪一世?


    陳嘉沐又開始頭痛了。


    她撐著床坐起來,點了床邊放著的一根小蠟,把信整個燒掉。陳嘉沐盯著那幾張紙,直到一切都化作灰燼,屋內燒火的味道散一散,才喊了寒梅的名字。


    宮女急匆匆進來為她穿衣梳頭,時間剛剛好,正好又傳了午膳。


    “公主失眠多日,昨天可算睡了個好覺呢。”


    陳嘉沐也點頭:“昨日有方彥幫我按摩,倒是睡得快了些。我自己都沒注意是何時睡的。”


    她的目光落在方彥身上,一種隱秘的試探一般,等著方彥對上她的視線。


    她的小狗很快抬頭了。


    今日他似乎格外注意自己的外貌,眼尾點了一點粉色的暈,壓得眼皮延出一道淺紅。


    他們的目光相接,陳嘉沐很快撇開了頭。


    幾人圍著桌子吃飯,陳嘉沐左手邊還是一碗溫溫的梨湯。


    她今日錯過了早飯,午膳就選擇性地多吃了一些,又喝了小半碗梨湯,落雪在她身邊看著,似乎都要哭了。


    “公主今日總算吃的多了一些……奴婢,奴婢擔心了好久……”


    “可能是因為睡得不錯,”陳嘉沐睜著眼睛說瞎話,這半月來她撒謊的本事已經練得爐火純青了,“今日的飯菜也更合口味一些。”


    落雪暗自記下了桌上的菜品。


    陳嘉沐看她努力的樣子,心裏多少有些過意不去,畢竟是她裝病才讓這幾位宮人擔驚受怕——但她也沒有別的選擇。


    她隻好岔開話題:“今日陳璟來了?”


    寒梅回道:“二公子說給公主帶了些治風寒的食療,叫我們每日給公主煮一些喝。”


    陳嘉沐咳了兩聲:“不必,我又不是風寒。若是風熱之症,喝了那些反而還會加重病情。”


    寒梅想說的話被憋在嗓子眼裏,她看看落雪,也隻得點頭:“公主說得對。”


    其實剛才那一桌子菜裏已經放了不少陳璟帶來的食材。


    陳嘉沐見寒梅落雪臉上一副吃了蒼蠅的扭曲表情,大概也猜到發生了什麽,歎了口氣,裝作什麽都不知道。


    她們放就讓他們放吧,反正她是裝出的病又不是真的病了。


    就像她昨日與方彥說的那樣,她的病是心病——今日收到了何釗的信,不但沒有減輕她的心病不說,反而還加重了。


    至於何釗的信……


    就像考試時會把不會的大題全部留到最後研究一般,陳嘉沐也決定等糊弄過慕容錦後再來琢磨何釗的“轉世”。


    這樣她至少有些萬事盡在掌握的信心。


    但好算歹算,也有她算漏的事。


    比如陳清煜得知她生病了。


    陳嘉沐一直以為她這個弟弟是個要冬眠的病秧子,因為怕他被人欺負,才一直派人過去仔細看著。


    誰知道他剛收到荷包沒多久,便挑了個中午趕來了。


    陳清煜拄著拐杖敲開陳嘉沐的宮門時,陳嘉沐才剛吃完午飯。琉璃宮的主殿內彌漫著菜品的香氣,寒梅與落雪忙忙碌碌地收拾剩下的餐盤。


    陳清煜站在門口等了半天,才聽落雪尖叫道:“十二皇子,您怎麽……天哪!”


    陳嘉沐也被落雪的聲音嚇了一跳,她往門口一看,正好跟年輕的男人對視,陳清煜今日穿得格外暖和,青黑的衣袍,再加上兩根拐杖,像細簽子上串了一塊細長的炭,搖搖欲墜的。


    陳嘉沐跳下床,手忙腳亂地來攙扶陳清煜。


    陳清煜居住的暖閣離陳嘉沐的宮殿很遠,琉璃宮附近的小路又沒人清雪,也不知道這孩子怎麽自己走過來的。


    她一邊給陳清煜借力,一邊在嘴裏絮叨著:“下次來記得早些跟寒梅她們說……”


    她的目光向下,正好能看見她弟弟腰間懸著的一個醜陋的荷包。她一手攙著陳清煜,另一手把那荷包往陳清煜的腰帶間塞了塞。


    “下次……下次別把它放到外邊,叫別人看了……”


    陳清煜卻好像沒聽到她說話一般,語氣很冷,聲音也放低:“姐姐。”


    “姐姐是與誰親吻了?”


    猝不及防的,陳嘉沐的下唇被陳清煜的拇指抵住,指甲一刮,是淺淺一道紅色。


    “還是個喜歡塗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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